分卷(73)

    梁昭歌愤愤看他,祝久辞欲哭无泪。
    昭歌祝久辞唤他。
    小公爷惯会捣乱,这是为明日见友人准备的,如今被小公爷整成这副模样,还怎么见人?
    祝久辞听了更加惊慌,本以为还要费好一番口舌才能拉着梁昭歌去见他那帮朋友,没想到如今轻而易举答应,可现下又被他整得一团糟。美人如此爱美,若是没有称心合适的衣裳如何出得门去。
    昭歌且说,都听你的。祝久辞摆足了道歉诚意。
    梁昭歌看着他,美眸一转故意道,那便劳小公爷洗干净吧。
    祝久辞呼一口气,总归不是让他深更半夜到绸缎坊去求那衣裳。
    唤仆从端来一盆温水,祝久辞乖乖蹲在浴桶旁边开始洗衣服。
    名贵绸缎入了水当真滑蛇钻进溪底不见踪影,稍不留意就从指尖溜走,他亦不敢用力,只能一点点在水中荡着衣绸。华丽绸缎舞于水下,似是那日秋千高扬时微风拂袖凌空翻腾,一时美艳无双,几乎想象得出梁昭歌穿上时的样子。
    边角沾染的一点糖浆早已顺水化去,绸缎名贵艳丽泛着缎光,水波荡漾下显出一番高贵典雅,潋滟四方。祝久辞红了脸,将美人华衣盛景从脑海中赶出去,垂头认真清洗。
    四下热气氤氲,药桶中的热气不时侵袭,丝丝缠缠钻进他脖颈,扰得他浑身冒汗,半蹲的双腿亦开始发酸,指尖泡进水里,绸缎从指缝间滑出来,祝久辞觉出不对劲来,若是今夜洗干净,明天哪里能干透,这人分明是故意整他,抬眼,正对上梁昭歌坏笑眼神。
    祝久辞知晓被他耍了,愤愤站起身。
    梁昭歌也不着急,倚着药桶盈盈福身,谢小公爷。
    你怎这样!
    小公爷不是说都听昭歌的?
    祝久辞词穷,弯腰从水盆中拎起湿哒哒的绸缎声讨:既知明天穿不了,还诓我洗它?
    梁昭歌笑眯眯道:虽明日穿不了,可后日还能穿。小公爷亲手洗的衣裳,昭歌定好生供起来,焚香顶礼,沐浴净身,而后再穿可好?
    祝久辞被他花言巧语蒙混过去,气鼓鼓转身去晾衣裳。绸缎名贵,浆洗不得,只能清水摆透晾于长架,亦不能热碳熏烤,不能徒手拧干,还得时不时照看,谨防晾晒不匀有了皱褶。
    小年夜闲来无事,祝久辞便拉来榆木圈椅坐在长架旁边盯着绸缎看。相隔半步,梁昭歌倚着桶壁药浴。
    小公爷。
    作甚?祝久辞没好气道,睁眼瞧见白雾朦朦胧胧往这边散,一席绸缎怕是猴年马月才能干了。
    东侧有一小盘,劳小公爷拿来。梁昭歌趴着桶沿,手臂肌肤白如牛乳,轻压在木壁上,几乎就要滑腻流下去。
    祝久辞咬牙不看那番摄人心魂的景象,木愣愣走过去拿起木盘子,直直走回去递给梁昭歌。
    那人没接。
    祝久辞又递。
    还是不接。
    昭歌。祝久辞脾性磨没了。
    小公爷瞧瞧?
    祝久辞抬眼,美人醖红艳颜映入眼帘,乍然惊得人神魂颠倒,呼吸滞住。
    梁昭歌抬手按住他脑袋,温热带着湿意的指尖点在额头,看木盘,小久。
    祝久辞回神,看清木盘物件差点一把丢出去。
    不行。
    如何不行?梁昭歌收回手,纤纤指尖在水中拨弄,黑墨涟漪荡出去,击撞桶壁又折回来与紧随其后的涟漪相撞。
    胡闹。祝久辞将木盘远远放到一旁。
    可我的手不好看。梁昭歌靠着桶壁伸出纤指在面前晃,惨白没有血色。
    祝久辞看过去,纤指青葱如玉,旁人艳羡不来的纤指在他眼中成了难看,若当真让满京城少女听见,一人一只红绣针线包就能埋了梁昭歌。
    上次不是染过了?祝久辞劝他。
    好看吧!梁昭歌扑过来,身子撞在桶沿,激出去一滩水。
    祝久辞扶住他,古板夫子模样道:过于美艳。
    梁昭歌亮着眸子看他,小公爷最好了,替昭歌染吧。
    不然明日如何面见友人
    都说素手闻心,若是让旁人瞧去这一双素手,怕也打心底里瞧不起我。
    祝久辞被磋磨得发疯,终于熬不住答应。转身取来木盘,将凤尾花撕碎了丢进白瓷罐,拿玉锤捣起来。
    捣细些。梁昭歌在一旁监工。
    祝久辞生气瞪他,后者立时乖乖不说话了。
    红色浆汁捣出来,竟是比那日还要艳丽,丹红歃血当真恣意妄为,恃美行凶。
    油绿叶子复又裹上美人十个指尖,梁昭歌高兴地晃悠身子。
    祝久辞看着忍不住问:怎又有兴致染那蔻丹了?
    梁昭歌看过来,给小公爷撑场面。
    祝久辞以为自己听错了。
    翌日,看见梁昭歌盛装潋滟涂施粉黛,盈盈立于檐下艳杀四方,祝久辞这才想起来昨夜朦胧间那人所言撑场面不是假话。
    梁昭歌低头整理衣袖,卷云暗纹丹红锦袍,白绒雪披,怀抱暖手卧炉,白绒昭君帽遮住面容,眉心一点梅花妆若隐若现。
    祝久辞把踏出门的花孔雀拉回来,作甚!
    梁昭歌依然昨日那句话,给小公爷撑场面。
    祝久辞哭笑不得道:撑何场面?
    梁昭歌牵起他的手包进温暖卧炉,拍拍他手背安慰,不都是这般?主家带人出去,若是妆丑了是要给主家丢脸的。
    祝久辞跳脚,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探身掀开美人昭君帽,露出一张精致妆容的小脸,凤眸染了胭脂,红意飞入鬓角,眉山如黛,丹唇莹亮,岂止略施粉黛,分明浓妆盛艳。
    这人小心思又转到哪里去了,甚么主家,甚么丢人,好端端的美人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浆糊!
    不好看吗?梁昭歌牵着他手晃悠。
    祝久辞扶额,不知道从何说起。你从哪听来的这些?
    梁昭歌思考,书上看的。
    祝久辞炸毛,什么书讲这些奇怪话语,不过现在修饬也来不及了,午时将近,如何赶得及督着美人洗脸换衣,那帮狐朋狗友等急了可是要炸锅的。
    牵着花孔雀出去,祝久辞恨不得寻个面纱把自己裹住。所到之处,鸟兽惊散,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大街小巷的孩童不乱跑了,呆呆拿着糖葫芦怔愣,过往行人左脚踩到右脚跌到旁人身上,挑担的老夫顿住脚步,担子朝一边倒去,压弯了身形。
    祝久辞怒气冲冲把人塞进马车,阻了一长街的视线。
    进得马车,又瞧见那人不安分地去掀车帘,祝久辞扑上前把人按住,乖乖呆着!
    梁昭歌收回手,小媳妇模样端正做好,当真一动不动,除了眸子胡乱转悠。
    祝久辞头疼,今日本意是把梁昭歌正式介绍给那帮朋友,总归他不能一辈子闷在府中不见人,他那般单纯心性,若是不出去与人来往,不知何时又要把自己拐进死胡同去。上回青山茶庄一事算是失策,祝久辞这几日盘算明白,还得从熟悉的人开始。他此举也并非逼迫梁昭歌,而是身于人间烟火,不得不面对。总归有祝久辞牵着他往前走,若他哪日当真不乐意了,一把抱回来了事。
    梁昭歌怀着卧炉伸出白皙手指,蔻丹美艳不可方物,颜色倒不似那日那般鲜亮,许是一晚上时间太短,但颜色浅淡反而衬得玉指柔荑肤如凝脂,一抹春色,拨人心弦。
    祝久辞看得痴住,梁昭歌自己却不甚满意,还是时辰短了。
    若不好看,主家要生气的。梁昭歌牵住他自己的小主家。
    祝久辞崩溃,这人怎么还在那破书里转悠。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久:呜呜,带着我家昭歌出去见世面了。
    昭歌:呜呜,怕怕要抱抱。
    小久:呜呜,心疼我家单纯昭歌。
    书坊主:呵,看了我的话本,单纯?
    第102章 少年
    马车一路载着他们往醉仙楼去, 路途上祝久辞总算想明白,他嫌美人招摇而挡住自己面容是不行的,这白纱当然是要裹到美人头上才对。
    下马车前, 祝久辞将美人裹成粽子, 乐呵呵拉着他踏进醉仙楼。
    梁昭歌踉跄跟在身后,不似平日里猫儿一样无声无息, 难得行路有了声响,祝久辞回头一看,薄纱下美人捂得面容通红, 忘留气口了!
    连忙倒腾几下给梁昭歌留足呼吸地方, 这才牵着他一级级踏上木梯。
    不过祝久辞终是失策了, 绝世美人现世又何需看到面容,仅凭那翩跹身影, 不盈一握的腰肢, 娇弱踩于地面的足尖便能判断出来, 更何况他们进的是京城最大的醉仙楼, 来者都是小公爷之流的久经沙场见惯美人的纨绔子弟,只稍瞥一眼就能晓得那昭君帽下藏了何等绝美佳人。
    好在小公爷恶名在外, 酒客们至多贪恋几眼背影, 色心色胆更是想都不敢想, 有几位干脆蒙了眼睛, 眼不见总算不会心绪躁动。
    一路牵着人走过幽幽长廊, 一如风雪过境卷云横扫, 总算入了包厢, 祝久辞替那人掀下昭君帽,包厢内谈笑声戛然而止。
    绝世容颜一朝面世,衬得醉仙楼华贵厢房失了颜色宛如陋室, 当真应了那词,蓬荜生辉。
    姜城子到底见过大场面,第一个从盛世美颜中挣脱出来,揪起墨胖儿领子扔到一旁,恭恭敬敬把祝久辞和他那惊世佳人迎到主座上去。
    祝久辞本是想让梁昭歌坐主座的,毕竟今日是为他摆的宴,梁昭歌却率先在旁坐下,伸手牵着他半强势将他按进主座去。
    小公爷坐。梁昭歌唤他。
    美人清灵声音一出,小室乍然如溪水潺潺流过山川,众人幡然醒悟,纷纷摇头晃脑落座。
    祝久辞大大咧咧没瞧见自家兄弟们被震傻的模样,自己又看惯了梁昭歌美艳,只一心想着醉仙楼几道名菜或许他爱吃,心中左思右想盘算着点哪几道,最后干脆不想了直接全点,难得美人出门,当然好生招待。
    久闻大司乐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姜城子学着他老爹的官腔凑上前开场。
    祝久辞把他拍回去,早前不见过了?油嘴滑舌。
    墨胖儿在一旁翻找毛笔,急得满脸通红。
    萧岑提醒他注意礼节,找什么呢?
    姜城子乐呵着替他答:怕是又想起几句夫子教的诗句要赶紧记下来。
    梁昭歌在一旁看着满厢人手忙脚乱,想起祝久辞让他多多接话,便仔细朝夏自友道:夏公子作何诗?
    墨胖儿一惊,哆哆嗦嗦张口就来: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萧岑连忙捂住他的嘴,姜城子奔上前救场接话,这!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嘎嘎嘎。
    梁昭歌看向祝久辞。
    后者一眼便明白,梁昭歌眼神是说他这帮朋友有趣。
    似是还少一位?美人小声询问他。
    姜城子耳朵尖,笑嘻嘻把茶盏推上前,要么说大司乐人善心美心思细腻,确实还少一位。
    萧岑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朝下面喊:曲小将军过来一下,急茬儿!
    退开两步,一阵清风袭来,曲惊鸿旋身跳进窗子,束高墨发冲到面前,三两丝染了薄汗。长剑背在身后,身姿亭亭。转眼瞧见室中一角惊世美景,手一抖,长剑白茫明亮。
    萧岑抬手敲他背后长剑,在小公爷面前亮刃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曲惊鸿连忙收剑,到偏室整饬一二旋即落座。
    人齐了席间热闹,方才一点拘束荡然无存。
    墨胖儿总算寻着毛笔,抱了卷轴在一旁奋笔疾书,乐得自己笔墨世界。
    起坐喧哗间,萧岑忽然起身敬酒。
    敬的是梁昭歌。
    仙山一事到底未当面致歉,虽一切过去且诸事落定,仍不免心中紧张,指尖微微颤抖,毕竟伤的是他最好朋友的人,还是北虢国圣上钦赐的大司乐,对方却一句指摘都未有,当真菩萨心肠。
    梁昭歌回敬,碰杯时朝他手心塞进一小罐,动作迅速又有衣袖遮挡,连祝久辞都没看见。
    奈何萧岑大大咧咧,碰完杯好奇摊开掌心,粗糙手心中央躺着精致玉瓷,祝久辞瞧见了差点炸毛。虽说他二人间绝无什么隐密事情,但这般私相授受的小动作,着实一翻醋意。
    桌下拧某人大腿。
    梁昭歌委屈皱眉。
    姜城子不嫌事大,夺过去拧开瓶塞,顿时药香充斥厢房,清凉无比。
    萧岑连忙拱手,谢梁公子。
    是治冻疮的灵药。
    如今他冻疮一直没好,面容仍是见不得人的模样。本以为回京后好生照料不再受冻即可,没成想反而因为一遭回到温暖家室肌肤受不住折腾,冻疮愈演愈烈,每夜又疼又痒,折磨得人发疯,照他话来说,还不如给他两刀来个痛快。
    梁昭歌谦谦有礼道:早晚涂抹,月余则好。
    祝久辞晓得自己误会某人,席下又伸爪去呼噜那片被他掐过的大腿。
    梁昭歌按住他的手。
    抬眸子看他,眼中还氤氲水汽。
    祝久辞心道痛苦,此次误解美人,怕是又少不得一番安慰。
    况且细思梁昭歌举动可见美人当真用了心思。若是私下给萧岑,反而落人口实,可若公开给,又恐有耻笑那人脸疮的嫌疑,因此在敬酒时掩袖递过去最是得当处理。
    如今一误会,当真把美人好心丢进尘土里,这还怎么劝慰。
    愤愤抬眼看向萧岑,都怪这蠢人不仔细收下!
    萧岑瞧见小公爷幽怨看他,一时不知所措,转而看向墨胖儿,果断选择转移矛盾。
    今日好酒贪杯,怎能没有好词,夏公子不若来几句助兴。
    夏自友圆滚滚的脸颊晕了红酡,醉酒一般拿着笔杆要开口,姜城子按住他,今儿个可不能让夏公子助兴。这人没脑子,要出大事。
    萧岑瞥一眼那小卷轴,登时庆幸姜城子阻了他。转而抬眼又撞进祝久辞视线,只好硬着头皮道:那就劳小公爷来段祝酒词吧。
    去!祝久辞懒得理他,敢拿小公爷名讳开玩笑,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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