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9)

    祝久辞见他满意,万分欣喜,出了茶室寻到庄主,思寻着能不能开个后门让他们一见茶师真容。毕竟隔着层薄纱谈话,总是谈不到心坎去。
    他此番带着梁昭歌出来,也是想趁此机会让美人多认识些朋友。他近几日算是寻思明白,美人能因鹿血事就好几日困在死胡同里出不来,多半是因为平日交友太少,心思过于单纯。既生于红尘俗世,少不得要触碰些人间烟火,虽说心底里要保持份清透,但是也不能半分不沾柴米油盐酱醋茶。
    茶师算是不错选择,二人都懂音律,应是能聊得来,况且观茶道闻琴声可知此人心性不错,也不必担忧遇人不淑。
    此事商量得痛快,茶庄主直言答应,半塌着腰身在祝久辞面前搓手。
    晓得晓得。祝久辞拍拍腰间钱袋,和美人出来哪能不带足银两。
    不不不是。茶庄急得皱眉,仍搓着手,小公爷得答应
    不差钱!祝久辞急着回去看美人。
    茶庄主奔上前拦住他去路,小公爷可得答应守密啊!
    祝久辞停下脚步,这茶师还有什么可保密的,总不至于被青山茶庄奉为镇庄之宝供起来,还不让人瞧了?
    随口答应,跳着步子往回跑。
    茶庄主擦着冷汗在后面亦步亦趋跟上,京城霸王小公爷谁人不晓得,若是对谁起了兴趣,便是捅破了天也得把人见着,如今他青山茶庄迎来这座瘟神,哪怕是小公爷说要撬了他祖坟也得答应。可好巧不巧茶师那人身份着实特殊,如今只能怨小公爷自己上了刀山火海了。
    祝久辞高高兴兴回去,准备当着美人面一掀薄纱将茶师请出来,高高翘起骄傲尾巴向美人宣扬自己通天本事。奈何跑得没有茶庄暗铃快,推开门时茶师已从薄纱后面出来,亭亭玉立,仙雅之姿,梁昭歌旋身而起警惕相对,时针尖对麦芒。
    接下来一番场景是祝久辞万万没有想到的,两位仙人一如菜场大娘毫不讲理插腰。
    茶可好?
    略可。
    你不会品。
    你胡说!
    那就斗茶。
    斗就斗!
    祝久辞大惊,冲进茶室时之间不知道拉谁。梁昭歌与茶师各自一甩衣袖走向两个茶案,双双花孔雀般抖开尾羽,全然不管祝久辞在旁边急得上蹿下跳。
    梁昭歌胡闹也就算了,茶师怎也跟着他起胡闹!
    转头看,茶庄主早就趁乱逃走了,祝久辞无奈赶到茶师面前赔罪。
    仙仙佳人抬眼,祝久辞愣住。
    裴珩?
    小公爷。裴珩笑着点头,牵了衣袖让他坐在身旁看他磨茶。
    对面的花孔雀不顾规则飞出茶案,衔了人回去,抬起翅膀遮住小人,挡了茶师视线。
    祝久辞生气拍开某只翅膀,来人家茶庄做客如此不懂礼貌,竟然还要学着前朝文客斗茶么!
    奈何战书已下,按照青山茶庄的规矩,确乎是撬人祖坟的小公爷来了都阻止不了。
    梁昭歌委屈巴巴收回翅膀,抬眼瞧见对面那人已经偷偷开始磨茶了,时焦急闷气暗骂他不讲风度,愤愤不理祝久辞了,沉浸茶中。
    茶饼磨成细碎茶沫之后用茶罗过筛,散进黑瓷建盏里,沸水注入汤瓶,而后倾斜瓶身入盏击沸,取茶筅快速旋茶打出绵密云脚。
    云脚之名是为风雅说法,实则是茶汤打出的绵密泡沫,所谓斗茶,斗汤色,二斗云脚,散得慢者则赢,是为咬盏。
    梁昭歌纤纤手腕旋击茶筅,黑瓷盏透黑油亮,茶汤却白如羊脂玉,绵密云脚层层转转隐有潜龙之势。云袖抖落下去,滑至臂弯露出白玉皓腕,抹红绳晃眼,祝久辞移开眼神。
    无聊望向对面,裴珩安然静坐不为外物打扰,心绪内敛沉浸于自己世界,手腕击转,茶汤亦白脂,二人茶艺竟是不分上下。
    清水滴落铜盆,二人收手。茶童同时将茶盏端至公道案,在杯底做标记后乱了顺序摆于一起,果然不分上下。
    祝久辞看眼梁昭歌,美人面色不太好。
    梁昭歌似是注意到他观察,侧头看过来,对上祝久辞眼神,连忙抖落起身花羽毛,怎会落了气势!
    祝久辞无奈摇头,复而看向茶盏。以云脚斗茶极是简单,只需比较二者绵密白沫停留长短,可谓斗茶虽雅,评茶却简单粗暴。
    三人立于案前耐心等着。
    水滴铜器又响过十二回,云脚竟都未有消散迹象。
    于此来说云脚斗茶便算平局,下步看茶汤,然而梁昭歌却仍想等着,偏要分出高低,祝久辞暗暗掐他手心,总不能陪着他等到天荒地老去,美人嘟嘴答应。
    小公爷请。裴珩拱手。
    梁昭歌拿腰身撞他,尝尝吧。
    祝久辞大惊,这是何意?
    若不是要让他帮忙品茶汤评判一二!先不说他不懂茶道喝茶犹如牛饮,这在多年好友与美人梁昭歌面前分出高低,简直就是送命题。
    细观茶脂也隐隐知道二人不分高低上下,评判结果无非是自己在心中有个度量。按理说他们为客裴珩为主、梁昭歌为内裴珩为外,无论说什么也应当让裴珩赢,可若如此,接下来的三个月他都别想安生了,想想也能知道美人会闹得多么鸡飞狗跳。可若是顺了美人心意,青山茶庄这边拂了面子,怎还了得。
    满脑心事端起茶盏,第一盏入口磅礴流转云海之势,潜云威压乌云过境。虽是藏名,祝久辞也尝出此杯为裴珩。
    端起另一盏时瞥向梁昭歌,果然看见美人亮着双眸子看他。叹口气尝了尝,茶脂水蛇般滑腻入嗓,来不及吞咽便已入了肺腑,热流涌向四肢,勾着血肉四下翻腾,让人躁意横生。梁昭歌这人!哪里是清雅斗茶,就差把妩媚刻进骨子里。
    颤着手放下茶盏,祝久辞开不了口。确乎是心中没有答案,单论茶艺,二人不分高低上下。可茶艺之外还有人情,若是当个老好人讲一句平局,那便不敬茶道,未有茶者精神。
    祝久辞愁得头疼,平白让他赶上这痛苦的活计。瞧一眼美人,总归还是委屈家人吧。
    此盏胜。他指向首杯。
    为何!梁昭歌跳起来,探身取来茶盏对着祝久辞抿过的地方浅尝口,小公爷欺负人!跺脚竟然转身跑了。
    祝久辞时抠心脑肺后悔不已,绵转茶韵恍然涌上心头,裴珩之茶如天上云海,包容万物,不争求名利,反观之,梁昭歌之茶哪里是勾人水蛇,分明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他方才若是意识到这点,当真会毫不犹豫将胜者归于梁昭歌,免去这场灾难。总归裴珩那边什么都不会在意,云卷云舒,小事恍然散去。
    转眼看向窗外,美人衣角消失在远处院门。
    头疼。
    裴珩一时被惊到,勉强敛下震惊神色问,梁公子这是?
    祝久辞摆手,贪玩跑了。
    总归得帮美人留点面子。
    裴珩转回眼神,后退步拱手,谢小公爷。
    祝久辞笑着拉开他手臂,小裴这么客气作甚。
    裴珩笑着放下手臂,点头称是。心里却微苦涩,虽赢了斗茶,可亲疏远近立显,如何能不恭敬,他自小察言观色,这点道理又如何不懂。
    小公爷且去寻人吧,茶庄甚大,若天色晚了可不好寻。
    祝久辞道谢离开,出了茶室才意识到裴珩此人当真胆大心细,国质子堂而皇之跑出皇宫作茶师。去太医院晒药也就罢了,总归和宫里边扯上些关系挂了名头,这般跑到京南贪茶,也不怕被发现了去。
    那茶庄主也不甚靠谱,祝久辞拿小公爷威严一施压便没了脊梁,虽说知晓裴恒与小公爷关系,但这般意志不坚定,万又来其他与小公爷同等的恶霸,裴珩身份不早就捅破了去。
    祝久辞又转回去仔细让那人行事小心方才离开。
    寻美人是件苦差事,尤其是人生地不熟的茶庄,路走过去,白苑黑苑青苑红苑看了遭,半个人影也没寻到。
    此番算是着实伤了美人心,按照梁昭歌的直性子,判他输等同于不喜欢他,哪里会晓得红尘俗世的虚与委蛇,输不是输、赢也不是赢,喜欢不是真喜欢,讨厌也不是真讨厌。
    路沿着石子小路往竹林去,曲径通幽处,周遭景致渐沉,四下愈发安静。
    身后恍然窸窣一声,祝久辞惊吓顿住脚步。
    衣角似乎被人牵了牵,转身看去,梁昭歌委屈蹲在竹丛里面仰头看他,额上沾了竹叶,身灰土,堪堪从密实的竹丛间伸出纤纤手臂拽住他。
    这才多久,此人闯了鸡窝吗!
    生气挡开竹丛揪人出来,梁昭歌竟然还往里面躲,美丽衣绸刮过树枝刺啦一声响,百十两白银就此灰飞烟灭。
    出来!祝久辞也不知道该心疼美人还是心疼衣绸。
    美人摇头,极是恐惧模样。
    祝久辞意识到他神色不对,时皱起眉头。蹲下身子软了话语问他,怎么了?
    追追我。美人红了眼睛,颤着收回手臂环住自己,指尖在肩头按得青白,极是惊惧模样。
    满脑子黄色浆糊的祝久辞登时怒了,莫不是有人觊觎他美貌恣意追赶!
    他早就怀疑京中有人窥视梁昭歌美貌,好歹是京城第美人,也就忌惮小公爷威压,有贼心无贼胆,这才到了京郊就如此放肆,若他日祝久辞陪上美人游遍大好河山,那不得有成千上万的色痞!
    登徒子在何方!祝久辞站起身,莫说这里是青山茶庄,便是皇宫后院他也得把人揪出来打折双腿,断了指尖。
    梁昭歌指向东面,穷凶极恶,口水肆涎,小公爷可小心。
    祝久辞撸起袖子,好歹是北虢国镇国大将军的独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区区花贼还不是手到擒来。
    昭歌莫慌,我去去就来。
    美人哼唧。
    作者有话要说:  美人挨揍预警。
    第97章 偷窃
    祝久辞顺着美人颤巍巍的指尖一路朝东跑去, 竹林幽道狭窄,油绿竹海贴着身侧向后甩去,约莫跑出去百丈远恍然冲出了竹林, 幽绿威压撤去, 视野登时豁然开朗,面前一方花海甚是壮观, 他恍然想起,青山茶庄背靠京南九龙青山,地势环抱, 聚气储湿, 百花四季绽放, 亦是京城奇景之一。
    粉红荡漾之间站着一人。
    侧影看去似是白净小生模样,没想到内里如此肮脏不堪, 祝久辞撸起袖子冲上去, 随手折了枝杈拍在那人肩头, 白净小生转过身, 面上惊讶连忙行礼,小公爷, 您怎么跑到内院来了?
    祝久辞挑眉, 此人着实不好对付, 竟然将矛头转向他私闯内院, 祝久辞怎会上他的当, 总归他连镇庄之宝都见到了, 也不算外人, 眸子一转,谎话张口就来:方才散心偶然瞥见一位佳人,身影翩跹面容惊艳, 看了一眼便忘不掉,一时贪恋寻至此,你可见过?
    并、并未。白净小生红了脸,思及京城霸王威名,弱声道,茶庄虽为无此规矩,若、若小公爷想要人,只需和庄主说一声。此话说完满脸通红。
    祝久辞心里冷笑,果然此人贼胆包天,见着同党便沆瀣一气,遂吊儿郎当拿树枝拍他,也好,你带着我去寻庄主。
    白净小生点头称是,恭恭敬敬迎着祝久辞从花海中出来。
    祝久辞跟在他后面小算盘打得叮当响,一会儿见着庄主便将此人扣下,再将梁昭歌带来认人,最后扣他一个偷窃罪名,总归不能是甚采花色鬼,他可得保住梁昭歌清清白白身名。偷香也算偷窃,也不算冤枉了他。
    朝南过了垂花门,祝久辞从怀中寻出一个值点小钱的白玉,正捏在手心,荒僻小道猛然冲出一只黑狗。
    那黑狗通体黑亮皮毛油光水滑,张着血盆大口穷凶极恶模样,见着祝久辞这一陌生面孔竟然狂吠冲向前,白净小生连忙冲上前将他护在身后,黑狗扑进他怀里顿时乖了。
    小公爷恕罪!他抱着黑狗跪下,身子瑟瑟发抖,着实害怕模样,小人一路出来寻这恶狗,没想到还是惊扰了旁人,万请小公爷息怒!
    祝久辞捏着白玉一时怔愣,面前这个跪在地上的人眼眸清亮,额上紧张浸出薄汗,怎么看也不像是色胆包天的登徒子。
    寻狗?
    小生慌忙道:两刻钟前威武忽然大叫,待小人赶到院子时已经不见了身影。即刻出来寻,一直没寻到
    祝久辞尴尬点头,他怎么把青山茶庄的小茶侍给当成了浪荡色鬼了,连忙将人扶起来,顺手掸他膝上尘土,小茶侍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惊慌地往后退。
    威武汪汪一叫,祝久辞看过去,黑狗双眸瞪得像铜铃,牙口锋利无比,一看就是看家护院的好狗,估计守了不少宝物。
    再仔细一瞧,威武牙齿边沾了点东西,有些眼熟。祝久辞太阳穴突突直跳,瞥一眼小茶侍,见对方还未发现连忙摆上臭脸命他掰开黑狗牙齿。
    迅速将一片华丽衣角从狗牙上取出来,随手捏在手心里,摆手让他离去。周遭落得寂静,祝久辞站在原地又气又笑,那人也真行,不过一时半刻没跟在身边,竟然惹了疯狗出来,一片衣角咬下应是吓坏了,也不知道受伤了没有。
    摇摇头,连忙往竹林赶。
    三刻钟后,祝久辞怒气冲冲离开青山茶庄,身后茶庄主、裴珩与一众侍从在后边哭天抢地跟着,小公爷!您落下您的美人了!!
    祝久辞头都懒得回,蹬蹬爬上马车,帘子一关,将一众人挡在外面。
    落下什么落下!留在青山茶庄晒茶叶吧!
    枉他苦口婆心地教导红尘常识人伦典故,日日夜夜挑灯鏖战,甚至让那人背记朗诵,一字一句默到纸上,看他表面上笑眯眯地全听进心里,搞了半天一个字都没学进去。
    好好一个大美人,竟然光明正大跑到人院落中偷了青山茶庄最名贵的黑茶!怪不知威武要追着他满院子跑!
    方才他回到林中把人救起来,梁昭歌还极得意地拿那破衣袖抱着黑茶捧到他面前:
    此茶极佳,我拿来给小公爷喝。
    哪来的?
    就花海后边那个小房子,狗狗极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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