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6)

    京城小霸王开始犯迷糊,原路将钥匙还给管家,去前院召集来数名仆从, 将东苑的冰雪一筐筐搬去西苑, 细细密密铺在地上造了一场人间胜景。
    总归现在想不清楚事情, 不如做点力所能及让美人舒心的事情。
    冰雪铺了满院,一片银装素裹, 竟真的与天然雪景别无二致, 祝久辞看着欣喜, 可转而又落寞他又闲得没事情做了。
    不能进屋打扰美人, 也不能站在庭院中猥琐窥视,这一天天过去, 思念的心疯狂攀长。祝久辞晓得不能鲁莽上前, 他只好在每日短暂的相见中仔仔细细观察美人。
    三五天细密严谨的科学观察之后, 他竟然还真弄出些门道来。
    梁昭歌不对劲!
    若是寻常躲着他还好说, 总归可以解释为他惹了美人不高兴, 但如今梁昭歌竟然避他如蛇蝎, 甚至一点点肌肤触碰都不行。可二人往常生活在一处, 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有磕碰的时候。
    有时候不经意间触到梁昭歌衣袖,或是撞到他肩头, 那人总是惊呼一声躲开,藏到一处角落小心翼翼按着被触碰的地方瑟缩,仿若碰着了瘟魔。
    祝久辞总算明白,梁昭歌哪里是躲着他,分明是嫌弃他!
    仔细想想倒也能够理解,梁昭歌是飘在天上的清冷神仙,自然不愿意与他们这般满嘴胡言的凡夫俗子接触。可是乍然接受被美人嫌弃这一事实,祝久辞心中还是非常难受。
    莫不是香浴的熏料该换了,或者是衣物的熏香也该换了!
    祝久辞拐了管家扛着一大包银两跑到京城著名的香料坊扫荡,前前后后按照梁昭歌的喜好把东苑里边的百十种香料都换了。
    第二日香喷喷地去见梁昭歌,后者眼眸一颤,慌乱躲开,比前些日子跑得更远了。
    美人莫不是笑他东施效颦!
    祝久辞心中叫苦,一头扎进浴桶把满身香薰洗掉,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去西苑撞南墙。
    不甘心地伸爪子按到美人手上,后者似是触到烫手山芋一般甩开。
    你、你别这样。梁昭歌躲到蓝绿廊柱后面,露出半侧容颜,全然红了。
    祝久辞站在原地伤心,垂头看看被甩开的手,一时壮了胆子扑上前。
    梁昭歌身形轻盈,长腿跨过横栏即刻旋着廊柱水蛇一般绕开,倒是祝久辞惨了些,前方没了阻挡险些飞到冰潭里面去,若不是梁昭歌顺手扶他一把,此时怕已是冰湖落汤鸡了。
    祝久辞堪堪站稳身形,抱着廊柱冷汗连连,转眼一看,美人跑远了。
    梁昭歌!
    祝久辞被磨得没有了脾性,下了狠心冲上前一把抓着美人不让走,任着他在自己手下瑟瑟发抖拼命挣扎。
    触到美人细腻肌肤,确实能感到他的惊惧,原来多日逃避全然不是作假,分明是真心实意厌恶他。
    祝久辞险些哭出来,你为何嫌弃我?
    梁昭歌一时僵住,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开,刺得他心脏猛烈一痛,那是捧在心尖上都舍不得的人,怎可能嫌弃。
    胸肺激烈颤抖,堵塞得呼吸不畅,神色朦胧间似是被人拉着到小亭坐下。
    我,梁昭歌嗓音颤着,怎会嫌弃明明是
    怕你嫌弃我。
    既不嫌弃,你躲着我作甚?祝久辞松一口气,总算躲过了最坏的结果。
    梁昭歌恍然惊醒,那日欲海沉浮汹涌而来,耳边钟鼓齐鸣,几乎将他与真实世界隔开,恐惧骤然攥住心头,他绝不能将心中隐秘说出来。
    昭歌。祝久辞难得严肃。
    梁昭歌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真相摆在面前,恶心得不敢面对。
    一时被人推到悬崖,说出真相便能顺着独木桥过去,可是若当真说出实情,那又与万劫不复有何区别。
    被恶心,被厌恶,被抛弃
    梁昭歌宁愿就此若即若离,也不敢有一丝与那人分别的想法。
    面前的人是真正被京人捧上天的小公爷,什么神明琴仙其实都是笑话,真正在天上的独独他小公爷一人。
    梁昭歌不过是狐假虎威的半路神仙,小心从泥潭中爬出来,每时每刻装着清冷,内心深处究竟是怎样一滩泥淖,只有他自己知道。
    本以为如此天|衣无缝的伪装能终身瞒下去,怎会知晓,那人一句话就将他拉下了神坛。
    怪不知京中老人言,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梁昭歌凄惨笑起来,神明不会跌落神坛,只有偶然爬上去的恶鬼才会。
    他从来不是什么神明。
    敛下神色,双手从那人怀中退出来,没什么,小公爷别误会。
    祝久辞扑上前,按住他双手十指相扣。
    还不愿意原谅我?那日当真是我口不择言,昭歌也晓得这向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还不了解么,能指望我说什么美言。
    昭歌且想想,我前前后后因为言语得罪多少人,但昭歌怎可以不知,我一颗真心待你!
    若你还生气,大不了我去药铺寻半碗鹿血当着你面喝下,也忍那一遭罪,昭歌可消气?
    小公爷不可。梁昭歌被面前人说得头晕目眩,只知阻止那人别做蠢事,心绪全然乱了。
    十指相扣,一点点暖意从相触的肌肤染进血肉,顺着血脉冲向心脏,乍然在心尖绽开。
    似乎是被在意的,似乎
    梁昭歌近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小公爷不嫌弃我?
    祝久辞当真气笑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嫌弃你作甚!
    梁昭歌却仍然沉浸在艰难的困境中,恍然灵光一现偷梁换柱问:即便饮了鹿血也不嫌弃?
    祝久辞一时哑然,鹿血是名贵药引,你这般弃之如糟粕,叫整个京城的郎中情何以堪。
    可那不是
    那又如何。祝久辞总算明白美人这几日卡在哪里了,分明是太过清冷,脚底染了尘埃都不行。误喝两口鹿血便以为自己染了俗尘,这还了得,这般不食人间烟火可怎么生存。
    昭歌无论怎样都是昭歌,一手琴艺冠绝京城,美艳不可方物。你莫不是忘了那京城美人榜,赶明儿我给你揭下来立在西苑里面,日日瞧上还不够?
    梁昭歌垂下眸子,轻轻把人拢进怀里。
    多谢小公爷。
    祝久辞喜极而泣,嗷一嗓子抱住梁昭歌,伸爪子在美人冰凉墨发上乱按。
    呜呜,总算把美人哄回来了!
    梁昭歌埋进肩头细嗅熟悉的气息,小心翼翼将最后一丝担忧藏起,他还是从前的他,至少表面如此。那一朝见不得光的欲望汹涌被赶去暗无天日的角落,偶尔回想起依然颤栗难耐,可再也不必害怕它翻滚进光明盛世挑拨他二人关系。
    小亭清清,满园白雪。
    兜兜转转许久,二人终于似寻常人家那般惬意赏雪。没有登高爬低,没有寻不到落雪,就安静坐在亭下看厚雪压弯枝头。
    黄昏临近,美人声音幽幽又起:那可嫌弃冻疮?
    祝久辞摇头,怎会!
    梁昭歌又道:可嫌弃萧公子冻疮?
    祝久辞想了想,嫌弃。
    美人登时心花怒放,面容上的笑意简直藏不住,忽而弯身在祝久辞脸上吧唧亲一口,舞着花袖子跑了。
    祝久辞:
    *
    鹿血一事后,美人似乎想通了其间关窍,一改前日若即若离的态度,粘豆包一样糊上来,而且似乎是要将前些日子落下的都补回来,变本加厉缠着他,祝久辞刚开始还满心欢喜,没过几日简直不堪烦扰。
    况且年末将近,府上诸事繁杂,国公爷看他也就一手墨字拿得出手,交给他不少文书任务,一天若不写上四五个时辰,当真完不成。
    祝久辞泡进书房里,书卷还没打开,幽幽冷香飘过来。
    美人悄无声息蹭到身后,祝久辞叹口气,昭歌别闹。
    纤纤指尖一颤,不情不愿缩了回去,美人不高兴了,你怎知我来了?
    祝久辞懒得解释,闻着美人幽香打开书卷开始忙碌。
    美人没尝到甜头,浑身难受得乱扭,指尖又伸过来,戳戳软乎乎脸颊,捏捏心念已久的耳垂,缠一缕墨发离开,凑到眼前开始数自己拐了几丝来。
    祝久辞被扯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忍无可忍,从美人手中夺回自己墨发,掐住他软腰把人按进旁侧椅子里面。
    乖乖坐着。
    美人眯着眼睛点头。
    祝久辞呼一口气,平复下心绪,重新提起笔墨。
    方写了三两行,又觉出不对劲来,美人双手确乎听话落在膝盖上,可问题是他整个人开始往这边蹭了!
    脑袋蹭他肩膀,顺势探身凑上鼻尖在他脖颈乱嗅。
    一滴墨落下去,千字宣纸白写了。
    梁昭歌!祝久辞瞪过去。
    美人瞧见那一滩墨迹,晓得自己犯了错误,灵巧跳到旁边躲开祝久辞怒火。
    我帮小久磨墨可好?
    美人纤纤亭立,指尖修长捏着墨锭,极是熟稔模样,祝久辞狐疑点头。
    梁昭歌探身将砚台挪到自己身边,衣袖飘飘仙仙擦过祝久辞面容。
    你!祝久辞炸毛。
    我不是故意的。梁昭歌当真委屈,谁能阻得了绸缎坊巧夺天工的玲珑水袖。
    祝久辞扶额,无事。
    梁昭歌又探身把水丞拿过来,衣袖划过祝久辞脖颈。鸡皮疙瘩瞬间被冰凉衣袖激起攀上脸颊,祝久辞忍无可忍按住美人双手。
    梁昭歌极认真躲开他,小久别闹,我磨墨。
    祝久辞抓狂,今日若是不把美人赶出去,他是别想写这公文了。他掐着美人手腕一拽,将人扳正过来,正欲严肃教育,梁昭歌脚尖一扭,纤腰软软折下,整个人晃了晃跌进祝久辞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久:!!!
    狐狸满意打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可西里 30瓶;似共梅花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药浴三章合一
    软香入怀谁人受得了, 绵绵软软一滩水融在怀里,阵阵幽香扑面而来,顺着鼻尖钻进肺腑, 搅得人心绪震荡。
    墨发似上好绸缎滑下, 贴过手臂冰凉过境,激起一层涟漪。
    祝久辞推搡, 起来。
    美人摇头,顺势收拢手臂,紧紧抱住怀中人腰肢。
    不是小久将我拉倒么, 怎还怪起我来?
    祝久辞气结, 他方才哪里使了力气, 不过轻轻一拽手臂还能将他整个人带到怀里吗!
    梁昭歌眯了眼睛在怀中蹭蹭脑袋,极舒服地睡去, 方才我全神贯注在那砚台上面, 小公爷一拽我当真慌了神。
    祝久辞冷笑, 此人就会颠倒黑白。
    梁昭歌埋起面容深深一嗅, 将话题转开,前个儿是昭歌错了, 如今便一一补上。小公爷不是说一盏茶时间算不得见面么, 如今就泡上十盏, 若不把十杯都喝淡了, 昭歌绝不离开。
    祝久辞崩溃, 他若真陪这个人在此喝上十盏茶, 一天便耗在这里了, 文书是一个字都别想完成。
    你不是说要帮我磨墨吗,如此赖在这里还怎么帮我?祝久辞苦口婆心劝他。
    梁昭歌从怀中腾出一只手,仗着自己四肢纤长, 就那般背着手在桌上胡乱摸起来。三两圈下来,墨汁溅得四处都是,方才幸免于难的几页公文此时都遭了殃。
    祝久辞太阳穴突突直跳,想伸手去救下几页公文,可他哪有美人纤长手臂,况且又被重物压着根本起不来身,只得眼睁睁看着字迹工整的公文凄惨掉进染缸里。
    罢了罢了,这几页公文字迹不多,誊抄半刻也能写完。
    祝久辞仔细安抚下心绪,一抬眸子,心脏差点炸开。美人华美衣袖染开三两朵墨花,另有纷纷扬扬数点黑汁洒落花旁,稍一晕染,连作一大片。
    这可是京城绸缎坊供起来的料子!连那青袍官员都排不上号,梁昭歌这般不小心!几页公文也就算了,大不了他再誊抄一遍,这千金难换的绸缎染了墨,他还哪儿有威严再去绸缎坊求来 。小公爷二十年积累起的威信如今一遭就在他祝久辞手中全用完了。
    一时生气,爪子吧唧按到美人脸上,强行板着他美丽面容扭过去。也不知是祝久辞蛮力劲足,还是美人当真骨头酥软,爪子一扭,还真让美人脑袋背转过去。
    瞧见了吗?
    梁昭歌眼眸一颤,躲开爪子从身上滚下去,泪眼朦胧掐起湿哒哒公文,言语真的藏了歉意,我帮小久抄来。
    祝久辞生气跳起来,我是让你瞧衣袖!
    梁昭歌小心捧起祝久辞绸袖,探着身子仔细看了半晌,没染上墨。
    祝久辞险些一口血喷出来,倒回椅子里,颤颤巍巍指着美人那一角粉墨,半晌说不出话来。
    梁昭歌垂首看去,恍然瞧见那一片墨迹,抬起纤长手臂在面前晃晃,再瞧一眼怒火冲天的祝久辞,恍然大悟。连忙从腰间抽出一截软绸将那水袖绑起来,仔细确定黑墨都被裹在里面,又一扬身子扑到祝久辞怀里,小公爷莫担心,如今将袖子绑起来就染不到小公爷了。
    祝久辞一时心绪淡然,了无牵挂,咸鱼一般被抱着,小魂儿已佛系飘到天界。
    揭不开锅了,没钱给你买衣裳了。祝久辞面无表情陈述事实。
    梁昭歌仍埋着,我不要那些。
    祝久辞挑眉,魂魄归位。
    爱美的梁昭歌当真能放下那些华丽衣裳?绫罗珠宝满室金玉,几乎赶上半个国公府的造价。他们这些天人之姿惹人嫉妒的花蝴蝶就爱那些同样惹人嫉妒的亮晶晶,嘴上说不要,祝久辞可半句都不信。
    他呵一声将计就计,既不喜欢,那便都拿回来吧,我这里刚好有些麻布衣裳,正合昭歌身段。
    梁昭歌闻言抬起身,美眸盯着祝久辞看,瞧了半晌没看出门道,干脆起身拉着祝久辞往寝屋去。
    祝久辞悠哉跟在后面,看着美人弯了纤腰猫在柜子里翻找,水青点绛阔袖袍,朱玉束腰腾云裳,祥云卷银暗纹服,正红暗金祭祀服,一件件被小心翼翼搬出来,仔细放在榻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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