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9)

    除了自己的和曹翰群的车,陈飞多一辆都认不出来。
    罗明哲就数落他:天天和同事上下班擦身而过,却从来没注意过谁骑哪辆车,就这也配干侦查员?侦查员不是到案发现场才开始满世界踅摸的,而是得有不论何时何地都自发自觉的观察周遭人、事、物的本能。你问问自己,别人夸你打拳牛逼的时候,你真觉着光荣么?怎么没人夸你破案牛逼啊?你一侦查员你破不了案,光会打拳顶个蛋用!
    骂完,还给他的记录本摔地上了,让他自己看看记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一条有用的都没有。要说那会他是真够楞的,想着自己顶着烈日汗流浃背在外面跑了一天,就算带回来的东西一点用没有,总归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却被师父劈头盖脸骂成狗,还连仅有的荣誉都被否认了,一万个不服,当场负气甩下句您要觉着我不是干警察的料!您开除我啊!。
    哪知罗明哲一脚就给他踹跪下了,还用的是那条受过枪伤的腿。陈飞直接被踹懵了,跪地上半天没反应过味来。拳场上引以为傲的反应速度此时成了玩笑,他从不知道平日里走道儿说话都慢慢悠悠的师父,竟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什么叫深藏不露?这特么就是!
    师父那天说的话,我能记一辈子。提到罗明哲时,陈飞凝着微光的眼中满是崇敬,他说,陈飞,你觉着自己强,自己牛逼,可外面比你牛逼的人多了去了,人家还比你能装,能藏,你记着这句话鹰立如眠,虎行似病,正是它摄人噬人的手段,君子要聪明不露,才华不逞,才有肩鸿任钜的力量!人生在世,装傻是本事,没这本事的时候,你给老子先把尾巴夹好了!
    头回听陈飞提起这件事,赵平生眼前浮现出对方年轻时那桀骜不驯的面孔挂满懵逼的神情,不由笑出了声。
    你说,于瑞福是不是也是装傻?
    不,丫是真傻。
    赵平生又被逗笑了,笑着咳了几声。
    陈飞听了赶紧爬起来,从床头柜上拿过保温杯给他递到嘴边,又想起医生说的话,脸上的笑意忽而消散。然而仅仅是他片刻间的情绪低落,也被赵平生察觉到了,接过杯子,望着那双微光渐弱的眼,轻问:怎么了你?突然又消沉了。
    没,就是乏了。陈飞翻身躺下,背朝对方掩饰忧虑,你也快点睡吧,医生说你这病就是累出来的,得多
    电话响了。
    睡了么?付立新那动静跟打了鸡血似的。
    陈飞那句你大爷,我睡了鬼接电话啊?在嘴边绕了三绕,决定还是别诅咒自己:有什么事儿,说。
    董何诚撂了,确实是他给董鑫鑫弄走的。
    陈飞忽悠一下坐起的动静让赵平生也倾过身,凝神屏息听他讲电话。听不见电话那头说什么,但从陈飞的回应中,他听出死者失踪的缘由是摸清了。
    接完付立新的电话,陈飞决定连夜去镇上跟着一起审董何诚。其实让付立新审就行,这哥们干活和赵平生一样稳重,是一听于瑞福也要跟审讯,他觉着自己还是得在场,别回头那傻逼急着结案再弄出个冤假错案来。
    出门之前先上趟厕所,出来看赵平生穿戴整齐跟屋里戳着,陈飞顿时拧起眉头:你要干嘛呀?
    赵平生眼巴巴的:我跟你一起去。
    歇了吧啊,也不怕扔审讯室里头。
    我没事儿了,真的,你看我今天一天都没烧。
    瞅他那一副跟医院里憋得快长毛的德行,陈飞暗骂了一句贱骨头,没好气儿道:下去你跟楼里等着,我去把车开到通道上,外头有风,别回头再给你吹着。
    镇派出所条件不足,没有独立的审讯室,董何诚被带回来之后,一直搁招待所的房间里盘查询问。付立新这人办事比较谨慎,没问出点眉目之前不轻易找领导汇报工作。也不知道隔着好几堵墙,于瑞福怎么就听见董何诚承认是自己把董鑫鑫弄走的,端了满满一保温杯茶揣了两包烟过来敲门,不请自来的坐镇审讯。
    结果自打他进屋,董何诚这嘴就跟封了胶条一样,不出声了。主要于瑞福审人忒端架子,上来就让人交待时间地点起因经过,一点儿循序渐进的意思没有,给一旁的付立新听得直翻白眼。心说熬吧,本来俩小时能完事儿,让您特么这一坐镇,非奔着通宵去了。
    他这正愁呢,陈飞敲门进屋,一看赵平生也跟来了,于瑞福那张铁面无私脸立刻挂起了虚情假意的关切:你怎么来了?不还没好利索么?这么晚了该休息了。
    嗨,您不也没休息么。
    比虚情假意,赵平生绝是技高一筹。他的底线是,只要这傻逼别给陈飞穿小鞋儿,他们俩就没事儿。
    陈飞进屋没搭理于瑞福,和付立新交换了下视线,从对方的表情里解读出这傻逼就是来拖后腿的的含义,直接撂屁股坐到了董何诚旁边。屋里两张床,两把椅子,于瑞福和付立新一人一把椅子,董何诚坐在靠墙边的床上,手上戴着铐。陈飞二话没说就给他把铐去了,并在于瑞福的瞪视下摸出烟敲给对方。
    董何诚迟疑了一下,接过烟,就着陈飞弹开的火机点上。
    借着彼此间的动作,陈飞稍作观察:董何诚的面相过于老成,一点儿不像个十九岁的年轻人,说二十七八都有人信;手骨节粗大,关节内侧遍布结痂的伤口,想来粗活重活没少干;人很结实,肤色偏黑,一看就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人。
    不容易啊,年纪轻轻就要为家里分忧。他都不给于瑞福再张嘴的机会,以长辈的口吻关心董何诚,有那么个哥哥,挺难的哈。
    执烟的手一抖,董何诚的眼眶唰的就红了。他低下头,眼泪啪啪的砸进大腿的牛仔裤料上。当陈飞的手拍到他背上给予信任和支持时,抽吸变作哽咽
    还是个孩子时,他就明了了未来的艰难与痛苦,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上的担子越压越重,心里的委屈也越积越多。终于,在那个本该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下午,他被路边叼着棒棒糖、满脸傻笑冲过往汽车撒尿的哥哥彻底击碎了仅存的幻想。
    父母的爱和金钱全都给了这个傻子,甚至连他也是为了这个傻子而存在。他为他打架打进派出所,为他承受羞辱,为他挨父母的责怪,还为他休学打工!他不知道自己的付出什么时候是个头,只要这傻子还在,他就没办法过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生活!
    只要这傻子没了没了
    可那毕竟是他亲哥哥,他下不了狠心置对方于死地。他带他走了山路,走到一个凭傻子自己绝对找不回家的地方,然后让对方在那等着,等他去给他买蛋糕。董鑫鑫的智力基本相当于三岁的孩子,最爱吃甜食,只要有好吃的就能乖乖等着。就这样,董何诚把亲哥丢在了荒郊野外,直到被电话叫回家,他听着母亲嚎啕的哭声,看着父亲被重压压弯的脊梁,幡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他心急如焚的赶回到丢弃董鑫鑫的地方,却不见了对方的踪影。从那天起,他就被这件事彻底压垮了,连女朋友都不敢见了,更不敢向任何人承认是自己把董鑫鑫弄丢的。
    交待完毕,董何诚疲惫的倒向床铺能压死人的话都说出来了,他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睡个觉了。
    于瑞福见状就要上前给他揪起来,结果被陈飞扬手挡了回去,还连拉带拽的拖到了走廊上。陈飞前脚把屋门带上,后脚就听于瑞福嚷嚷了起来: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董鑫鑫死之前是不是被他囚/禁起来了,你知道么?
    没错,可他总得有个地儿把他哥藏起来吧?陈飞冷眼斜楞着他,吃喝拉撒睡都得伺候,有那个必要么?他是想让董鑫鑫消失,那样做不给自己添累赘么?
    于瑞福接不上话了,金鱼眼气鼓鼓的瞪着。
    而且卢老九不是确认了么,抛尸的是两个人,董何诚就一个人,他哪来的帮手?陈飞抬手拍拍对方的肩,嘴角往坏里那么一勾,您要是不嫌累,明儿一早跟着立新他们去指认遗弃董鑫鑫的位置,好好勘验一下现场,等回来我再听您的高见,现在,我得送老赵回医院休息去了,要不半夜护士小姐发现他偷偷溜出病房,该打屁股了。
    没等于瑞福张嘴,房间门再次打开,赵平生出来站到陈飞身边,对于瑞福说:是啊于队,我们得赶紧回去了,这几天辛苦您了,老陈净往医院跑,案子上的事儿还得您多拿主意。
    对上赵平生那笑里藏刀的脸,于瑞福嘴都快气歪了我拿主意?你们他妈的给我拿主意的机会么!
    作者有话要说:于XX:我是谁?我在哪?我特么到底来干嘛的?
    还是那句话,我写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悬疑,就是写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抉择,这些苦难可能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会遇上,我也衷心的希望不要有人遇上,更希望各位都能岁月静好,平安幸福。
    嗯,马上五十章了,要不再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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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
    听说陈飞和赵平生大半夜还要往医院赶, 付立新一个劲儿劝他们别走。从镇上到县里这段路,黑不说,还有段山路, 怕他们出危险。再说陈飞都快二十四小时没睡了,来回折腾也耽误休息,反正招待所还有空房间, 踏实睡到早晨, 白天让苗红开车送老赵同志回医院。
    一听让苗红送自己, 赵平生有点毛。之前罗明哲要求他有空带苗红练练车,他带了, 练完差点没下来车。不是苗红技术不好,恰恰相反,这姑娘技术太好了, 艺高人胆大,油门刹车离合流畅切换,时速一百四还敢擦着人家车头并线,停车的时候一拉手刹甩尾进车位。当时陈飞还笑话他怂, 等自己跟一圈车下来, 进屋窝椅子上俩小时没说话,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说也没用,只要一摸方向盘,苗红眼神都变了。她说自己从小的愿望就是当个女赛车手,可家里供不起如此高端的竞技项目的训练费用, 琢磨开警车追嫌犯也挺带劲的,遂报了警校。当然她现在不这么想了, 干一行爱一行,抓罪犯靠的是脑子又不是车技。
    为免病后体虚的老赵同志心脏扛不住刺激, 陈飞执意连夜送他回医院。反正队上只要不是实在掰不开人手,一起出去没人敢让苗红开车,除了曹翰群。陈飞就说他是拿命在人家面前刷好感度,下了车腿都直哆嗦还不忘夸苗红车技好。
    听陈飞边开车边嘲讽曹翰群一门心思的想老牛吃嫩草,赵平生默默咽下舌根泛起的苦楚。他不会笑话曹翰群,他跟人家是半斤八两,都特么是贱骨头。然而老曹同志贱的有盼头,年龄差距大点就大点,只要苗红自己乐意,旁人说不出半个不字。可他呢,路漫漫其修远兮,怎么走都看不见个头儿。
    等到了医院,意料之中的,俩人被夜班护士劈头盖脸一顿训。不请假就偷偷溜出去,打电话还不接,没给她们急死。她们不知道赵平生的职业,陈飞填住院单的时候写的是公司职员,自然不理解他们为何不能说明出去干嘛了。不过他们也无所谓,骂两句骂两句呗,比起工作中受到的委屈,这都不叫事儿。
    挨完训,赵平生看陈飞回屋就拉开抽屉找东西,问:你找什么呢?
    陈飞皱着个眉:止疼药,我记着医生给你开了一板。
    头疼?
    啊,有点儿,可能回来路上车窗开着,吹风吹的。
    赵平生闻言上前抬手扣住陈飞的额头,确认对方没发烧稍稍松了口气。这两天陈飞来回折腾,睡也睡不好,他怕给人家传染感冒。陈飞一直有偏头疼的毛病,据说是以前打拳的时候落下的旧伤导致,一般是连续几天休息不好就会犯。家里单位常备止疼药,实在疼的闹心来一粒儿。
    医生开的不是止疼药,是阿司匹林。收回手,赵平生往行军床一指,躺下,我给你揉揉。
    虽然很享受老赵同志的按摩手艺,但眼下陈飞哪舍得使唤他,回手把抽屉一推就要往出走:你赶紧睡觉,我去护士站问问。
    我让你躺下。
    赵平生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说话就往行军床上摁。拗不过对方,陈飞只好脱了外套躺下。赵平生关上灯省得晃着陈飞坐到床边微微弓下身,拿捏着力道帮他搓额头。
    搓着搓着,手腕内侧一热,赵平生顿住动作,问:你笑什么?
    没啊,我没笑。陈飞立刻拉平嘴角,微微睁开眼,尚未适应黑暗的视野中,赵平生模糊的面部轮廓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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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服你了,装傻装的连自己都骗了。
    耳边回响起陆迪说过的话,此时此刻陈飞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是一直在装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对赵平生产生了模糊的依赖感,随着年龄的增加,这种依赖感愈加清晰,到现在为止已经到了无可取代的地步。他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结婚了,是否能从另一半身上找到像老赵同志这样温暖和踏实的感觉。
    可这不是弯了吧?他想,依赖一个人和爱一个人还是不一样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弯了有蛋用,人老赵有喜欢的人了,还非那人不要。
    艹那人到底是谁啊?
    感觉到停顿下的手指开始往头皮方向搓动,心尖倏地窜过股热流,陈飞下意识的抬手握住赵平生的手腕。赵平生再次停下动作,不解的看着黑暗之中表情莫辨的人。
    突然不疼了,你赶紧睡吧。轻轻推开赵平生的手,陈飞转过身,背对病床。
    肩头一暖,赵平生帮他把外套搭在了身上,又拍了拍他的胳膊,力道一如既往的温和。这是个不管对陈飞和他来说都很习惯的动作,开心了,拍对方胳膊分享快乐,闹心了,拍对方胳膊以示安慰,而现在,这个动作传递出的信息也和往常一样,代表有我在,安心的睡吧。
    搁以前,陈飞确实能安心入睡,不管是蹲守值夜,还是押解异地追逃的嫌犯,只要有赵平生在身边,他都可以睡得毫无顾忌。可眼下心里乱糟糟的,赵平生躺下时衣料摩擦床单的动静在静谧的夜晚无限放大,却又盖不住他耳鼓里狂奔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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