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雨夜失子(上)
因为连日下大雨,这天像是破了个窟窿一般,晦暗阴湿闷气得很。偏偏地面热气蒸腾上泛,天气湿热异常,着实难耐。定云醒了以后一抱从慧就没离过手,我也怕奶嬷照顾不周,便由着定云自己喂奶。
这小家伙白日闹得并不凶,到了深夜里,我与定云方朦胧入梦,他便哭闹不止。我抱了他,怎么也哄不乖,只待定云抱他,哄不多时,这家伙又吮了些奶,方又睡去。如此反复了四五次,弄得我精疲力尽,脑袋一沾枕头,便心一松,沉沉睡去。
第二天可恨找不到甚理由不去早朝。原来泉、漳(即南)二州毗连,闵地泉州留从效的弟弟留从愿,毒杀了我方派驻的漳(南)州刺史董思安,留从效竟然上书,让朕把董大人的位子索性交予其弟从愿掌理!这种要求简直岂有此理!我满心的愤怒早就把困意冲没了,我瞪大了眼,紫涨了脸皮怒道:“诸位爱卿平时能言善辩,现在留从效兄弟这对蛮子,蹬鼻子上脸地欺负唐国,你们怎么哑巴了?”
孙晟正义凛然地奏道:“圣上,此事决计不能听之任之。我们现在应该立即派将领前往泉南二州留氏驻地,褫夺留氏兄弟兵权,另派别位忠心将士掌理二州。”
魏岑闻言打断了孙大人的发言,奏道:“圣上,万万不可!董思安死因不明,且泉南二州又极远僻,留氏盘据此地过久,势力盘根错节,万一削权不成,引起他们反意,就近投了吴越,反而不妥!”
孙晟怒道:“魏岑!你这小人要放任留氏成一个国中之国吗?”
魏岑道:“孙相你这话可要说明白了,你难道认为皇上会弹压不了区区一个留氏兄弟?”
孙晟嘚嘚道:“臣…不…不是这个意思,不…不管怎么说,不能听任留从效胡来!”
“为今之计,只有暂时先拉拢留从效,维持闵地安稳要紧!”
“安稳?安稳到再出一个李仁达!”
……
我听着众臣的议论,只觉得头疼欲裂,“都别吵了!将泉南二州的军马升为清源军,由留氏兄弟掌理吧!”
“皇上!……”
“皇上圣明!”
我心里不是没有和孙大人一样的顾虑,可是我想到,董思安和留从效原都是一起从王延政的侄子王继昌那里投降过来的同僚。乱世中有几个人是忠心朝廷的?我要是换人,该换谁?不如让留家兄弟尽力管着,保证二州不出乱子,还能收上一份税赋。总比花钱花力开仗好,万一留氏反了,辛苦劝来的二州可就要改姓了!再反过来说,只要留从效表面不反,也不勾连吴越等国,那么以我唐国现下实力,灭掉它可说是轻而易举。
我拂袖站起,座下声浪一静,我胸有成竹地朗声拍板道:“众卿不必再奏,朕意已决,退朝!”
朝上虽说得坚决,退下来独自坐在澄心堂里,我却骗不了自己的心。这笔账怎么算,我唐国总是大亏的。今后留从效兄弟的二州,向不向朝廷交税纳贡,还得看他们脸色呢。这样一来,我心情如何好得起来。
钟凝烟因前日与我不睦,今日恐是急于示好于我,忙规规矩矩殿外求见。我因定云有孕以来,鲜少见其它嫔妃,心里早已有愧。
见了凝烟,我压了朝上的怒意,陪笑道:“烟儿今日得空来望朕了?”
凝烟道:“皇上近日鲜少见臣妄,别是快忘了臣妾这人儿了吧。”
我搁了一个奏本,余光瞧瞧宽大的御座,和言悦色地问她道:“哪儿的话,糟糠之妻,终归与别人不同,凝烟,特地到澄心堂寻朕,定有要事吧?坐到朕的龙椅上挨着朕说吧。”
钟凝烟犹豫一时,果然挨我坐了,语气温柔化骨,说的却是定云:“定云已产皇子,臣妾想着,由着她僧不僧俗不俗地野在外头的别馆里,也终不是了局。”
我看钟后那个肃然端方的样子,心里只暗笑她是个假贤惠的主儿。自古将偏房请进门的正室,心里都是苦的。我不觉想起她生养二子,十分不易,想起她过往好处,不自觉我的眉梢眼角也露些温存与她:“你别操心此事了。她是只野鸟,拘不住的。她爱在别馆,就住别馆吧。”
钟凝烟紧蹙娥眉,头上那支旧银凤钗的珠翅子频频颤动,更显出她的发式老气古板,“她既住别馆,便不能随意入宫。左右皇上昔日染病之时,也说过封了她的馆,不叫她入宫的话。否则,不同人不同对待,叫臣妾以后,如何管理后宫?”
她这话说得我心里蹿火,便不冷不热地回道:“你莫说这话激朕,若你管不好,便叫贤妃替你管,若贤妃也如你这般话中带刺,偏一味的伤着定云,朕把她也撤了,叫紊紊来,如再不称心……”
钟凝烟脸色如霜,缓缓站起对我施了一礼:“臣妾知道,年老色衰,不称上意。左右我们都是从称心上过来的,也不该求什么了。”
“你且站住!”我觉得,想给云儿母子一个安逸环境,必先说服钟氏:“为何你就容不得她呢?”
“皇上当真不知道?”钟后身材颀长挺秀,颇有闺秀风度:“皇上心里存她几分?”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我沉默了一瞬,生硬地答她道:“咱们老夫老妻的,还问这小儿女般的话,朕心里,还不是一样存着你的?她的吃穿用度,哪里越过宫里的什么人了?就你一味多心!罢了,朕应承你,以后多来昭阳宫陪着你就是了。”
“皇上误会臣妾了,臣妾再不济也是功臣之后,断不会如他人那般恬不知耻霸着皇上留居宫外,也不至卑躬屈膝求着皇上垂怜于我,臣妾只要皇上记得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是后宫众人的皇上啊!”
“好了!”我手上加力掼了一本奏折在桌案上,“皇后的话,朕已倒背如流,不必再说了。朕还有奏折要看,你先退吧。”
钟后高傲地施了一礼,挺身昂然出殿而去,可我心里却越来越心虚了:我现在心里,真的还能容别人吗?罢了!就算再残忍,这也是我身为帝王的权利,女儿家心里就算再怨也没奈何的。
凝烟,你是个寻常妇人,可朕,虽是寻常男子,却非寻常身份。七夕之誓,怕是不能尽守了。人彼此总有厚薄,你便说朕喜新厌旧,如此看来,我也只好认了。人一动情,不由自主,世上的万事,均已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