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9)

    他干咳一声,道:殿下,我今日除了想送殿下这两样东西,还有件事想同你说。
    长公主目光从那写着诗的笺上移开,看着他道:何事?
    贺顾组织了一下语言,有些期待、又认真的问了句:我可以叫殿下的名字吗?
    长公主明显愣了愣。
    什么名字?
    话已至此,若不一鼓作气,忸忸怩怩,反而要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贺小侯爷心一横,索性字正腔圆、中气十足道
    瑜儿姐姐!
    长公主:
    贺顾见她神情不太对,不由得有点紧张,以为她被吓到了,搓了搓手连忙道:我知道,可能是有点太亲密了,所以这一个月,我也想等着,和殿下熟悉一点,再提这事儿。
    我是觉得,咱俩总是殿下长、世子短的叫,难免也太生分了那个,其实姐姐也可以叫我的表字的。
    裴昭珩听他三言两语间,已经开始十分自来熟的又是咱俩,又是姐姐了起来,面纱下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抽。
    那边贺小侯爷顿了顿,忙又道:对了,我表字子环,殿下叫我子环即可,不用总是那般客气。
    殿下,我这么叫行吗?
    贺顾语罢,一双眼亮晶晶又满是期冀的望着长公主,等她回答。
    裴昭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他本应该拒绝的,然而看着贺小侯爷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他竟然有些不忍心拒绝贺世子的这个要求。
    裴昭珩心中叹了口气,其实自那日他与母后说,自己愿意成婚,心中便多少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位即将成为驸马的贺家小侯爷。
    初见时,他在马上,贺顾在街边,隔了远远半条街市,裴昭珩便一眼看到了他,那少年虽然五官还带着些稚气,却有一副朝气蓬勃的英俊眉眼,和身边人谈笑间,更是顾盼神飞,活灵活现。
    但他却似乎是刚从那风月之地出来,裴昭珩便只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京中这些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多是这般看着人模人样,内里却草包一团,败絮其中的,他也早已见怪不怪。
    只是不免觉得有些惋惜罢了。
    所以那日在母后的芷阳宫中,甫一见到贺小侯爷的画像,裴昭珩便立刻认了出来。
    直到那时,他仍以为,这位长阳侯府的小侯爷,不过是个寻常打马游街、留连花街柳巷的纨绔罢了。
    直到选完驸马,才发现似乎误会了他。
    且不说那一身娴熟精绝的弓马骑射功夫,便是文章词赋,其实贺顾也是不差的,虽则他行文辞藻称不上有多好,但却胜在精准干练、言简意赅。
    这些年裴昭珩见多了或是浮华艳丽、或是卖弄文墨、艰深难读的文章,是以那日文试见了贺顾的文章,他其实是眼前一亮的。
    贺世子显然并不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却不知道为何心甘情愿为了做驸马放弃前程。
    再到他进宗学堂这一个月,虽然贺顾显然不大擅长为人处世,短短一个月,就把整个宗学堂得罪了个干净,可在裴昭珩看来,少年人性子直了点无伤大雅,难得的是他那份上进向学,每日早早进宫赴学的勤勉。
    这一个月来,每每先生一讲到艰深难懂之处,第二日贺顾出现在宗学堂,裴昭珩便见他眼底一片青黑,可先生每每问起他问题,他皆是对答如流,无一滞涩之处。
    可见前一日回去,是下了苦工的。
    越是发现这位即将成为驸马的小侯爷,其实是个有才学又勤勉的少年郎,裴昭珩心中就越是难免带了些愧疚和惋惜,自觉是他耽误了贺顾的前程。
    也因此,有些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裴昭珩沉默了一会,道:世子想怎么叫,便怎么叫吧。
    贺顾心里七上八下等了半天,终于等到她答应,顿时脸上愁云惨雾尽散,笑的春光灿烂道:谢谢殿啊,谢谢瑜儿姐姐!
    裴昭珩:
    能和长公主殿下互道名讳的愿望顺利实现,贺顾自觉今日目标达成,正准备叫来征野,跟长公主告辞,离宫回家。
    临了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口里摸出了朵已经蔫了一半儿的浅红色山茶花,不由分说的踮起脚插在了猝不及防之下,愣在原地的长公主发鬓边。
    贺顾也没敢去看她神色,只微微红着脸,结结巴巴道:这个好看,送给瑜儿姐姐戴!
    语毕朝长公主微微一礼,告辞离去,转身跑向了远处的征野。
    裴昭珩:
    兰疏见贺顾主仆二人告辞离去,这才从远处跟了过来,谁知还没走近两步,立刻一眼看到了殿下头上的那朵蔫了的山茶花,饶是她一向稳重,也没忍住噗的笑出了声。
    感觉到殿下的目光扫了过来,她这才连忙又给硬生生憋回去了。
    裴昭珩站在树下,斑驳星点的阳光穿透枝叶间隙,浅金色的散碎光芒落在他身上,他却一动不动,只看着远处长阳候府主仆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离宫方向的长路尽头。
    这才抬手,把鬓边那花摘了下来。
    兰疏垂首立在一边,心中暗自有些后悔刚才没憋住,竟在殿下面前失态了。
    殿下性子严正,一向不苟言笑,也不知她这般没规矩,会不会叫殿下不快。
    但这也不能怪她因为着实是过于好笑了啊!
    如今的长公主便是三皇子裴昭珩,这件事宫中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只有皇帝、三殿下自己,芷阳宫的李嬷嬷,圣上身边的王内官加上她,这么几个人知道。
    兰疏心知殿下虽男扮女装多年,但却毕竟还是男子,他平日里,从不擦胭脂描眉弄妆,更别提往发鬓上带花了。
    这花必然不是三殿下自己带的,是谁的手笔,当然不难猜
    三殿下待这位小侯爷,倒真是十分宽仁,竟然能容的下他如此放肆胡作非为,还将他大摇大摆的放走了。
    她用余光偷瞄了几眼,殿下似乎并没生气,只是若有所思的把那花从发鬓上摘了下来,放在掌心里看了一会。
    也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才开口道:兰疏。
    兰疏道:奴婢在。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三殿下的神色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半晌,他才终于憋不住似的问了句
    这花好看吗?
    兰疏:
    ?
    宫中内务司的人,办事本就十分利索,长公主的婚事又有皇后全程盯着,是以公主府修葺所耗时日,竟然比原来预想中要快了近一个月。
    公主府一修葺好,皇帝果然便在某日上朝时,提了一嘴儿自己准备嫁女儿的事,司天监体察圣意,立刻选了几个适宜婚配的良辰吉日,递到御前。
    皇帝看了一圈,索性想也不想,就定了最近的那个
    日子既已经定好,拟旨当然就快了,当日下了早朝没多久,皇帝身边的王内官,便带着册封长阳候长子贺顾为驸马都尉,赐婚皇长女庆裕长公主,择六月廿五完婚的圣旨,施施然出宫传旨去了。
    第26章
    倘若贺顾能提前知晓,他盼了许久,陛下赐婚的圣旨会在这一日来,定然不会离京去。
    是的,贺顾在赐婚的圣旨传到长阳候府的三日前,便已经离京了。
    时近仲夏,天气渐渐燥热起来。
    宗学堂的先生们,毕竟已有不少都上了年纪,这么热的天,让人家老先生,天天起个大早往宫里赶,怪不人道的,是以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宗学堂便索性直接放假,直放到九月末十月初,天气渐凉,才会复课。
    反正这些个公子哥儿,也没几个有心科考的,倒也不存在耽误了他们的功课这一说。
    正好放了假,贺顾自重生以来,心中便一直惦记着他舅舅言颂的病,这事需得解决,宜早不宜迟,便索性趁着得空,直接让征野收拾了车马,带着几个随从,回了趟贺家在樊阳乡下的老家。
    樊阳县是京城和洛陵中间,夹着的一个小县城,位置离京城,说近不近,说远也算不得远,坐着马车去,约莫也就一日多功夫便能抵达。
    若是找匹矫健些的马儿,快马加鞭,不需一日功夫,也可跑到。
    贺顾这趟回樊阳,是特意回去找一个人的。
    此人上一世从鬼门关里,救了贺顾不止一回,医术之精绝,可称当世罕逢。
    上辈子,贺顾短短十多年,便一路从一个小小的粮响兵马使,做到了最后的京畿五司禁军都统,太子的器重,固然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但身为武将,仅是主君愿意任用,也是不够的,要领兵必得能服众,叫手下的人,肯听他的话才行。
    军中多是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浑人,越是这种人,越是胆大,真要是不服气,犯起混来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且军中又都是男子,个个火气旺盛,像对文人那样,慢条斯理的同他们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既然是浑人,当然只服拳头大的。
    纵观大越朝开国两百余年,二十七八岁的五司禁军都统,简直前所未有,贺顾之所以能成为那开天辟地的头一个,很大一个原因,便是因着,他着实是身先士卒、悍勇无匹。
    尽管人的确年轻了些,但一身铁打的军功,没掺一点水分,任是谁也挑不出一点毛病来,不服也得服。
    只不过,刀兵无眼,既然身先士卒了,不受伤是断断不可能的,上一世贺顾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起码得有十七八处,除却无关痛痒的皮外伤,也颇有几次,几乎是已经在鬼门关溜达了。
    他能活到三十岁,最后没死在战场上,却把自己一条小命交代在了太子手里,还得多亏了这个人
    这一世,若能早早请得她,为舅舅诊病,言颂的病想必,定会大有好转。
    樊阳县城不大,有点头脸的高门大户也没几家,本地人掰着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此刻贺顾一行人的车马,正停在一户人家宅邸的朱红大门外。
    这是樊阳县大户,颜家的宅子。
    征野领了贺顾之命,马车甫一停下,他便跳了下去,小步跑上台阶,到那朱红色的大门前,扣了几下门环。
    果不其然,没多久,里面的门房小厮便打开了门,看着征野道:这位小哥是
    征野道:这位哥哥,我家小主人是汴京城长阳候府贺家的小侯爷,今日,有些事想要拜访你家老爷。
    那小厮一脸茫然,道:汴京城什么侯府?
    征野知道这么个小门房,估计不太可能知道长阳候府,多说无用,索性直接塞给了他几个钱,又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笑道:这是我家小主人早早准备好的拜贴,可否劳烦哥哥,将这拜贴送给你家老爷一览,届时,他自知晓我们小主人是谁了。
    门房收了钱,态度果然好了不少,也不多问了,立刻接过信封,笑了两声,挠挠后脑勺道:行吧,那就劳你在这里等一会。
    语毕关了门,似乎是进府通禀去了。
    征野转头回到马车下,看着车窗,对车里的贺顾道:爷,我已把拜贴给了门房,请他通传去了。
    贺顾撩开马车门帘,望了望那朱红大门,道:行,那咱们就在这等着吧。
    征野问道:爷,咱大老远回樊阳来,你说要找一位贵人,难道便是这颜家的老爷么?
    贺顾笑了笑,道:不是颜家老爷,是他家的一位远房表姑娘。
    征野茫然道:什么?姑娘,这还未出嫁的姑娘?
    贺顾心道,自然是未曾出嫁的了,否则日后你小子的媳妇便没了。
    贺顾见征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知他此刻,必然是好奇的抓心挠肝,不晓得为什么他要大老远来找这么一个未出嫁的姑娘。
    正好此刻干等着无聊,贺顾有心逗征野玩儿,既不解释也不回答,只嘴上敷衍的嗯了一声,故意吊征野胃口。
    征野果然没忍住,问了句:这咱们一群大老爷们,跑来找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是不是不太合适而且,爷这是不喜欢长公主殿下了么?怎么这么快便
    贺顾顿时眉头一跳,道:胡说八道,我心中自然是只有殿下一个的!
    征野:
    正此刻,颜府的大门果然开了,门房远远道:老爷说了,外头日头大,还请贵人入府一叙。
    看来颜家老爷,已经看了他的拜贴了。
    要说樊阳县的颜家,之所以能成为当地高门,乃是因为他家老太爷,当年曾在宫中为天子问诊,官至太医院院判,医术十分了得,得了皇家不少赏赐,家底这才渐渐丰厚起来。
    只可惜颜家后人无心从医,男丁里也没一个,能学到他家老太爷五分本事,虽说后来科举也考出几个,放出京去在地方做个芝麻小官,到底是比不得当年老太爷在的时候了。
    如今这位颜家老爷,便是老太爷的大儿子,早年在外为官,如今已致仕,还乡养老了。
    他在京中,也有些常通书信的同年和好友,知道近些日子帝后嫁女之事,是以一看到拜贴上贺顾的名字,便立刻想起了这位是谁
    未来的天子内婿,即将成为驸马爷的那位小侯爷。
    颜老爷心中摸不着头脑,他一辈子在地方做芝麻小官,除了当年一同科考的同年,说实话见过的京官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这等贵人,更是第一次遇见,实在不知道小侯爷大老远从汴京,带了重礼,来自己家登门拜访,是为了什么。
    若非要说贺家和颜家有什么关系,大约便是贺家祖宅也在樊阳了。
    但尽管如此,贺家早年发迹,那祖宅早就空了,只剩几个管事洒扫的下人,颜老爷想来想去,他家先前,也未曾和贺家有过什么交情啊?
    贺顾未喝颜家下人递的茶,只简单同颜老爷寒暄了几句,便单刀直入,开门见山道:老先生,实不相瞒,我之所以带着侍从,特意从京城赶回樊阳,登门拜访贵府,实是有一事相求。
    我家中舅舅,早年得了咳症,多年来久久不好,日益严重,我以前曾听父亲说过,樊阳老家有一户颜家,老太爷当年在太医院当差,很是医术精湛,替宫中贵人治好了咳症,妙手回春,这便起了心思,冒昧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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