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5)

    那是他最深的秘密,是他不得不用一辈子去抗争的灰色监牢,是他必须永远阳光永远乐观活过每一天的理由。
    鼻尖猝不及防得一酸,大颗大颗的眼泪几乎是瞬间涌出,他想伸手去捂,却丝毫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和呼吸。
    胸口剧烈的起伏透支着他的体力,他咬着牙,天旋地转的感觉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让人如同窒息。
    过不去的,童哲带着哭腔还在反驳他,你妈没出去嫖/娼,你妈也没为了一个男人不管你,你不懂,根本就过不去!
    林时安猛地揪住童哲的领口,错乱的呼吸却让他开口都艰涩,我妈早他妈八百年前就不要我了。
    童哲狠狠抽搭了一声,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林时安是孤儿。
    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他骤然冷静下来。
    林时安坐在冰凉的地砖上,眼泪不受控地溢出,他压着胸口,疯狂的抽气声里,他像是濒死的鱼。
    童哲算我求求你,好好活着。
    你就当是他伸出手背遮着眼睛,为了想活却活不了的那些人活着。
    别让他们嫉妒你恨你好吗?他颓然地低声道。
    童哲没回应,只用力地擦着怎么也擦不干的眼泪。
    安静的楼道里,独剩下林时安越发急促的呼吸声,直到砰地一声,童哲猛地抬头去看,迷离的泪光里,林时安侧躺着倒下去,死死地抱着头。
    林时安!童哲愣了,林时安你怎么了!
    手手麻,好晕。林时安在剧烈的喘息声中断断续续地开口。
    怎么办!童哲握着他的手来回摇,慌乱道:怎么办啊林时安!
    林时安半阖着眼,已经没了和他说话的力气,兀自喘息着。
    童哲四处望了一圈,这会儿正在上课,宿舍里几乎没有人影,他心一横,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救命,救命啊!
    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不停晃着林时安的手,时不时对他说一句:你可千万别睡啊!
    约莫过了三两分钟,外头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童哲又惊又喜,忙又加大了声音呼救。
    宿舍咫尺之遥外,冲在最前头的许佟澜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本就极快的脚步再次加速,他对身后的急救医护人员大声地喊道:快点快点!
    他听得出那是童哲的声音,可是他却没有听见林时安的声音。
    他的心很乱,由于过度紧张和极限奔跑,他的眼睛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能看见昏暗的走道里,躺在地上蜷缩起来的小小的一团。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那是林时安。
    在接近的瞬间,他猛的减速蹲下,却由于惯性跪坐在地上,于是他看清了林时安的紧闭着的眼。
    如同心脏在一瞬间炸开,他头皮发麻地抱起林时安,手脚如同失去了知觉。
    向天在后头指着童哲,对急救人员喊:救他救他!
    不是不是,童哲一边反驳一边着急道:林时安!我没事,先看林时安!
    向天傻了,才突然发现地上还有个已经躺下的。
    医护人员的动作很利索,飞快把人抬上担架运上救护车,许佟澜跟在身后,全程紧紧握着林时安的手,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救护车上,林时安带着面罩挣扎着睁开眼,入眼便是许佟澜。
    你哭了?
    隔着面罩,声音变得模糊而虚弱。
    许佟澜想要凑近去听,却被医护人员带着几声呵斥拉开,他只好焦灼地攥着林时安的手腕,全然不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林时安闭上眼,没再说话。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揪得生疼。
    和所有的其他症状都不一样,他知道,他的心是因为许佟澜的眼泪在疼。
    他想起赵嘉佳告诉他的,看见一个很厉害的人掉眼泪,心就会疼得厉害。
    原来是真的。
    尤其当知道他是为自己而落泪时,心痛尤甚。
    而在疼痛的心脏尽头,林时安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
    那个瞬间,他最好的朋友毫无杂念地为他担忧着痛苦着。
    而他却在对他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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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7 章
    医生诊断下的很快,林时安是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应激导致的换气过度综合征,伴发呼吸性碱中毒。
    吊了两天水稍稍修养,他的气色也跟着好多了。
    许佟澜跟着翘课照顾了他两天,直到老张组织了几个同学代表来医院看林时安,顺便抓他回去。
    同学们在病房和林时安说笑,老张板着脸把许佟澜叫到病房外。
    不请假直接逃学,我提前跟你说,我要通报你家长。他说。
    许佟澜点点头,您通报吧,没关系的,只要您让我照顾时安到他出院。
    老张是知道林时安家里的情况的,养母一旦工作就根本走不开,养父身体不好还开着超市,几乎没人能照顾他,甚至林时安的医药费都是许佟澜掏的。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许佟澜的头,你们两个孩子感情真好。
    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谁也不爱被摸头。许佟澜原本想躲,可听见老张的话,动作又顿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老张的目光有些复杂。
    好像自从他发觉了自己的感情之后,他就喜欢听旁人评价他们感情深厚,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似乎能说服自己,他和林时安,并不是一点儿可能也没有。
    然而老张没再说下去。
    他见着同学们都寒暄的差不多了,才走进病房,林时安见他来了,客气地打招呼,张老师好。
    时安,他关了门,确保屋内只有他们两个,好些了吗?
    我本来就没什么事儿,林时安笑了笑,怪我,那会儿太激动了,还不小心打伤了童哲。
    老张跟着笑了笑,像是有些踟蹰,半晌,还是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包,往林时安枕头下塞。
    您这是干什么?林时安有些吃惊。
    你这孩子怪让人心疼的,钱不多,你拿着好好补补身体,老张搓了搓手,有些欲言又止,老师这次来,一方面是看你,另一方面,也是感谢你。
    他擦了擦鬓边的汗,避开了林时安的目光,微低着头。
    童哲的事,学校通报的是你们两个在宿舍发生争执,不小心摔断了温度计,学校已经和童哲还有他妈妈商量过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林时安说:童哲轻生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那向天和许佟澜
    我来和他们商量。
    老张忽然眼圈红了,感慨道:你总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虽然锦山的自/杀率高,但一直以来,都是直接开除出事学生的班主任的,毕竟锦山从不缺老师。
    至于学生,一旦事情闹大,对童哲的升学和声誉都会产生影响。
    看来童哲是想开了,不打算走极端了,也顾忌起了自己的未来。
    林时安松了一口气。
    至于他,也就是从见义勇为的优良行为变成了和同学闹不团结的恶劣行为罢了,哪里比得上一条人命和一份工作重要呢?
    林时安确实不怎么在意这点儿委屈。
    但他也不介意多收一份封口费。
    老张交代完,带着三分慈爱的目光离开,他笑着挥手把人送走,门一关上,立刻从枕头下翻出红包,手法熟练地数起了钱。
    送上门的钱自然没理由拒绝,穷人家的孩子早就不需要什么假惺惺的面子了。
    门口忽然响起敲门声,他以为是老张去而复返,忙把钱塞回枕头下,推开门的却是容菱。
    掉什么东西了吗?他问。
    容菱在今天来看他的学生之中,方才老张进来前刚和他说过话。
    没有,容菱坐到他床边,脸上带着一点不好意思的笑,我想单独和你说说话。
    林时安坐正了些,给她空出位置,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容菱掐着指尖,抿着唇不吭声,林时安也不催,就静静地等着她措辞。
    直到她终于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开口:给你写信的人是我。
    林时安有些惊讶,却并没有显露于色,仍然是淡淡笑着的样子,谢谢你喜欢我。
    我我本来没想现在表白的,容菱说:可是我看见你生病太难过了,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我想保护你,就像那时候孔箜骂我的时候你保护我一样。
    她说完,带着几分紧张与期许的目光看向林时安。
    我已经好多了,林时安笑着说:你是个很好的女生,很漂亮很可爱,不过我可以保护我自己。
    我明白了,容菱低下头,忽然有些鼻酸。
    少年时的暗恋总是容易无疾而终,可她还是有些难过。
    开心点,容菱,林时安温柔地开口。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他看着眼睫轻颤的女孩,叹了一口气,听完说不定,你就不会想喜欢我这么一个他自顾自地摇摇头,补上后文:不敢期待明天的人了。
    ☆、第 48 章
    许佟澜打完饭回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平日里总是光鲜亮丽的容菱像游魂似的从林时安的病房出来,见着他,忽然顿住脚步,半是委屈半是难过道:许佟澜。
    怎么了?
    好人没好报,人间不值得,她念咒似的说完,又添上一句,好好照顾林时安,以后说不好就没机会了。
    说完又跟游魂似的飘走了。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许佟澜推开病房,见着容菱口中仿佛命不久矣似的林时安这会儿正在乐颠颠的数钱,给气笑了,你给容菱灌什么迷魂汤了?她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林时安眼观鼻鼻观心,我什么也没说。
    许佟澜却忽然想起了点儿什么:你说你这住院了,那个给你写情书的人也没来看看你?他顿了顿,该不会是容菱吧。
    不知道,林时安把数好的钱往兜里一塞,大喇喇地开饭盒,吃饭了吃饭了!
    他不想把容菱真情实感的喜欢作为一种谈资,倘若容菱自己不说,他也一辈子不会告诉其他人。
    许佟澜见他没开口的意思,也收了八卦的意头。
    出院那天,许佟澜陪着林时安回校,刚走到医院门口,忽然撞上个老医生,扶着眼睛打量他俩半晌,疑惑地开口,林时安,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刘医生好,林时安顿住脚步,解释道:前两天我情绪有点儿激动,呼吸性碱中毒了,他微微低了头,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大事儿。
    啊,那就好那就好。老医生抚了抚心口,松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以后要注意休息。
    知道了,谢谢您关心。
    老医生笑眯眯地摆摆手,双手插兜走远了。
    许佟澜偏过头来揶揄:看来你是医院的常客?医生都认得你了。
    小时候谁没个头疼脑热的。林时安的目光落在人来人往的就诊厅,像是思绪抽离似的,过了一会儿,他才笑着回过头,走吧,医院有什么好呆的。
    许佟澜把他片刻的走神收入眼底,容菱的话忽然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不轻不重地揪了一下。
    回校的出租车上,他打开手机,搜索他方才在老医生胸牌上看见的名字。
    各种信息快速出现在他眼前,他的目光定格在两行字上。
    刘江。
    神经内科。
    他侧过身,林时安正闭着眼睛假寐,那张瘦削白净的脸上带着几分倦意,日光在他的鼻梁和眼底打出淡淡的阴影,他忽然就没忍住伸出了手,碰上了他的脸颊。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长着一张易碎的瓷娃娃似的脸,却又生着一双坚毅的眼。
    你瞒着我什么?
    他低低地问,可惜被风带走了声音。
    童哲的事被低调处理了,学校三令五申,甚至搬出了处分警告,才把校内一些捕风捉影传播彻底压了下来。
    学校的动作很快,但还是有人能够从更加快捷的途径知道学校里的消息,比如黎丹。
    黎总赶着最快一班的飞机回了A城,直接去了老张的办公室。
    您说我儿子为了陪同桌看病翘了两天课?黎丹坐在皮椅上,到膝的黑色长靴衬得腿型姣好。
    是,老张说:这两个孩子平时关系很好,不过还是不应该这样无视学校的校规校纪,我原本是打算给他记个处分,但是考虑到之前因为偷跑出校已经记过一次处分
    许佟澜是个很不错的孩子,老张喝了一口茶,学校指望着他能挣一个清北名额来,所以压下了处分。
    这么大的孩子了,我们做老师的说也说了,管也管了,你们家长工作再忙也应该配合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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