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林时安话音一窒,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哎你听过那个校园传闻吗?关于百草园被封的原因。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周围的风声连带着好像都跟着阴冷起来。
许佟澜见他不想提,沉默下来。
林时安毫无所觉似的继续讲:说是有个女生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在植物园自杀了,后来有学生在这里看见了她的鬼影。
我听的好像不是这个版本,许佟澜略蹙了眉,好像是跳楼了,但是她身前最喜欢在植物园看书,所以灵魂才会逗留在植物园。他显然没发觉自己的注意力还是被带偏了。
你说的灵魂林时安随手往三点钟方向一指,是那个吗?
许佟澜顺着他的话头看过去,便见到浓黑的茂林深处,呜咽般的风声掠过簌簌作响的草丛,一抹白色的身影缓缓飘动,幽幽的,看不真切。
他咽了口唾沫。
你手怎么这么凉?林时安莫名其妙地注视着被紧紧攥住的手腕,忽然想到了什么,在许佟澜耳边小声吹气,你怕鬼啊?
许佟澜的耳尖尤为敏感,温热的气息混合着阴寒的凉风,他默默咬住了下唇,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林时安的手,甚至还拍了拍,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会会她。
林时安好整以暇地看着许佟澜顶着一脸英勇就义的目光,步伐僵硬而坚定地走进树丛。
半晌,从树丛里拎着一件白色的校服T恤回来。
林时安看着表情一言难尽的许佟澜捧腹大笑。
你早就知道?许佟澜问。
是啊,林时安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我不是和你说了我来过嘛。
许佟澜把沾满灰尘的破旧校服扔进垃圾桶,不出声了。
林时安忙去哄他,哥,你真厉害,他拽着许佟澜的衣摆晃悠,我刚是被你感动笑了。
许佟澜面无表情,我只听说过感动哭了。
我也哭了,林时安抓着许佟澜的食指间点上自己的眼尾,还有眼泪呢。
打住,许佟澜收回麻酥酥的指尖,再废话电影我不请了。
林时安登时噤了声,这回他没再开锁,径直攀上铁栅栏的大门,借着栅栏上弯曲复杂的花纹,灵巧地翻了出去。
铁门细碎的嘎吱声划破夜色,带着几分并不引人注目的闷响。
许佟澜虽然没有他那么熟练,好在人高腿长,翻个旧铁门也不费什么功夫,稳稳落地。
出了学校就不用再蹑手蹑脚,两个人大摇大摆走了约半个小时,总算到了电影院。
这家店是林时安出门前在手机上查过的,他掐的时间正好,两人买了票捧着爆米花就坐进了空旷的放映厅。
随着大幕亮起,憨态可掬的动画人物和软萌质朴的台词响起,许佟澜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这部电影好看吗?
由于先前林时安挑片子和拿着他的手机付款的姿势都太过于笃定,以至于他都没来得及细想。
不知道啊,电影里画面映着林时安的脸,他那双总是亮着光的眼睛这会儿显得格外兴奋,好像是儿童动画片。
许佟澜:
给我一个理由,许佟澜扶额道:为什么选这部?
林时安看了眼手表,一双眼亮晶晶的,十二点开始放,比较有仪式感。
他为什么要让林时安选电影,为什么要把手机递出去,连带着自己的支付密码一起?
许佟澜选择在温馨可爱而正能量的动画片里放空自己,洗涤灵魂。
偌大的放映厅里,独独坐着他们两个。
影片过半,林时安陷在柔软的座椅里,手边是许少爷友情提供的免费爆米花,在唇舌间融化成一点甜腻,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困意。
他神志不清地瞄了一眼看动画片看得专心致志的许佟澜,微微眯了眼。
漆黑而安静的环境里,空调凉爽的风拂过脸颊,环绕的人声娓娓道来,带着几分安抚人心的意味。
林时安摸索着许佟澜的位置,舒舒服服靠上了他的肩膀。随着一声满意的喟叹,他终于在温柔乡里,彻底阖上了眼皮。
许佟澜偏过头,看向在自己肩膀上睡得香甜的林时安,他的侧脸随着光影斑驳,垂下的眼睫遮住了那双总是盈满笑却有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睛。
其实动画片还挺好看的,他想。
林时安那张格外小的脸,在此时依偎在他的颈侧,倒是意外的显出了几分人畜无害的脆弱。
许佟澜甩了甩脑袋。
想什么呢?
这位会脆弱?
错觉,他给自己强调,都是错觉。
他就这样给林时安尽职尽责地扮演着靠枕,认认真真地看完了整部电影。
电影放映结束时,猛然亮起的一室白光唤醒了熟睡的林时安,放完了?他睁开眼,满脸难以置信,我好像错过了一个亿。
困这么快,许佟澜吐槽道:我还以为你就喜欢看动画片呢。
林时安摆摆手,跑累了,没撑住。他的声音在夜色里透着极为专注的真挚,我真的挺喜欢看动画片的。
没事,许佟澜和他行走在夜色里,我讲给你听。
林时安忽然怔住了,他微微抬头看着许佟澜被夜色朦胧的眉眼,就要脱口而出的你怎么这么温柔?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想揶揄他了。
简单穿着黑色运动服的许佟澜,淡去了白天套上红色校服的张扬,连笑意都显得温和。
林时安嘴角悄悄翘起,这样的许佟澜,还挺讨人喜欢的。
你刚想说什么?许佟澜显然看见了他的欲言又止。
说想听你讲剧情,林时安催道:你快讲吧,我都等不及了。
静谧的街道,少年清朗的笑声,如同微风扰动了风铃。
恬静而美好。
☆、第 14 章
周日玩得太嗨的结果就是,周一的早晨,林时安仿佛被瞌睡虫上了身。
上下眼皮如胶似漆,仿佛小别胜新婚的夫妻,黏糊得让人无可奈何。
晨读无数次挣扎着撑开眼皮之后,他终于保持着右手握笔的姿势,栽了下去。
然而额头没来得及隔着数学卷子与坚硬的桌面相撞,就被一只手给垫住了。
他迷迷瞪瞪地蹭着那只手准备睡个香甜,就听见一个扰人清梦的声音:下自习了,陪我吃早饭。
林时安不理他,我要睡觉。
那以后别想用我保温桶了。许佟澜悠悠道。
自打俩人有了同看午夜场电影的情谊,林时安就脸不红心不跳地征用了他的保温桶,这会儿听了,他着急忙慌抱住两人座位之间的保温桶,一副死死不撒手的模样。
然而许佟澜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抱着保温桶直直倒向了桌子,打算睡第二觉。
这回许佟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揽起来,连带着保温桶一起,一个打横抱出了教室。
靠许佟澜你放我下来!林时安的一个激灵全吓醒了,扑腾得仿佛案上溺水的鱼。
许佟澜在走廊边把他放下来,嘴角染着捉弄人的笑,跟我男朋友撒个娇怎么了?
您真好意思说,林时安气笑了,你管这叫撒娇?
刚巧赵嘉佳走过来,林时安叫住她:嘉佳,给咱许哥感受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撒娇?
嘉佳横了他一眼,谁撒娇比得上你呀,您自个儿示范吧。
睨着嘉佳走远的背影,许佟澜微挑眉,你女朋友?
林时安没好气道:你管我呢。
啧,许佟澜咬了一口鸡蛋饼,评价道:男女朋友都有了,你打算当夹心?
我乐意,林时安晃悠着腿儿,一副吊儿郎当挑衅的模样。
没等许佟澜反驳回去,方才的赵嘉佳忽然折返回来,小声提醒了一句:孔箜来了。
林时安连着几次数学发挥都不太好,暂时不太想与孔箜碰上面,听后者叨叨他。
他在许佟澜的目光注视下飞速把剩的小半张鸡蛋饼卷起来,一口塞进嘴里,赶在孔箜之前一个箭步冲进了教室,鼓着腮帮子嚼个不停,像个馋嘴的小仓鼠。
许佟澜在他身后收拾了保温桶,看着他无奈地低头笑了笑,跟了进去。
孔箜是他们的数学老师,上回班主任张老师抓着几个迟到的学生去做大扫除,不让他们上课,就是被这位直接隔着一层楼,把人吼了下来。
她是锦山最有名的数学老师,从来都只带15班,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教学能力和脾气成正比,生起气来动辄拍一下课桌,堪称振聋发聩。
上课铃还没响,但孔箜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已经开始上课了。
整个教室自然而然地安静下来,纷纷掏出卷子带上眼睛,把自己的同桌从睡梦中拍醒。
孔箜拿着不知道从哪个学生手里抽出来的卷子走上讲台,板着一张惯常不苟言笑的脸。
昨天我有事,调课换成今天给你们讲卷子,你们班居然有学生隔了一整天了都没有在试卷上改错!她随手把手里的卷子撕成两半,往地上一扔。
全班鸦雀无声,少有的几个正迷糊的这会儿也彻底吓醒了。
外头别的班的学生还在嬉闹走动,开怀大笑地讲着笑话。然而整个教室除了呼吸声,连桌椅的响动也没有,寂静而压抑。
因而此时,从前排传来的细微响动,落在林时安的耳朵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个女孩儿在哭。
林时安记得,她叫容菱。
想来她就是那份被撕毁的试卷的主人了。
孔箜丝毫不在意上课铃还没响,转身在黑板上开始板书,一边严厉地说: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反思一下,这样的学生,我不欢迎你留在十五班。
她转过身来,拿起自己的那份拿红色水笔做满笔记的卷子,审视的目光掠过全班黑压压的一片脑袋,老规矩,前三题做错的站起来。
稀稀拉拉站起来好几个,一脸丧气地垂着头。
众所周知,前三题几乎是送分题中的送分题,难度几乎不存在,主要考的是细心和沉着,毕竟刚拿到卷子的时候,多半有些急躁。
而林时安很不幸,在站起来的队伍里。
孔箜挨个儿训过去,走到林时安身前,你自己看看你这两周的周考考的都是什么东西,别以为进了十五班就万事大吉了,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一天到晚想着蝇头小利,能有什么出息。
其实他周考的年级排名比从前也只掉了二十来名,从九科转为六科,从前的偏科学霸们考到前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孔箜的风格就是往死里批,批到人恨不得回炉重造。
但凡换个脸皮薄的自尊心强的,这会儿都得脸红羞愧低下头。
然而林时安只是带着没脸没皮的笑意反驳道:我缺钱啊,老师。
孔箜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显然不想再和这位多费口舌。
落在林时安后头挨批的赵嘉佳没等孔箜开口,自个儿先掉了一滴眼泪。
孔箜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忽然顿住了,她走上讲台,把卷子同教案往讲台上一撂,我一直是很不喜欢女同学的。
她的话里是全然的不留情面,本来就笨得不行,遇上问题只会哭,来找我分析试卷,十回有九回都在哭。
随着她话音落下,整个班都显得更安静了。
寥寥几个女孩子或是咬着唇,或是攥着拳,默默低下了头。
怎么?她笑得几分冷淡,你们到底是来分析卷子的,还是来找安慰的?
她的目光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赵嘉佳脸上挪开,看向被她撕完卷子之后掉眼泪的女生,语气带上几分轻蔑:我不会安慰你们这些女同学,我只会告诉你们,既然实力不如男生,就不要留在这里占位置。
孔老师!林时安蹭地站起来,收了漫不经心的神情,少见的添上了几分严肃:您不能这么说,我们班的女生都很优秀。
赵嘉佳的理综一直名列前茅,谈思清的数学成绩和许佟澜不分伯仲,容菱和吴心依的作文经常出现在优秀作文里,吕瀚玥英语经常满分
他连珠炮似的列数完班里十二名女生的学科优势,被提及的女生一个接一个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在这汇聚的目光里,还有一道格外灼热的,来自身边人的端详。
虽然这十二个女生里,许佟澜只认识个零头,他却没怎么犹豫地站起来:老师,我希望您可以客观分析,不要随意否定一个群体。
孔箜的脸黑了。
让他们俩这波节奏一带,15班不少男生都站起来开始反驳孔箜,到最后整个教室乌压压站了一片,无形之中压制着孔箜的气焰。
这还是头一回,孔箜发完脾气之后,整个班不是战战兢兢地羞愧自惭。
绝对的权威受到极大的挑衅,片刻的诧异与错愕之后,她拧眉看着林时安。
突然的沉默更加让人提心吊胆,已经有不少站起来的男生默默掐住了指尖,背后冒冷汗。
长久无声的拉锯之后,孔箜忽然冷笑一声,指着门外:滚。
没人出声。
林时安、许佟澜、赵嘉佳。她记着最开始挑事的源头,你们三个给我滚出去,其他人再不坐下来我一个一个叫家长开处分!
她的嗓门儿极大,刺耳的声响划破僵持的空气,同时也伴随着不少人松了口气的声响。
随着一两个格外怕事的坐下来,其余人如同随大流站起来时那样,又随大流地坐了下去,翻开试卷低下了头。
林时安从桌面上拿了试卷草稿纸和红笔,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许佟澜抱着本教辅跟上去,没看孔箜。
直到他们三个并排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里头才重新传出讲题的声音。
对不起,赵嘉佳先开口,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