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0)
你是否入魔,我一看便知。谢青鹤从空间里摸出一瓶药来,两日一颗,空腹温水送服。
云朝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了,小心地拿着药瓶,说:谢主人赐药。
可曾带了证据?谢青鹤又问。
云朝点头说:捆了两个邪徒,放在山下了。
去提上来吧,过些日子我有用处,别放在下边弄丢了。
谢青鹤身无长物,左右看了一眼,摘下伏传挂在腰间的玉佩:这是小师弟的玉佩,你带在身上,走山路下去,先让轮班的岗哨把你的脸认熟了,以后再翻山,明白么?
云朝将玉佩挂在自己腰间,点点头,施礼离开。
走到山崖想跳下去,想起不对,不能翻山下去,又回过头来。
伏传指了指前面的路:那边走。爬上那条小坡,往左手边走,之后一直往下就行了。
等云朝兔起鹘落去得远了,伏传才笑倒在谢青鹤怀里:哈哈哈大师兄,你到哪里收的个憨哥哥,他怎么那么好玩儿啊!
谢青鹤却没有笑,告诫说:他曾以杀入魔。你与他不要轻易开玩笑,也尽量不要让他出手。
若非身体负荷太重,独居时不得已要差遣云朝,谢青鹤宁愿让云朝去当个不问世事的富家翁。
伏传觉得云朝好玩,又见云朝身手不凡,既然来日方长,想着以后有机会要与云朝切磋切磋,闻言顿时打消了这个主意,乖乖地说:我知道了。听大师兄的话,不吃亏。
他提来的两个邪徒,我会先审一遍。紫竹山庄的同道上山之后,我与师父也会跟他们先对好口径。此次天下白道齐聚寒山,大师兄必会为你正名。你在剑山亭乖乖地,别白天熬着夜里也贪玩,好好休息,总不好叫天下英雄看着你蔫蔫的病猫儿样子。知道么?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
伏传听他说话就不住点头:知道。大师兄,你也好好休息,忙过这一阵子了,再叫外门的师兄们来盖屋子。你在山上只管养尊处优好好休息,我一定很听话很懂事能把你照顾得很好,一点都不让你操心。真的。
谢青鹤并不知道这小孩患得患失的心情,只以为他是为马上要洗雪沉冤之事感动坏了,随口敷衍道:好,师哥知道了。天不早了,快回去吧。
伏传提起食盒,带着些眷恋不舍地心情,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被云朝点醒了大师兄可能会下山这件事,伏传就有了一种极其深重的危机感。
不行,我要早点搬到观星台来住着。当然不是看着大师兄不许他搬走我就是殷勤点照顾他,逗他开心,他觉得跟我一起住在山上的日子很快乐,才会此间乐不思蜀!
谢青鹤完全不知道伏传的打算,他将微微散开的发髻插稳,在盖了一半的木屋边上点上火把。
上梁,封顶。
今晚就把小师弟的木屋建完!
明天差遣云朝去给小师弟搬家,我么谢青鹤已经规划好了,他真的要加盖一片廊轩。
第84章
云朝山上山下跑了一趟,把他从龙城带来的两个邪教徒提上观星台,谢青鹤正在封顶。
主人,人已经提来了。您是否歇息片刻?云朝很乐意代劳。
如他这样的一流高手,盖砖瓦房或许还得学点专业知识,盖木头房子不就像是拼积木吗?现在谢青鹤把零件都削好了,就剩下拼接,云朝觉得这也没什么难的。
谢青鹤从木屋背后转过来,正要说话,突然皱眉:时钦?
云朝带上来两个人,俱是身负重伤。左边的人神色萎靡蔫在地上一动不动,右边那人则尽量抬头,让谢青鹤看清楚他的面目。直到谢青鹤问话,云朝才用剑鞘在他背心敲了一下,解开了穴道。
血脉舒张开,时钦猛地深吸一口气,咳出几口血痰:大师兄
云朝眼神略觉惊异,解释道:主人,此人曾辩称是寒江剑派门下,潜入吞星教卧底探察,仆试过他的身手,所学门路与主人可谓天差地别,便认定他是撒谎
谢青鹤先安抚云朝,说:他所学一脉与我不同,你认错了也不奇怪。这不怪你。
云朝才闭嘴往后退了一步,隐有一丝庆幸。
居然真是寒江剑派的人。
幸亏当时觉得这人身手不错、经得起长途奔波,才没把这人一剑刺死。
谢青鹤将时钦扶了一把,让他坐在自己的躺椅上,摸了摸茶壶还有一丝温度,倒了一盏茶给他,问道:这些年你与燕师叔去了哪里?与你们分别之后,我回山禀明恩师。他知道我见过你们,再叫我去找你们回山来,我过去时你们已经离开了,为何不等一等我?
他时钦神色黯然,他已经仙逝了。
谢青鹤将茶杯递给他,沉默片刻,问道:师叔仙梓归葬何处?
他说,寒山琼林再无容身之地,叫我不必携棺回山惹人厌烦。我遵遗命,将他焚烧成灰,抛于寒江支流。说到这里,时钦眼底有一丝泪花,如此,也可保当地三十年没有水泽魔患。
焚尸成灰,必杀人魂。若非必要,世人都要落土安葬,以求安息。
时钦把燕不切的骨灰撒在寒江支流,显然是考虑到寒江一带都有外门弟子沿江封魔,惟有支流上难以顾及周全,所以才会用自己的骨灰镇压魔患。
然而,谢青鹤吞魔之后,水泽魔患逐渐凋零,这些年常有人类生活的地方,魔物几乎绝迹。
如此算起来,燕不切至少死了有十六年了。
如今人已经死了,骨灰也已经撒了。谢青鹤再说上官时宜早有悔意,想要召回师叔,除了让时钦徒生悲痛之外,还有什么意义?谢青鹤岔开话题,说:没事了。你先去洗干净,吃点东西,若是累了先睡一觉也不妨事。明天我再带你去拜见掌门真人。
时钦似想说什么,犹豫片刻又没开口,只点点头:打扰大师兄了。
谢青鹤问道:你有什么事,尽管问我。
适才上山见四处挂白,不知道是哪位仙长?时钦问得小心。
寒云师弟去了。谢青鹤不想多谈这件事,指了指厨房,吩咐云朝,时钦受了伤,你帮他打理一下,可在憩室榻上休息。
束寒云年纪不大,身份贵重,突然之间就这么死了,时钦非常吃惊。
只是谢青鹤不愿多谈,他也不好追问,跟着云朝去了厨房找洗澡水和吃食。
一路上被云朝折腾来折腾去,云朝还动不动踹他一脚,时钦本来很生气,真正见了谢青鹤之后,那股强烈地想要告状的想法就消失了。想起了燕不切,时钦顿时意兴阑珊。
谢青鹤提来一把椅子,坐在另一个邪徒的面前,问道:姓名来历?
那人一直蜷缩在地上,仿佛睡着了。
偷拿一根楔子在手里有什么用?你是想要偷袭我?谢青鹤端起一盘青枣,放在地上,都是习武之人,当知一身功夫得来不易。日夜不歇,寒暑不辍,你既然有如此坚毅磨砺的耐性,想来不是自甘下贱之人。我无意折辱于你,或不得好活,必得好死。
被谢青鹤拆穿之后,那人才缓缓坐了起来,将手心摊开,果然握着一根木楔子。
他无法说话,指了指咽喉。
云朝带着他与时钦赶路,嫌他俩太吵,直接就把他俩的哑穴给封了。
谢青鹤左手轻挥,凌空解去了他的穴道,这人看着谢青鹤的眼神就带了一丝惊异。
谢青鹤如今虽解去了幻毒,大半修为仍旧在镇压体内群魔,看上去也就是个不入流的普通人,陡然露出这一手,自然让人惊异。
你分明听见时钦唤我大师兄,也听见我说寒云师弟,为何露出这样惊异表情?谢青鹤就不想惯着这群撒谎成性的东西,撒谎也要讲智商的,前后打个圆场不行么?
我听说寒江剑派大弟子身吞群魔,早就死在乡野之中。那人开口说话就似含着一口浓痰,嗓音粘黏,叫人异常不适,原来你还活着。
隐修之士?谢青鹤问。
你不必问我来历。我叫鱼慕华,是无家无业之人,功夫得自一本古书。从前打家劫舍过活,本想去吞星教的豫南分坛做上一票,他们花钱雇我,三五个月替他们打一次架,日日都花钱供奉我,我就披上他们的法衣,做了吞星教的长老。那人说话倒也爽快,开始交代来历。
谢青鹤点点头:你与吞星教全是钱财联系,没有其他关系。
你使人捉了我们来,是想问吞星教的事?这也简单。吞星教所有教众都有暗记,取二钱茶叶、一钱粳米,三碗水合煮成一碗水,以此茶米汤敷于手腕或是脚踝,会有特殊徽记呈现。有这标记的就是吞星教弟子,没有则不是。鱼慕华说。
谢青鹤用手指在他身边虚虚画了一圈,转身进门。
画地为牢?鱼慕华伸手在谢青鹤划过的圈子摸了一下,没有任何感觉,纯是告诫我?
他心知此行凶多吉少,甭管是不是告诫,谢青鹤与云朝都在屋内,暂时没人管束他。虽说一身功夫都被封住了施展不出来,求生的本能却还在。拼一拼,可能会死。不拼一定会死。
谢青鹤拿着写好的几张符纸出来时,鱼慕华还在地上缓慢地爬行。
我画过圈了。谢青鹤说。
鱼慕华连回头的动作都慢得让人崩溃,谢青鹤直接把他拖回了虚画的小圈里。
一直在用慢动作的鱼慕华才瞬间恢复了正常,望着谢青鹤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与惊恐,仿佛看见的不是人,而是妖魔鬼怪: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动不了?
这是谢青鹤多年入魔又兼溯往之后,寻找到的一点小窍门。
他可以暂时把人放进一个极其微小的小世界中,比如一个小圈,此人就会暂时与大世界隔绝。
谢青鹤的能力还不算很强,因此,小圈里的人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突破两个世界的壁垒。但是离开小世界之后,被圈在小世界的身体魂魄都与大世界格格不入,一举一动都会变得无比艰难就像是隔了一层穿不透的膜,走得越远,行动越艰难。
这里面涉及的玄机太过惊人,谢青鹤连亲近之人也未必透露,怎么会告诉外人?
他将符纸贴在鱼慕华额上,捏诀念咒,再次施展溯往术,飞入鱼慕华的记忆世界。
※
鱼慕华没有撒谎。
他确实出身简单,家贫母病,父亲早逝,全靠在富贵人家做丫鬟的姐姐接济,除了给母亲买药续命,家里也能勉强吃得饱饭。好景不长,素来身体康健的姐姐一场急病就死了,主家赏了几两丧葬银子,还有个小少爷跑来哭了两场,家里最大的经济来源也就没了。
姐姐死的时候,鱼慕华年纪还小,母亲强撑着病体替人浆洗衣裳赚钱度日,没半年也死了。
鱼慕华没有饭吃,只得自卖自身。
奈何已经懂事的男童根本不值钱,想卖身也不容易。
这年月,买香火都要一两岁不知事的,养大了才知道孝敬父母,已经懂事的多半都是白眼狼。
大户人家也不肯买男童,女童还能从小教养当个使女丫鬟,资质好的充作养女送出去当妾,也是一桩风雅之事。男童有什么用处?养大了也就是个苦力,何不如直接买个成年苦力?还省了几年的饭钱。
鱼慕华饿得奄奄一息快要死去的时候,窝在一间私塾的墙边,被老塾师给救了回家。
那时候正在乾元帝统治下吏治最昏暗、朝政最荒唐的时机,贪腐横行,民不聊生,读得起书的学生也没有几个,老塾师也不好催促学生们交束脩,日子过得非常清苦。
鱼慕华吃着老塾师省下的口粮活了下来,跟着老塾师读了几年书,并在一本古书上学会了武艺。
乾元二十年,永兴大旱。
鱼慕华仗着所习武艺,每天悄悄溜出去偷点吃的,喂饱自己,孝敬老塾师。
然而,一地遭灾,吃食总是越来越少。他管得了自己与老塾师,却管不了附近的村镇乡民。灾民们开始吃草根树皮,易子而食。人在浑噩与死别的惨剧中,很少能保持理智。
很快就有人发现,家无恒产总是靠着学生们救济的老塾师,此次大灾居然半点不愁吃喝。
有传言说老塾师家里囤了无数米面。
饿疯了的饥民连县衙都敢闯,何况是老塾师那间不设防的小院?鱼慕华出门时给老塾师留了一碗稀粥,回来时,小院被踏成了平地,厨房里仅有的两袋小米没了,连老塾师都没了!
原来是闯进去的饥民没找到囤起来的无数米面,就有人把老塾师绑起来,逼问米面藏在何处。老塾师只说没有,愤怒的饥民对他饱以老拳,拷问了整整一个时辰,生生把老塾师打死了。
他们就说,反正也打死了,活不过来了。这肉也不能浪费了。目睹了一切的四岁小童还不明白什么是死亡,啃着鱼慕华给他的粗面饼子,狼吞虎咽地呜呜,就把老先生给分了。现在应该都吃光了吧?
那是鱼慕华第一次杀人。
他把目睹一切的小孩扛在肩上,叫小孩一一去认人。
小孩指这个:是他。
他就把人脖子扭断,或是捏碎人家的咽喉。
那小孩是否认错了,鱼慕华不知道。到后来那不懂事的小孩觉得好玩,随手指着无辜之人,鱼慕华也毫不分辨,顺手杀死。老塾师死了,世上哪还有无辜之人?都是罪人!
从此以后,鱼慕华就开始流浪。
谢青鹤觉得,他可能过上了束寒云梦想中的生活。
有一身不俗的武艺,欺负普通人就跟玩儿似的。没钱了就去打家劫舍,看不顺眼的人就拖到暗巷一击毙命,看上眼的美妇俏女直接抢回家中,玩腻了再赶回街上
唯一一次吃瘪,是遇见了当时初出茅庐的紫剑林啸闻。
林啸闻出身名门,根基非常扎实,又是个不要命的倔脾气,撵着鱼慕华杀了三天三夜,斗得两败俱伤。鱼慕华算是怕了他了,使诈装死骗了初出茅庐没什么经验的林啸闻,随后逃之夭夭。
从此以后,鱼慕华就收敛了许多,开始打探江湖门派的消息,避开各路名门世家的势力行事。
他犯案时常常杀人灭口,再弄出江洋大盗、山寨匪患屠戮富商的模样,故意避开了名门世家的管辖范围,因此很少引起江湖上的注意,完美地规避了寒江剑派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