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地无全功，自寿自夭

    椿不愿。
    救赎？
    我，椿，本来如此，你在救赎谁？你又要救赎什么？
    即使在爆流破的风暴里，即使在戈薇灵力的笼罩下，即使如八咫镜的想象中一样被引动了法力的另一面，椿依旧不需要什么救赎。
    ……
    八咫镜无法理解。
    冶轻轻传递了安慰。
    法器再怎么拥有智能，没有如人类一般活过的话，终究是无法理解人类的心的。
    而且，人和人的悲喜都并不相通，作为法器就更不要勉强了。
    ……
    八咫镜很失落。
    冶轻轻传递了安慰。
    《列子·天瑞》有言：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世间的一切都有它适合的方面。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什么救赎的。
    《列子·力命》有言：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世间的一切都有自己的命运。对于椿，无需救赎就是她的命运。
    ……
    八咫镜有些疑问。
    冶轻轻拨动着烈焰回答：
    余只是寻找能够承载的命运。如你所见到的，椿有承载的潜力，但最终是否承载，是椿自己的选择。
    刀会选择人，人也会做出选择。
    椿，就做出了“否”的选择。
    ……
    八咫镜还有疑问。
    冶继续做出回答：
    仅此而已？是的，仅此而已。
    尤其对椿来说，仅此而已。
    但是……
    冶伸手，握住了那金色的光焰，握住了他探出的命运的绳。
    人和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天地圣人万物无全，世界的一切都有自己的命运，所以……
    余的悲喜与椿并不相通，椿的无全并非余之无全，椿之命运并非余之命运。
    所以，抱歉了。
    冶驱逐了八咫镜的力量，牵动了他所编织的命运的绳。
    ……
    封印了鬼的多宝塔，坍塌了。
    勘解由小路家在这个世上留下的最后的痕迹也就此结束。
    作为勘解由小路家最后的传人的椿却不在乎。
    在爆流破的风暴里，在破魔的灵力中，椿想起了很多，但并没有给那曾经的阴阳道宗家的悲伤赐予注意。
    这只鬼，终究也是无能之辈吗？椿痛苦地想。
    呵，似乎也是正常。终究只是个能被四魂之玉驯服的大妖怪的守门人级别。
    即使有了我，最强的巫女椿的帮助，也终究是无能之辈。
    ……
    我，无能？
    哼，我可是椿，最强的巫女，我怎么可能是无能之辈。
    桔梗……
    那个没有传承的清高女人算什么！
    为什么，连师父都认为她比我更强？
    连伊势神宫都觉得她比我更强？
    连妖怪都觉得她比我更强？
    我不接受！
    即使被爆流破撕碎的那一刹那，椿依旧沉溺在她自己的深渊里。
    真是没用。
    远方的妖怪放弃了她。
    一只名为最猛胜的妖虫从椿的体内冲出，取走了椿手中的四魂之玉。
    失去了全部妖怪，耗尽了全部灵力，甚至连生命都只是勉强靠着四魂之玉在维持的椿，已经连这种普通的妖虫都对付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取走自己握在手里的四魂之玉，交到那个叫神乐的女妖手中。
    我居然，抓不住任何东西……椿无法接受。
    五十年前，统合阴阳道与巫女之道，在桔梗出现前被誉为最优秀的她，最终居然什么都没有了？！
    她感到了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
    难道我真的错了？一个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
    不，我没有错！但她马上就将这个念头斩掉。
    “我才是，最强……”椿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失去的一切。
    但就在这一刻，她的生命彻底耗尽了。她的身体，从双手开始，一点一点，化成飞灰。
    终究，我只能守住自己的坚持。
    还好，我还能守住自己的坚持。
    在看到双手消逝的时候，椿闭上了眼睛。
    “当。”
    一柄短刀斜斜插在地上。
    无悔的过去？
    确实，我，椿，不后悔。
    闭上了眼睛的椿露出微笑。
    在这一刻，她对外界的感知，彻底归零。
    所以她无法看到，在那秋水一般的刀身上一闪而逝的，那一抹金色的焰光。
    好在，只有在这对外界的感知归零的时候，她才能在心底接触到，她被拨动的命运。
    ……
    椿啊，想要抓住东西，只有不后悔是不够的。
    哼，妖怪吗，在这最后，居然还要蛊惑我？真是愚蠢，我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你们吃了。我已经耗尽了一切，连灵魂都无法转世，最好也是在地狱最深的无间受苦。
    椿啊，我不是妖怪，我是你的命运。
    呵，命运？我，椿，从不信命。我只相信我的双手。我相信我的双手，我才能冲破师父的束缚，向那个清高的女人发起战争。
    椿啊，你还不够相信你的双手。你放下了太多的东西，你以为你的手，你的身躯背负不起那么多的东西，你以为你背负着那么多的东西就无法前进。但是啊，椿啊，只有背负着过去才能抓住未来。只有背负的沉重才能让未来不会飞走。
    背负？椿愣住了。
    这是她没有去思考过的领域。
    作为一个出世的修行者，放下，是她修行的基础。
    但现在，她的命运，或者是什么妖怪，给她提出了她没有去思考过的东西。
    背负着，去前行。
    荒谬！怎么可能背负！背着沉重的负担，怎么能轻快的上路？椿反驳。
    椿啊，轻快只是一时。在路上，我们会遇到无穷无尽的困苦。没有背负的东西，只有我们自己，只有软弱无力的人身，又如何去克服那无穷无尽的困苦？
    椿啊，无论是恨、是爱、是悲、是喜，一切都可以成为人力量的源泉。
    抛弃了所有，轻装却无力。
    只抱着一部分，不够轻也不够有力。
    椿啊，背负起所有吧。
    过去的一切都是你力量的源泉。
    一切都是你，一切都是你的命运，一切都是你立于天地间的基石。
    背负……一切？
    椿咀嚼着这些话。
    所以，原来是“无悔的过去之刀”吗？
    过去的一切都要背负，过去的一切都化为动力。
    不管是谁打造了这柄刀，他或她都真可悲。
    不过我也没有资格嘲笑。
    我一样可悲。
    我居然认同了这样的命运。
    我居然，真的希望能背负着全部，继续走在身为“椿”的路上。
    椿做出了决定。
    于是，她身体化成的飞灰，向着“无悔的过去之刀”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