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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祝由科

    君无双的态度是苏青鸾怎么都没想到的,她不禁愣了一愣,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过错了,侧首看着萧肃容的时候,只见萧肃容和煦的冲她一笑。
    笑了,就是没听错!
    她睨了一眼君无双,想要开口却又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班头他们听从君无双的命令,要去将这老人家亡妻的灵柩给搬来的时候,忽听躺在桌上的老人家“不要”一声大喊了起来。
    所有人惊诧的看过去时,只见那老人家撑起身时,骤然“哇”的一口鲜血喷涌了出来。
    “快!”君无双大喊了一声,赶紧冲将上扶住老人家,而后给这老人把脉,原本一直郁结着的眉头此刻终于松了下来,“胸中淤气散了大半,应当无碍了。”
    而后只听得那老人家呜呜长哭,一味的喊着:“你们为什么要救我,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此生留在这世上再没有什么盼头了,倒不如跟着一起睡下去,一了百了。”
    苏鸾没有再上前去,也没有退下,只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君无双询问。
    原来,这老汉膝下生有一子,从军三年,今年被调到城防去。
    城防是云城要职,原本以为儿子从此之后便谋了个好前程,谁知道这才调去多久,便忽然无了音讯。
    不止如此,这城中陆陆续续失踪的城防军也不止他一个。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桩案子城主尤为重视,于是便交到了君无双手里来,只是,查来查去都是一个答案:凭空消失。
    全部都是在夜半巡守的时候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这个老人家,原本还有老妻作伴,期望在司理院的介入下能够赶紧找回自己的孩子,但是谁知道这三日前,老妻忽然惊叫一声,摔了一跤,一下气绝而去了。
    当下,老人家受不了这打击,觉得此生无望,妻与子皆都离自己远去,倒不如一睡不醒,了此残生。
    于是便带着这一块心病,便也真的一睡不醒了。
    若不是这次苏青鸾这么狠,胆敢用他老妻来做要挟,便是真一走了之了。
    君无双等人还在那里劝慰着老人家,并且希望老人家回忆当时他们儿子失踪前的情况,必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将他儿子给找回来的云云。
    苏青鸾悄然退了下去,在司理院的大堂前站着,看了眼身后的悲悲戚戚,心中无比的平静。
    生死,在她所待的义庄里早就看遍了。
    有死而无憾的,有含恨而终的,有客死他乡的,有暴尸荒野无人认领的……但结局无一不是,荣辱俱往矣!
    徒留下活着的人在这世上继续领略酸甜苦辣罢了。
    苏青鸾在这里觉得憋闷,于是走出这司理院。
    外头月色已经西斜,亮澄澄得照得人格外通透,苏青鸾脚步停在司理院的门口台阶上,看着两侧值班站立的衙役一动不动,就像是假人似的,顿觉得好笑。
    她也不顾忌别的,双脚站立跳下一级台阶,然后只见罗裙往台阶上一坐,双手撑在下巴处看着此时月色,莫名的,她有些想念死去的师父了。
    师父一生脾气古怪,原本酿得一手好酒也不做了,带着她甘愿留在义庄里看死人,琢磨人心。
    向来,师父传授只留一句“无愧于心”而已,其余行事不问过程,只看结果。一直以来,苏青鸾也奉行着师父的这一套行事方式,倒也逍遥快活了十几年。
    可今天在君无双的口中却忽然听到了“祝由科”,原来,师父传授自己的所谓医治心病的本事,竟是这被杏林中医科所不耻的禁科。
    她不明白,能救人便好,为何……要禁?
    就在苏青鸾陷入无边沉思的时候,却没有发现身后萧肃容靠近自己,在她的身旁坐下时,问:“怎么了?”
    苏青鸾吓了一跳,萧肃容听吃惊的,“很少见你这么失魂落魄的时候,有心事?”
    不知道为何,原本孤孤单单的一个身影,在萧肃容忽然坐下来的时候,两人身影挨着一块拖曳在司理院前的石阶上,苏青鸾在这一刻却又莫名的觉得,没那么想师父了。
    她看着两人的身影如水般拖在石阶上,被石阶的错落拉得有些怪异变形,许久之后,她开口,“师傅从没跟我说过,祝由科!”
    说着,她侧首看向萧肃容,朝着他淡淡的抿起了一抹笑,笑得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这些医治心病的东西,居然是世人所不耻的。”
    看着她如此说道,萧肃容的心没由来的一紧。
    他此刻忽然生出了想要伸出手揽住她的冲动,可理智告诉自己不可唐突佳人,于是又生生的将这冲动给压制了下来。
    萧肃容想了想苏青鸾所说的,道:“倒是略有耳闻,古时治病有十三科,祝由科乃其中一科。祝由之法,借符咒禁禳来治疗疾病的一种方法,祝即为“咒”!”
    萧肃容所知不多,也并非是杏林中人,所以对这了解也只是皮毛。
    从认识苏青鸾至今,她行事方式虽说乖张,但本心却是不坏的,特别是这玲珑剔透的心思,断案之术与她这窥探人心的本事相结合,天衣无缝。
    萧肃容也从未想过,竟是君无双口中的禁术。
    听了萧肃容的话,苏青鸾不语了,只喃喃的说了一句,“我与师父,无愧于心”
    话音才落却忽然停得身后君无双的声音传来,“暗示,心理,催眠,祝由科最为显著之处在于画符念咒。”
    苏青鸾和萧肃容诧异的回首,却不知道君无双什么时候处理完了那老人家的事,竟也走到司理院门前来,静静的伫立当处,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听了他们的话多少。
    君无双站在那里,与他们坐在台阶上的两道身影相互交叠,显得格外挺拔。
    君无双说:“祝由二字,最早见于医书《素问》,不以药物治疗,反以咒术符术为主,多见于鬼,以咒代药,若有不愈者贻误病情。后其中的辰州术,传闻能起死回生,但实则是湘西巫师用于赶尸所用。
    后此术为中医正统所不耻,人会生病,自然须得吃药,画符催眠不过是歪门邪道,治不得病,其中更有蛊惑人心之意。试问符咒如何治病?邪术惟邪人用之,知理者勿用也!”
    “先早时期还能见于太医院,祝由科被列为禁科,此后世人再难以见之,唯有民间偶尔流传,由师授徒之法流传,却没想到今日竟在你手中看到!”
    君无双的话平静而无半点情绪,却是传达出了内心中无比轻视的态度来。
    别说苏青鸾了,就连萧肃容都听得颇为难受,他说:“无双,如此偏见不妥,不论如何……她也在医人。”
    “医者有仁术仁心,而不是一味求结果不择手段。”君无双打断了萧肃容的话,言语颇为震怒,很明显,刚才苏青鸾的做法让他更加难以接受禁咒之术。
    “若不是火烧眉头,刚才也绝不会由她胡来,死者为大,无可亵渎。”君无双喃喃的说着,这点,却是他自己对自己的自责。
    而后,君无双又看着苏青鸾坐在那里的身影,不知为何,她弯着身伏在那里的姿态,这会看上去格外弱小。
    君无双看着她不语,而后也别过了头,道:“希望你好自为之,以后但行好事,这种禁术,少用为妙。”
    他说着,轻轻一拂袖,转身就要走回司理院去。
    可苏青鸾却在这会开口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在这里说教于我,有种莫名的得意?”
    苏青鸾这话说出,却教君无双的脚步停了下来。
    萧肃容哪里不知道苏青鸾的脾气,行事向来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哪里会受教条规束,此刻又怎会如此乖乖的被人指着鼻子骂?
    而君无双又是什么样的人?刚正不阿,迂腐古板之人!
    这样两个极端的人碰在一起,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苏青鸾站起身来,转身直视君无双,她站在台阶下仰视着他,可双眼中却有种倔强,“你治病救人是医者仁心,我以心入病就是歪门邪道,我歪哪门子邪哪门子道了?不要以为你穿一身官袍,我就会对你客气了。”
    “青鸾!”萧肃容拉了了她的衣袖,怕他俩真在这里吵起来。
    明日整个云城是否会传遍,君无双和一个小女子在司理院门前吵得不可开交,照苏青鸾这脾气,打起来也不是不可能,君无双不可能是她对手。
    君无双眯着一双眼,却是冷喝了一句,“让她说。”
    苏青鸾见他这端着架子般的惺惺作态,冷笑了一声,“我看你是没死过,”这话一出,不止是萧肃容,就是君无双脸色也骤然变得铁青,正想怒喝的时候,她却继续往下说。
    “你没见过死前一口气咽不下,你帮他将最后的心结打开,让他心甘情愿的赴黄泉。你也没见过一个人能为了一个小小的执念,害人、害己。你更不可能见过一个人死了几十年仍旧苦苦守着一块心病,带不进黄土,徒留给世人无尽的遗憾……若这世上一味只求望闻问切而不问问自己的心,那在我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到死也不会明白,何谓真正的医者仁心!”
    她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司理院”三个大字,忍不住嘲讽,“我看你自己都没断活明白,还司理人世间大案要案,简直可笑。”
    她说罢,竟是笃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骨气,“这种地方,不待也罢!”
    说着,她径自往前走,可走着走着,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想脚步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盯着君无双。
    却发现,这个男人此刻一双眼正如刀子一般死死的盯着自己。
    刚才斗嘴一时爽,没有意识到小药和白玉骢还在人家院子里,于是,她抿了抿唇,不顾君无双这会眼神锋利得想杀死自己,她尴尬的说:“小药还我。”
    正当她说得此话的时候,却忽然听见司理院后院,白玉骢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高亢而起。
    “这头蠢驴……该不会,又闯祸了吧?”苏青鸾心里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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