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

    等到陆仅留下的灯也尽数熄灭,裴箴言停止翻找,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芒跟锁孔大眼瞪小眼。
    从19楼俯瞰城市夜景,万家灯火灿明错密,半匿在薄雾之中影影绰绰,衬得没带钥匙有家不能回的人更加可怜。
    我在临城出差啊,不是跟你说了。汤婉约还没结束一天的工作,在电话里回复裴箴言。
    忘了。裴箴言俯身趴到栏杆上,冰人肘臂的温度迫使他又立刻直起身,那我怎么办?
    汤婉约那头应接不暇,跟同事说了几句话才搭理裴箴言:能怎么办,你去住酒店吧。
    裴箴言:没带身份证。
    真难为你还记得带上你自己了,早就叫你找人把指纹锁修一下了,拖,活该。汤婉约结结实实嘲讽他一通,然后十分冷血地把他打发了,那你就去找同学,或者找你爸,就这样,我忙着呢。
    说完她就撂了电话。
    裴箴言来回翻了几遍通讯录,迟迟没能做出决定。他人缘很好,但几乎从不在朋友家过夜,总觉得住在别人家不自在。当然除了陆仅,从前两个人玩的好的时候,对方家根本没有别人家这个概念。
    亲爹那里倒是自在,但是一个小时的路途不是闹着玩的,明天早上上学还得早起。
    还没等他决定今晚的归宿,身后电梯门应叮声打开,感应灯明澄澄大亮。
    陆仅丢完垃圾回来了。
    很显然,他也没想过自己都出去这么一趟了裴箴言居然还没进屋,以至于裴箴言清楚听到他的脚步在迈出梯厢的那一刻有明显的迟滞。
    裴箴言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想到一件非常操蛋的事情这货该不会以为他专门在这候他吧?
    换位思考,如果他时隔两年搬回旧址,跟昔日兄弟打了照面,而昔日兄弟家的门,一扇本应该能用钥匙、感应卡、指纹和密码四种方式开锁的门,居然那么凑巧地一种方式都用不上,他会怎么想?
    他还能怎么想,他肯定以为陆仅存心的啊!
    他还会评价陆仅引起他注意的方式过于拙劣。
    这他妈的做人真的不能太刻薄。
    裴箴言如芒在背,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在陆仅的脚步声中一根根竖起来,尴尬在他听到陆仅用指纹开锁的那瞬间攀上巅峰。
    窦娥见了他都忍不住流下两行同情的泪水。
    他甚至有种冲动,把陆仅叫过来看看门锁电子系统是不是真的失灵了。当然他还不至于丧失理智,干不出这种增添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的蠢事,现在他只盼着陆仅赶紧走,还有修门锁这件事必须马上提上日程,不能再拖了。
    陆仅的关门声并没有如期响起。
    裴箴言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僵硬着身子又等一会,终于忍不住戒备地转过身。
    不到半秒时间,他在脑海里预想了不下一千种陆仅的反应,但意外的是长廊尽头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门虚拢着没有关实,门缝泄露一丝屋内的光亮。
    陆仅大概是因为习惯使然。
    从前他们两家就都总是不关家门,方便串门,有时候晚上也忘关,让家长好一顿念。
    陆家一走快两年,这习惯裴箴言早就改了,也不知怎么陆仅竟还保留着。
    遭受过命运的毒打,这回裴箴言学乖了,不再对睡觉地点挑三拣四,来到电梯前就近挑了鲁智拨去电话。
    喂,小绿,你到家没?收留我一晚,忘带钥匙了。
    他迈入梯厢的同时,西户传来一声门被碰上的声响,明显重于正常音量,像在发泄什么。
    陆仅终于记起要关门。
    裴箴言捕捉到那丝隐约的怒意,不明所以地望向声源方向,奈何已经进了电梯,只能看到光可鉴人的梯厢壁倒映出一个一脸扑街的自己。
    *
    裴箴言的大名在八班诸位学生家长面前如雷贯耳,鲁智全家都对裴箴言的到来表示了热烈欢迎。
    寒暄完毕,裴箴言登堂入室住进了鲁家的客房。
    鲁智的作业在晚自习期间完成了大半,饶是如此,等做完作业再进行查漏补缺、巩固和预习,时针也已经指向十二点。
    裴箴言更不必说,他的作业除了白天见缝插针写的那点,剩下的全部得等补习结束回家了才有时间做,更别提他还有补习课的额外作业,任务远比别的同学繁重。
    他的天赋毋庸置疑,但常年保持年段前二的成绩,从来都不是轻描淡写一句天赋可以概括,因为明辉最不缺的就是拥有天赋的人。
    鲁智还是头一次见识裴箴言回家以后的学习状态,受到感染跟着一起学到凌晨一点半,裴箴言终于放下了笔,留下两张英语试卷打算明天早自习再做。
    也只有你这个做题速度了,换我做那么多作业得通宵。鲁智快速翻阅裴箴言今晚的战绩,佩服得五体投地,哦对了,你校规抄好了吗?
    经鲁智提醒,裴箴言才记起迟到罚抄校规那茬,他昨天回家也给忘了,今天上课汤宁问他讨,他给不出,她一生气给他加到了30遍。
    没。他都快累死了,哪还有精力抄那玩意,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么剥削的。
    鲁智很担忧:那她明天给你加到40遍怎么办?
    裴箴言把自己摔进床里,滚了一圈胡乱把被子裹上了,只露一张脸,他闭上眼睛,有气无力答道:明天再说,出去帮我关下灯谢谢。
    市花,你说陆仅不会真的转学了吧。鲁智不走,正事一完他又忍不住聊陆仅,他今天分分秒秒都在惦记陆仅,陆仅俨然已经成为惨绿少年心头一块扰乱作祟的顽疾。
    裴箴言薄薄的眼皮下,眼珠轻轻动了动。
    如果陆仅真的转学,要么是出国,要么是换城市生活,没太可能在市内转,明辉中学放眼全锦城难逢对手,能和它一较高下的唯有嘉蓝中学,这会都高二下学期了,得多无聊才能在这两所学校之间转个学。
    不可能出国,因为这人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当空军飞行员,势必要沐浴在祖国的社会主义阳光下茁壮成长。
    至于换城市,也不可能,几个小时前自己已经亲眼见过他了。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
    他没说话,鲁智权当他不想聊有关陆仅的话题,无奈道别:行吧,那你早点睡啊。
    话虽这么说,但鲁智盯着裴箴言的脸,站着没动:我又想到个成语。
    裴箴言:
    鲁智:东床娇客,你知道
    听起来就不像什么正经成语,裴箴言用尽最后的力气,抄起枕头朝鲁智飞过去:东你妈,给老子滚!!!
    *
    翌日。
    陆仅依然没来上学,而天下了雨,课间不出操,鲁智和大圣没法数隔壁班人头,但是走廊上隔壁班欢声笑语不断,为鲁智和大圣的信心添砖加瓦。
    鲁智:隔壁依然很嚣张,没见谁愁眉苦脸。
    没错!大圣猪唱猴随,换位思考,如果市花要走,我们谁还笑得出来?
    裴箴言:你们两个再念下去,我真的怀疑你们对他黑到深处自然粉。
    西游组果然发疯。
    裴箴言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主动送上门去办公室找汤宁。
    他两手空空,汤宁眉心一皱:校规呢?
    姐姐。裴箴言压低嗓音,我看你微博点赞了一条口红套盒。
    汤宁批改作业的手一顿,义正辞严:你休想贿赂光荣的人民教师。
    裴箴言:我还听说你看上个包,但是舅舅不同意赞助你,我压岁钱还有点剩余,你看
    平心而论,裴箴言这个表弟算得上二十四孝了,先是在开学第一天以一百个俯卧撑撑起了姐姐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现在还拿出压岁钱为姐姐的小资生活添砖加瓦。
    汤宁还不至于丧尽天良,她干咳一声,眼神飞快四处瞟一圈,说:不许让你同学知道。
    当然。裴箴言露出胜利的微笑,他恢复正常音量,那汤老师,没事我就先回教室了。
    去吧。汤宁也恢复了人民教师的威严。
    裴箴言走出两步,又被她叫住。
    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听你们佘老师说,隔壁班下周要转来个漂亮女同学,特别漂亮。
    两天来的疑惑犹如雾破云开般,骤然明朗清晰。他怎么忽略了,转学不一定是有人转出去,也有可能是新的人转进来。
    眼睛亮什么亮?我就知道你。汤宁指着他,恨铁不成钢,事先警告你,安分点,心思放学习上,别动歪脑筋,不然我一状告到你妈那里去。
    虽然她接手高二八班只有寥寥数日,但她深得snake真传,已经抓住了挑拨离间的精髓:而且七班的女生再漂亮也跟你没关系,民族仇恨面前,任何私人感情不被允许,没有结果!
    这天是周五,不用上晚自习,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在即,高二八班从下午开始就很浮躁,最后一节又是自习课,班里更是彻底放飞自我,纪律委员喉咙都扯破了都不顶事,几个男生还要捏着嗓子学她说话,差点把人气哭。
    管纪律这块,班长是永远指望不上的,因为裴箴言活脱脱一个风暴眼中心,根本没有半分班长应该以身作则的自觉,每次全班就数他那圈最热闹,男生女生都喜欢找他玩,而且男生比女生还喜欢往他旁边凑,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风气,言语轻薄上两句就跟讨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今天也不例外,裴箴言方圆一米之内的人脑袋都是向着他的,还有不少人是从教室各个角落跑过去的,男生们商量着放学以后去外面放松下,顺便庆祝陆仅转学。
    但任凭他们说烂三寸之舌,裴箴言都不为所动。
    补课请了假,还不肯跟我们出去,你到底有什么事啊?大圣刨根问底,还要时不时观察走廊白瓷砖反射的微弱反光,他是溜得最远的一个,一旦老师出现,回座位最麻烦的也是他,所以他比谁都警惕。
    裴箴言:不是说了?回家修门。
    门上学期就破了,从没见他上过心,今天突然就非修不可了。
    说没猫腻,鬼信。
    裴箴言!鲁智痛心得八百年难得一次叫了他的大名,你别是外面有狗了吧?!
    第4章
    日暮西沉,锦城的夜色闪烁着万千霓虹渐渐从黑暗中苏醒,无数车辆和行人匆匆汇入浮光掠影的街景。
    【明辉top男子天团】微信群正式更名改名为【裴箴言负心汉,全世界都失恋】。
    惨绿少年:「裴箴言你是不是有狗了,你把话说清楚!」
    齐天大圣:「什么品种,血统纯不纯正,有合法狗证吗?最重要的是绝育否」
    惨绿少年:「你不要忘记你是大家的,你不能这样对我们」
    灯火迎面渐密,傍晚六点四十分,裴箴言抵达江南华庭小区正门口。
    他收起犹在经受狂轰滥炸试图问出狗是谁的手机,到门卫处拿上汤婉约给他寄来的钥匙,然后快步冲等候已久的维修工迎了上去:不好意思,路上太堵了,我一会多加你两百块钱可以吗?
    这下反而搞得对方不好意思了:不用不用,我们都是公司统一收费明码标价的。
    裴箴言:你私下拿着,公司又不知道。
    真的不用这么客气,我也没等多久。
    说着话已经来到单元楼下,裴箴言抬头往上望。
    次顶楼整层黑灯瞎火,没有人烟。
    没客气。他真诚地看向维修工,我其实挺不客气的。
    维修工:?
    裴箴言不解释,客客气气带人上了楼,进屋开了暖气,泡了热茶,这才暴露了不客气的一面:门能不能晚点再修?
    维修工不解:晚点是多晚呢?
    裴箴言要等陆仅回来再修门,以此证明自己昨天并非守株待兔,否则那屈辱的阴影将终生笼罩在他头顶,隔三差五戳他脊梁骨。
    裴箴言:先等等看。
    至于要等多久只要维修工愿意,他甚至可以把人留下来住两天。
    为图省事,裴箴言又加了三百块劳务费,本意是希望维修工拿钱办事少哔哔,但人家抱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的警惕非要刨根究底。
    等什么?
    为什么要等?
    等来干什么?
    裴箴言在那喋喋不休的盘问中无语凝噎,不得不重新考虑计划的可行性,电梯就在这时发出叮声到达提示音,俩人停止争论,同时看去。
    陆仅摁着手机从里面出来,手里拿了把崭新的扳手和锤子,感受到东户门口两双眼睛炯炯有神的注视,他侧头回视。
    黑色口罩和鸭舌帽把他的脸遮得严实,一双眼睛笼在帽下阴影中看不分明,但目光存在感极强,最后停驻于蹲在门前的维修工身上。
    裴箴言尽量保持自己语气的平稳,以免暴露自己因为沉冤昭雪而过度舒畅的心情,他小声吩咐维修工:好了,你可以开始了。
    可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维修工紧紧盯着陆仅手中的工具,脸渐渐因为愤怒而涨红了。
    命运又给裴箴言现场表演了一个节外生枝,只听维修工气急败坏地冲他嚷嚷:
    你等的就是他啊?等他干啥?不要质疑我的专业水平,我一个人能修!
    我、艹。
    裴箴言那口郁结之气吐到一半又生生倒冲回来,灌得他心寒眸酸、四肢发麻。
    陆仅本来都要走了,闻言,刚抬起的脚步重新停滞,眼神直白地投向裴箴言,传达出你等我干什么的讯息。
    一时间,整个长廊所有的光似乎全汇聚到他眼底,两睫交瞬之顷,浮动着一抹显而易见的探究。
    气氛诡异到极点。
    以裴箴言对陆仅的了解,这人绝对没有闲情逸致陪他们在外头发神经,自己必须抓住唯一的机会,立刻、现在把等人的嫌疑撇清。
    他完全可以说自己等的是汤女士。
    虽然动机和行为逻辑圆不上,但陆仅不会留在这里听他解释什么,他只需要传达我等的不是你这个讯息即可,剩下的随便维修工爱怎么想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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