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天下重新透明（五）

    “各位上差，这里就是本图的地面了。那两栋砖瓦房，是本图最外侧的刘三家的房子。”
    “嗯。”一个脸上被一道从额头到嘴角的纵贯伤整个儿破相的青年军官沉稳的收起了望远镜：“老杜啊，在这个刘三家房子后面那个山头，半山腰上好大一片院子，那是谁的房子啊？”
    “呃，军爷您看得可真远。那是本地田老爷的院子。田老爷是个举人，祖上出过两名进士，其中一位据说还做到过什么御史。现如今田老爷的二公子也在三年前中举，不过听说两年前的会试没有中。”
    “哦~好，我们就从这位田老爷家查起。”
    就在张文华坐镇广通乡场时，因为在萨尔浒一战表现得极为英勇，成功的引起了太孙殿下的注意，然后被吸纳入横海卫的开原参将马林之子马燃，此时以横海卫总旗的身份，率领一支16人组成的小队，进入了广通乡的第二都，第十五图。
    之所以是十六人，当然是十五名工作队员之外，还有一名向导。
    这位向导名叫杜奇，原本是本地的一名普通的农民。家里就他一个壮劳力，还有一个媳妇，两个孩子。这个四口之家自己有一亩半薄田，另外还租种别人的四五亩土地，加上此地商业兴盛，农闲时节家里的媳妇到乡场上摆个摊，卖点汤包什么的，总之勉强能混个温饱。
    照理，杜家这样的家庭，是下户中的下户，一般都是不用去服徭役的。即便要服役，也不能调动得太远。可是这一甲的甲长就是点他去服役，而且是连续三年都点他去服役。杜奇不答应就要挨打，而且不光是他，他家其他三人也得挨打。告到乡老那里去吧，乡老也不管。最后杜奇只能是无奈的去应役。
    三年下来，因为家里没有壮劳力，其土地产出根本无法完税，别家的地主也不再出租土地给他们家……最后两个孩子饿死了，媳妇跑了，家里的那点土地也都没有了，杜奇自然成了流民。
    在去年北上辽东的时候，朱由栋就已经跟自己的属下们说好：如果辽东得胜，我回来之后就启动黄册重建工作。在此之前，诸位留守南京的，要把准备工作先做起来。
    这准备工作里，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寻找向导！毕竟，没有本地人真心实意的提供帮助，就这么一支工作队下去，那是很可能抓瞎的。
    而向导，还有什么比像杜奇这样身负血海深仇的人更合适呢？而现在大明整个基层已经烂透了，要想找到这样的人，简直不要太轻松。
    为什么朱由栋要一口气建四百支工作队？那是因为张以诚、徐光启等人在这段时间找到了起码四百名向导。这些向导几乎个个都身负家破人亡的大仇！
    一行人在杜奇的带领下，很快的就接近了田老爷的院子。马燃让自己手下的几名战兵分散到附近的高点后，才亲自去拍了对方的门环。
    很快便有这家子的门房出来开门。
    “还请通报，本将是横海卫曹指挥麾下总旗马燃，奉太孙殿下教令，来此进行人口清查。请贵家主出来一见。”
    这种高门大户家的门房，自然是知道朱由栋要清查人口消息的。听完马燃的话，他也不啰嗦，直接一句请诸位上差稍待，然后就飞快的跑回了屋里。
    不到一会儿，整个田府中门大开，田老爷子亲自出迎：“哎呀，殿下的亲军到了，鄙宅真是蓬荜生辉啊。”
    “呵呵呵，老爷子客气了。在下说不得是恶客呢。”
    “哪里的话，殿下的亲军，再恶能恶到哪里去？”
    双方场面话揭过后，马燃开始发问：“老爷子，敢问贵家有几口人？”
    “哦，老夫一人，老夫的妻妾各一人，两个儿子，两个儿媳，还有一个孙子。一共是八人。”
    “咦，老爷子，那刚才的门房呢？”
    “哦哦，也是也是。田大牛是我家的家奴，也算一人吧。那就是九人了。”
    “老爷子，你们家这么大一栋宅子。你跟本将说这家里只有九人？你觉得本将好欺负？”
    “哎呀，这位将军，我怎么敢欺负您呐？您可是太孙的人哪。实在是家里就这么点人啊。这个，我家的房子是请工匠来修的，修好了工匠们自然就离去了。那可不能算我们家的人啊。”
    “嗯……老爷子，若是我们再找出来一些人，自称是你们家的，你怎么说？”
    “不是，决然不是。没有，绝对没有了。”回答的声音明显的底气不足。
    在田老爷看来，本地的里长、甲长被叫去开会，最迟也得一两天之后才能回来。到时候还不是要依靠里甲长来清查人口。而本地的里甲长？田老爷根本就没有拿眼皮夹过他们。事先准备，把本家的奴婢隐户啥的藏起来的事情，到时候逼急了再做也不迟：这会儿是五月，田里的庄稼正是需要人伺候的时候。家里的老爷少爷们被人伺候惯了，也是不能把家奴丫头什么的先放走的……反正到时候消息确实了，再临时藏几天嘛。
    可惜，这一次他碰上的是穿越者的手下。
    马总旗虽说早年都是骑马弄枪，但来了横海卫后，燧发枪还没摸熟悉。就被拉到方山学校进行了一个月的集中学习：在人口普查中，可能会碰到的各种情况，都要事先知晓并且知道该如何处置。
    这次普查，他和张文华搭档。两人一商量：队长去乡场坐镇召集里甲长开会以此吸引火力。他则是率领主力靠着向导潜行到各都、各图开展实地调查，这就让里甲长们没法通知各地的大户。
    总之，田老爷家着实的是被搞了一个措手不及。
    “那好。”听完田老爷的报数，马燃也不生气。他让手下的方山学校的学生取出几张普通纸张，飞快的在上面写好了田家的人口总数，然后逐一的询问了每个人的年龄、籍贯后。再重新将以上详细情况，仔细的抄写到专用纸张上。
    “田老爷，这次殿下重新清查人口，真的是只查人数，不查其他。所以，这双联户口登记薄，若是田老爷确认无误的话，就签字画押吧？”
    这么轻松就过关了？
    心里升起一股窃喜的同时，多少还是有点惶恐：太孙殿下这些年威名赫赫，怎么突然之间如此好相与了？莫不是这新的户贴有古怪？
    仔细的看了两遍，发现这户贴也是两折三部分。右侧是太孙教令，要求全国所有人员都必须配合人口清查工作，所有官民必须真实的上报家中人口，如有欺瞒行为，将按照《大明律》和《大诰》严惩不贷。这段话之后，还有一句“本人已经明确殿下教令之含义，对后续填报工作积极配合，并绝无瞒报漏报行为，如有违反，甘愿受罚”，之后是留了一个户主签名或者画押的位置。
    户贴的中间当然也是这一家子所有人的名字、年龄、性别、籍贯、与户主的关系等。
    左侧则是户主再次签字或者画押确认，以及人口清查员、队长或者副队长签字。之后还有各级官员的签字——这个就是预留位置了。
    田老爷反复确认后，发现户贴中央部分确实只有九个人的名字。各项内容都写得清清楚楚，完全没有瑕疵。唯一和以前的户贴不同的是，在每个人名字的下方，有一串数字。
    “呃，这位上差，敢问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
    “哦，这个啊，是殿下发明的身份证号码。呐，田老爷，第一个字是‘w’，乃是西洋字母里，万历两个字的第一个字母。说明咱们这个身份证号码啊，是万历年间编制的。接下来是‘002’，咱们这南直隶，在洪武朝当然是第一省份了。可现在谁让皇上去了北京呢？所以，001是北直隶的代码，002是南直隶的代码。002之后的‘01’，当然是应天府了，咱们应天府在南直隶是第一府嘛。‘01’之后的08，那就是高淳县了。然后是0302015，分别代表乡、都、图。之后是田老爷您本人的生辰，您是隆庆元年出生，那是我大明建国199年，生日是八月十八。所以接下来的数字就是01990818.当然哪，您是男性，咱们是01替代。而咱们这个图虽然小，但确实可能有和您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存在，所以01之后，还有一个1。总之，w0020108030201501990818011这串数字，就是整个大明唯一能代表您的数字。以后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有这串数字，我们就能精确到个人。”
    看着一阵呆傻的田老爷，马燃微微一笑：“当然，除了这个户口登记簿以外，殿下教令，还要给每一个人配发身份证。这个身份证的纸张是有特殊要求的。而且这制作起来不是一般的麻烦。所以这个咱们无法现场办理。得把户口本的原本带回去之后统一制作。总之，田老爷若是觉得您家这户口本上的人数没得差错，就请签字确认吧。”
    “哦哦，好，老朽这便签字。”
    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看着田老爷把两联户口本都签字画押，然后马燃亲自将两联户口本都拿到手里后。马燃那张本来很英俊，但因为那道贯通伤而显得多少有些邪气的脸突然之间变得狰狞了起来：“田老爷，刚才本将演得有些辛苦，差点就没憋得住。现在嘛，总算是可以本色演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