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3)
别觉得少,他们村穷,早些年更是穷得去逃荒,好多村里的男娃都娶不到媳妇,也就这些年,稍微好过一点儿了。
现在是不知道宝丫还要多少钱才能治好病,要是借了这次,还有下次呢?
杨黑娃赤红着眼,哑声嘶吼:我卖房,谁买我的房子?
村里的破茅屋已经彻底塌了,卖了房,他们一家子连住得地方都没有了。
而且乡下房子不值钱,人家宁愿攒点儿料子自己盖,都是村人互相帮忙,不费人工。
杨黑娃这房子,都已经住了几年了,本来也就是加了碎石头的泥胚房,卖不上价。
果然,村里感兴趣的寥寥无几。
有钱盖房的不好意思张这个嘴,钱给少了显得他们欺负人,给多了吃这个亏他们也不乐意。
没钱的那更别提了。
这时杨老三从屋里钻出来,大喜过望道:我买你房子,十块钱,赶紧的,你们搬出去钱就给你。
他早就看上他二哥那房子了,虽然是泥胚房,但里面加了碎石头,盖的结实。
村里人一片哗然,几个村老当即破口大骂,说杨老三不是东西。
杨黑娃的房子再不值钱,也是花了钱花了力气的,三间半的房子,真要卖,卖个七八十块不成问题。
杨老三乘火打劫,十块钱就想打发他。
被村老骂了一顿,都是长辈,杨老三不敢还嘴,心里愤愤不平骂了几句脏话,不太情愿道:那给你加十块,二十块。
有村人看不过眼,刚想说自家出钱买下来,横竖比杨老三出的多。
突然有小孩儿喊:邮递员来了,邮递员来了。
又有人帮着喊:有杨黑娃的信,外省寄来的,快看看吧!
杨黑娃昏头昏脑被拉起来,手上被塞了一封信。
黑娃,快看看信。
就是,快看信,说不定是啥好消息呢。
众人催促着,杨黑娃扔了柴刀,用发抖的手指撕开信封。
这信上写的啥?
不晓得,我又不认字?
黑娃认识,让他念念。
黑娃,念念呗。
杨黑娃盯着信看了一会儿,无措道:我认不全。
他也没读过书,就是在部队上过扫盲班,认识二十多个字,在村里一群文盲中间,就算认字了。
让文根来。
对,让他来。
众人让出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这是他们村里文化水平最高的一个,初中毕业。
杨文根接过信,开始读起来:
我一切都好,陈连长帮我介绍工作,在省城里,主家是大好人,工作不累,包吃包住,每日吃肉,还发四季衣服,不短工资,按月发放
主家新店开张,需要招人,我推荐你们,主家已经同意,你若愿来,一月五十元工资
现场一片安静,不知是谁吞咽口水的声音,咕咚一声,特别明显。
五十块?文根你是看错了吧?
是不是一年的?
一年五十,包吃包住还发衣服的话,也行啊!他们种地一年到头,除了自己吃,剩下的还卖不到五十块钱呢。
是不是假的,骗人的吧?还是有人不敢相信有这么好的事。
骗人的?骗啥啊,要是个大姑娘还得警醒警醒,骗黑娃这么个瘸子过去,能卖钱咋滴?
也是哦
这时杨文根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了,连忙举着信解释:我没看错,就是一个月五十块钱,而且人家这信可是从省城寄来的,看,后头还有地址,有电话号码
电话号码是啥?
电话号码就是杨文根愣住了,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也没打过电话。
电话号码就是打电话要用的,有号码才能找着人。杨黑娃抖着嗓子说,他到底在外头当过几年兵,听得见得比村里人多。
他死死盯着这封救命的信,眼里是绝处逢生的光。
他知道,县里的邮局就有电话,打电话过去,就能联系到曾经的好兄弟们。
本来以为战友们日子也不好过,所以家里再难,都不曾跟他们张过嘴。
可现在小闺女等着治病,只能厚着脸皮跟战友借点了,这钱他一定会还,如果主家真愿意要他这个瘸子,一个月五十,他肯定还的起这笔钱。
就算主家不愿意要他,他跟媳妇儿多开几亩荒地,努力挣钱,这笔债也一定会还清的!
五叔,你借我两块钱,我去县城打电话,您放心,这钱我肯定还!
村长犹豫了一下,两块钱他倒是借的起,其实他家原本就借了杨黑娃几块钱给宝丫治病。
而且听刚才那信里头写的意思,黑娃日后前程还大着,他帮这一把,卖个人情,以后说不定用得着。
至于信是不是假的,这他还是看得出来的,主要是,杨文根是他孙儿,他孙儿不可能联合杨黑娃一起骗人。
黑娃,你别着急,咱们给你凑一凑,你去县城,顺便把宝丫的住院费给交了,先撑几天。
其他反应过来的村人也连忙道:对,咱们大家伙都凑一凑。
宝丫可怜呢,咱们这些看着娃娃长大的叔伯婶子,咋能不管。
说的是,我家还有两块多钱,是攒了给娃买衣裳的,先给宝丫治病。
我家也能出两块。
我家能出三块。
你一言我一语,转眼给凑了几十块钱。
之前也不是真就狠心到不愿意帮忙,宝丫那病不晓得要花多少钱,靠杨黑娃两口子种地,哪年哪月才能把钱还清。
一开始借钱的人,都已经做好了钱要不回来的准备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杨黑娃他战友给介绍了工作,一个月五十啊!干个一年,再多的债都还清了。
杨黑娃红着眼,一个劲儿道谢。
杨四奶和她两个儿子傻眼了,这是咋回事啊,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封信。
一个月五十块!老天爷,怎么啥好事都落到杨黑娃头上呢!
杨老大用力推了一把他老娘,使了个眼色,杨四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扑过去嘶声道:不用你们借,不要你们的钱,我们家有钱,宝丫是我孙女,我给她钱治病!
一个月五十块钱,杨黑娃又有工资了,现在不修复关系,以后可怎么好找杨黑娃要钱。
杨黑娃眼底藏着深深的怨,脸上却已经恢复平静。
他冷淡的说:您要这么说,先把当初从我这拿走的补助金还回来,我要给宝丫看病。
杨四奶肉疼:哪要那么多,看啥病啊,不就是发个烧
杨黑娃冷笑一声:那算了。
说着转头看向其他村人:大家都知道我,我杨黑娃没啥本事,但是有恩必报,往后
给给给!杨四奶一把拉住他。
老太太算计得长远,现在掏点儿钱出来,以后才能要更多。
一个月五十,那一年得有六百了,划算!
当然,顶好顶好,是让黑娃把这个工作让出来,让给他大哥或者小弟,他们两个腿脚都好着呢,总比杨黑娃强吧。
至于让给谁,杨四奶还没想好,两个儿子谁讨她高兴了,就让给谁吧。
为了能有更多的钱,杨四奶忍痛抠出一百二十多块给杨黑娃,都是当年从杨黑娃那要来的补助金,剩下的都用光了。
想讨价还价,一有这个意思,杨黑娃就不搭理她了,还有等着给杨黑娃送人情的村民。
杨黑娃拿到钱,没有急着还债,还不知道小闺女需要多少钱,这个钱不能松手了。
他急着去县城缴住院费打电话,杨四奶追在后头喊:黑娃,记得啊,是你娘给宝丫出的钱,是我!
杨老大和杨老三跟着追在后面喊:老二,还有我们,是我们劝的娘!
杨黑娃脚步匆匆,眼里全是嘲讽。
这钱本就是他的,当初是他蠢,顾念母子亲情,把自己的补助金分出去,害的女儿病了都没钱治。
手里藏着一百多块,却眼睁睁看着他女儿去死,这样的妈,他不认了。
第93章
杨黑娃拿到钱,先去县医院补交了孩子这几天的住院费,又预缴了接下来的治疗费用。
杨黑娃媳妇王桂花跟前跟后,眼看着钱交上了,一声呜咽终于从喉咙口憋出来。
她守在医院里,心急如焚,眼睁睁看着小闺女躺在病床上,不晓得男人能不能带来钱。
她心里觉着希望不大,婆婆和大伯小叔两家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那是恨不得把别人家敲骨吸髓来养自己,让他们掏钱,比要他们命还难。
但就算希望再小,也不能真就放弃了,那是娃娃的命啊!
现在好了,钱终于交上了,刚才医生也说,宝丫病情在好转,接下来只要好好治疗,孩子会好的。
回了病房,杨家另外两个闺女正守在妹妹床边,见着爹娘进来,都急切地看过来。
没事了,钱交上了,医生说咱宝丫再变好呢!王桂花抹了把泪,高兴道。
两个女娃娃都高兴起来,杨黑娃去看了看小闺女,小姑娘病了一场,小脸都瘦脱相了,看得当爹的心头发酸。
屋里响起腹鸣声,杨黑娃看了看另外两个孩子,掏了一块钱给媳妇:你跟彩丫,花丫轮着去吃点儿热饭,我出去办点儿事。
咋不从家里带几个窝头,这城里买饭多不划算,一个馒头都要三分钱呢。王桂花心痛道。
有急事,去吃吧,你和娃都吃。杨黑娃闷声吩咐一句,出了医院直奔邮局。
跨省电话,来回转接,杨黑娃等的心急如焚。
刚才邮局的工作人员说了,这个是按照时间计费的,跨省一分钟好几毛钱,打个电话就是在烧钱,烧得他心口疼。
要不是担心回晚了,那边张小山给他谋的差事没了,他肯定舍不得这个钱。
电话辗转接到张小山手里,听见杨黑娃声音,张小山立即道:就差你一人没回复了,我还说再给你写封信。
杨黑娃激动不已,这就是工作还没黄的意思吧。
听他这么问,张小山笑道:当然,咱小老板心眼好,说话算话,我今个儿还问能不能宽裕两天,他都同意了。
那就好,那就好。杨黑娃念叨着:真是遇见大好人了。
可不是,黑娃你那咋样了?
杨黑娃用最快的语速把自己这边的情况大致跟张小山说了一下,都是多年老战友,他家里啥情况,张小山也晓得一些,没必要隐瞒。
张小山听得急怒交加:娃现在够钱看病吗?你遇到这种事,咋不跟兄弟们说啊!
杨黑娃鼻头发酸,张小山家里孩子多,老娘还常年生着病,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他哪好意思长这个嘴。
电话里不好多说,说不起,话费太贵了。
老兄弟不多寒暄,确认那工作还要他,杨黑娃就怀揣着满肚子欢喜跟希望,挂了电话。
回头杨黑娃就把剩下的钱,全留给媳妇,只留了车票钱和两块钱路费。
他叮嘱媳妇儿,老家先别回了,留在县城给小闺女看病,等娃病好了,就去找他。
至于老家的东西,不要了。
横竖值钱的都卖了,之前为了照看小闺女,都带了换洗的衣服,其他也没啥。
他刚才跟张小山打听过了,省城里租房子,一个月两块多钱就能租到,再加上平时吃饭啥的,都要钱。
要是搁以前,他肯定舍不得花这个钱,可把媳妇闺女留在老家,他实在不放心。
他老娘和兄弟,他是看清了,这回他把钱要走了,到时候不吐出来更多,指不定要怎么欺负他媳妇和闺女。
知道以前的战友给杨黑娃介绍了城里的工作,杨黑娃家人都是既高兴又担心。
高兴家里有了新希望,担心路途遥远联系不便,有个什么意外。
但是人要往前看,路要往宽了走,有这种好事,总不能因为担心这担心那就不答应,那不是傻子嘛。
杨黑娃媳妇给男人收拾了行囊,送他上了火车。
这是后话,且说张小山这头。
挂了电话,他唏嘘不已,当初陈厂长联系他的时候,他也觉着是得了帮助,日子有了盼头。
这人啊,有钱的和有钱的也不一样,有些人就活该他发大财。
他是个粗人,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心里就是对小老板感激得很。
被他们念叨着的小沈老板,正在火车上欲生欲死。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上次沈桥出差回来,他问起出差的经历,沈桥一脸纠结了。
这个味儿,呕。
沈鱼从来不知道,他竟然还晕车,晕得还是火车。
他像条咸鱼一样瘫在座位上,倒是吴四娃还挺精神的,乐颠颠地到处看。
沈鱼含了一颗话梅糖,原本是怕吴四娃晕车给他带的,结果没想到反而是他自己先用上了。
幸好他们是短途出行,一两个小时就到了。
不过一想到回来还要经历这么一遭,沈鱼就觉得,他家大桥真的未雨绸缪,给自家弄辆车,确实非常有必要。
一大早出发,等车耽误了一会儿,他们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了。
沈鱼听见吴四娃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打算先找个吃饭的地儿,让吴四娃吃饭。
他们现在所在的城市显然不如省城繁华,虽然在沈鱼看来,省城也没繁华到哪去。
但这个城市比省城又差一大截,省城现在开店的越来越多了,各种吃食花样儿都多了起来,这个城市他们走了一大圈,问吃饭的地方,路人只给指国营饭店,就没见着几家私人开的小饭馆。
沈鱼在外头看了一眼,发现国营饭店那服务员,态度比以往好多了。
里面吃饭的人不少,走近了闻着炒菜的味道也很香。
他不是非要去私人的馆子吃饭,国营饭店做得好,在这吃就行。
他带着吴四娃进去,前台服务员是个年轻姑娘,眼神在沈鱼脸上多停留了几秒,声音下意识放轻了两度:同志,你们要吃点儿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