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这不是说临简雾有多赞同心理医生所说的话。
    这种话不含有什么心理学上的名词，不用医生，某些自以为清醒的人也是能够说出这来，它能够解释临简雾心中关于某些事物的疑惑，但是并不能解决当前她最在意的那个问题：我是什么样的人？
    摆在明面上的答案早为众人所知，但能够做到坦然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做个普通人，一般人没什么不好的……如果说临简雾一开始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一路走来，得到这样明面上的答案，也不会多在意。
    但就是因为她是临简雾，所以，在真正得到这样的答案之前，她永远也不会相信会有这样的答案存在。
    还是不够努力吧？
    她会为了尽力逃避这样的答案，而不住地在通往特别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如果真的就是一般人，就是普通人，就是那种随意便可被取代的社会机器的齿轮，于临简雾而言，不如去死……
    这样的想法是有些极端，但是，只是这么想想吧，她自幼起放弃了那么多去了解外界的机会，把注意力全部放在眼前那个能够让自己变得特别的事物——固定的标准上，倘若也只能得到这样的一个结果，她怎么能够接受得了呢？
    如果她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一个结果，她还会那么努力吗？
    大抵是不会的吧，也有可能会再来一次……因为不甘心。但哪怕重来一次，虽然弯路少走了一些，但该越不过去的关卡，还是会越不过去，这也是事实。
    努力是不会背叛人的，但是努力过的结果会。
    大学时期那连夜赶图的时刻和做不完的作业仿佛还是昨夜的场景，她还是进入了被称为‘画图民工’的设计行业。建筑设计就是那么一回事，如果不做方案，基本上就是熟练度的区分，需要持续深耕，如果要做方案，天赋的要求也没那么大，更多的是找资源和积极解决问题的能力，还是基本功扎实。
    也许在潜意识的某个时刻，她就知晓了这个答案，也早就为这样的答案做出了选择。她潜意识里接受了自己是个普通人的事实，将这样一份毋需太多天赋的职业作为了自己的工作。
    别人有多强，别人有多牛逼，其实临简雾是不怎么在意的。
    她只是讨厌那种感觉：当她在通往特别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终于摸到了可以打开的那扇门扉之时，却是听到在自己眼中已然是特别的那类人在门的那边低声絮语，悲痛万分：“我好菜啊！”
    要成为特别的人，这一路上是要踩着别人的特别往前进呢，但往往，那个别人眼中特别的人，还是会认为自己不够特别。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一山更比一山高，当她登上一座山峰之时，就会有另外一座更高的山峰出现在眼前，如果谁都爬不上去，肯定会出现一个人势要打破这样的局势，这样的道路延伸下去，总是没有尽头……只不过那样的人里面，不会存在临简雾的身影。
    她的特别，早在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是那么特别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真正特别的那些人，才不会在前路上产生迷惘。
    心理医生没能解决临简雾的问题，反而让她就这方面的痛苦感觉愈加清晰。早放下还会痛苦吗？早些发现的话就不会有这样多余的感受了吧？临简雾不知道，但是她非常嫉妒那些随时就可以忘记的人。
    那种不停奔跑的感觉早已深刻入骨髓，突然就让人放缓脚步，她还做不到，也许是一辈子都做不到。
    临简雾侧身站立着，这个角度能够看见林辰叁脸上的表情，又不至于让对方将自己脸上的表情全然看在眼中：“我们生在这个世界上，总得要有些我们自己能够办到的事情才行吧？”
    她这不是问题，她自问之后，话语仍在继续：“就像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提到的那样，当生理，安全，社交，尊重这样的需求得到满足之后，我们自发会想要完成自我价值的实现。人需要价值，人生需要意义。”
    林辰叁的回答很简单：“嗯。”
    “但是我一直都不知道自我的价值是什么，人生的意义什么的也从来没有存在过于我的人生之中，我打小起就是个没什么梦想的人，总以为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就一直有努力跟从身边人的脚步前进，只是时至今日，没能脱颖而出就算了，想要简单放下也很难。”
    林辰叁想起来：“刚认识的时候你说的梦想……”
    “用来麻痹自我的幻光而已。”
    “没有只能自己办到的事情就不行吗？”林辰叁问。
    “不行。”临简雾以极为斩钉截铁的语气回答。
    “想要青史留名吗？”
    “也许只是不想泯然众人。”
    “可是我们大多数人的一生就是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是喜欢什么，但是……”林辰叁手中的烟花早就熄灭了，她尽量让自己不要用无所谓的态度来说这番话，“我们就这么活过来了，就活到了现在。靠着惯性。”
    “是的。”临简雾没有反驳林辰叁的话，她一双宁静的眸子里燃烧着宁静的火焰，“但是我拒绝成为会变成这样的我自己。我拒绝去接受那些堪称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林辰叁有些愣愣地看着临简雾，许久之后她才说：“这世上总是需要一些靠着惯性活着的人。”
    “是这样没错。”临简雾的手离开了栏杆，她双手背在身后，沿着栏杆的边缘行走，就像是行走在水面上：“曾经有人问我，难道生活在一个算是小康的家庭，有了这样一份可以算是高薪的工作，让我想要去做一些事情时不必过多去考虑金钱压力，是这么让人痛苦的感受吗？”
    “如果成为你这样的人才会拥有这样的痛苦的话，我也想有这样的痛苦。”临简雾模仿当初那人的声调，惟妙惟肖，“我知道，在很多人看来，我这样的想法是很无病呻吟的，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想问，难道成为年入三十万的建筑设计师，不必在外面遭受风吹雨淋就算是幸福的生活了吗？”
    这很像是《月亮与六便士》之中的名对话。
    林辰叁笑了下：“你这样说话是很凡尔赛的。”
    “嗯，我知道，但这就是我的问题。”
    “那你现在有找到吗？自我的价值，人生的意义，能够称作是梦想的东西……”
    “没有。”临简雾回答的也很简单，“在我突然醒悟到自己并不够特别的时候，不管是什么事情做起来都没有那种必须的使命感，没有那种不得不去做的执念。好似我不去满足他人期待而活着的话，也没办法为自己而活了。”
    “但我想，你还是会那么一直追求下去吧，如果有一天突然出现了一种能够让你的心灵为之流泪的东西，你就会抛下一切。不会回头。”
    “还是三三懂我。”临简雾没有正面回答，但已然算是默认了林辰叁的猜测。
    林辰叁尽可能认真地对待临简雾的问题，她想起那本书的内容，然后说：“这种事很难共鸣。我仍然理想化地认为，人生的意义取决于我们是如何去看待人生的，以及我们对于社会做出的贡献，还有我们对于自身的要求。你所不在意的这些东西需要我花费很长时间去获得，就拿上学年龄这件事来说，我自问在像你那样的年龄里，我无法和年长于己身四岁的人去很好地交流，也无法做到你那样的坚持。你说的我能够理解，但是理智告诉我，我无法做到理解。我不想给你一通我自己都做不到的建议。”
    “但我很希望你坚持下去，去寻找你所谓的人生的意义，然而我从未有这样的条件和心力去做，要说个中滋味，我也不懂。只能俗套地说一句，如果你想的很清楚了，那我就支持你，相信在你的人生，你做的每个决定都是唯一的，不会去后悔的决定。”
    “总之就是不要为决定后悔。”这是林辰叁能够对临简雾所说的一切表示的尊重了。
    林辰叁这样的回答让临简雾的瞳孔为之一震，那眼中宁静燃烧的火焰在陡然间尽数化作了天空之中炸开的烟花，一瞬的美丽，却已是足够让人心折：“真心话么？”
    “嗯。”林辰叁的心神已然为那样的美丽所牵引，她只能吐露出代表赞同的话语来。
    “但可能到时候我所抛弃的一切里面也包括你的。”
    “反正你也不会听我的话吧？”林辰叁心有所感。
    “没错。”临简雾一点不迟疑，“……会伤心吗？”
    林辰叁点头又摇头：“不知道，但可能到时候我就知道了。”
    “在这方面也是可以再嫉妒一下的……”
    林辰叁却说：“我不是那么麻烦的女孩子。”
    “噗～～三三你可真绝情。”
    “是吗？”
    “不过我没资格这么说你。”临简雾脱掉脚上的鞋子，一左一右拎在手中，她的笑容十分之温暖，“注意把我拍的好看点。”
    但她的声音饱含忧郁：“我喜欢在你眼中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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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来是想要临简雾穿着棕褐色羊毛衫手持烟花来拍照，但是果然，我还是喜欢女孩子穿着裙子拎着鞋子的那种感觉，又温暖又忧郁。
    手持烟花啊，不要了不要了。
    这是作者个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