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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与圣僧二三事 第52节

    大周权贵无论男女都喜欢打马球,就算是看上去弱质纤纤的昭华,也能上马和妹妹们玩上几局,只是考虑到这些少女力气较小,女孩子们用的马球和马球杆都力求轻盈,并不会像李安然的直刀和铁弓那么重。
    李安然从边上取下一张弓来:“站在帐内没意思,我带你们出去射围。”
    秋猎的时候,嫔妃、公主们的营帐在一边,紧挨着皇帝的营帐,而皇子、随行官员的营长在另外一侧,中间空开一大块场地,用围栏围起来,便是“射围”,用作百官比试、热身之用。
    几个妹妹戴上浅露便由宫人们跟着走到了射围。
    射围之中原本就有几个官员在比试,看到公主们走过来,自然放下手中的弓箭行礼。
    这次秋猎,除了有官员随行之外,还有皇帝钦点的几个出色的青年子弟。皇帝原本为的就是趁机解决几个即将及笄的女儿的婚事。
    同时,也为自己中意的大驸马人选制造点和李安然相互接触的机会。
    卫显也在伴驾之列,此时也和几个年龄相仿的青年在射围比试箭术。
    他原本身子就不太强壮,在家中也是读书为多,虽然也能开弓,却也不算精通,两轮下来,只好笑着和同僚告饶。
    李安然带着三个妹妹过来,他连忙和其他人一并行礼,直到李安然说了“免礼”,才和其他几个青年才俊一起抬起头来。
    “贺喜大殿下猎得猛虎。”卫显道。
    李安然点点头,看了眼他们身后的箭靶,卫显有些尴尬,笑道:“臣不擅长弓马。让大殿下见笑了。”他肤色原本就白,这么一说,便连耳根子也一并红了。
    李安然道:“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小卫相公大可不必为此抱羞。”
    一边昭华见卫显光顾着和李安然说话,也不看自己这边,顿时心里又泛起了酸,刚想转身甩帕子就走,却听李安然道:“你们三个,谁愿意先试试?”
    昭华顿住脚,回身道:“试什么?”
    李安然抬起握着弓的手:“自然是射靶啊。”
    昭华盯着李安然手上的铁弓,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睛。
    这铁弓,就是射杀恶虎的那一张,自然是不小于一石的强弓,她们怎么拉得动?
    安平跟个雀似的冲上来:“我来我来,我先来。”她将头上的浅露一摘,露出圆圆的鹅蛋脸来。
    “去给五公主取一张一斗弓来。”李安然吩咐边上伺候的黄门。
    那黄门刚要允,却被安平拦住:“我要试长姐这一张。”说着便伸手去李安然手上摸,李安然笑着松了手。
    铁弓材质是硬木,上好的硬木和铁比起来重量也是不遑多让,安平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李安然刚松开手,她就差点把不住弓,更不要说开弓射靶了。
    还不容易使出吃奶的劲把住了弓,却怎么也拉不开弦,试了两下才满头汗地认命:“还是给我换一斗弓吧。”
    安华摇头叹气,笑道:“妹妹也要一斗软弓。”
    昭华道:“白比试多没劲,不如赌些什么才好。”
    李安然嘴角含笑,看着她道:“好呀,赌什么?”
    昭华瞥了一眼边上的卫显,道:“赌……赌小卫相公的新诗作,谁胜了,小卫相公便为胜者做诗一首,如何?”
    卫显刚刚想以“不合礼法”为由拒绝,却听李安然道:“似乎也挺有趣。”
    卫显想了一会,还是坚持道:“此举,不合礼法。”
    李安然道:“卫卿就当是平时宴饮,与同僚赌诗便是。”
    “确实有趣。”皇帝远远看到几个女儿聚在一起,身边还跟着甘贵妃等人,便走过来,“那朕也随一份。”他吩咐身边的吕公公去取两块金饼子来,“朕着三个女儿自幼养在宫中,娇娇滴滴的,没想到对弓马也有兴致。好,挺好!”
    李琰此时也寻猎回来了,见李安然得了虎,自己也没什么兴致,便借口头疼回到自己帐中去了。听到声音,也出来看。
    皇帝捋了一把胡子,笑着指了指李安然道:“狻猊儿不许参加。你还得教三个妹妹。”
    李安然道:“阿耶你这是偏心啊。儿臣也想要金饼子。”
    “去,瞧你贫的,教会了三个妹妹,朕另外赏你。”
    “喏。”李安然笑应。
    说完,便上前指导妹妹们如何开弓、如何搭箭。
    安平性子急,刚学了点就急着射靶,箭外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会就嚷嚷着手快断了。
    安华上手倒是很快,第一箭便有些模样了。
    至于昭华,她力气小,一斗的软弓也不太能拉得开。试了几下,脸上沁出汗来,又偏偏不肯认输,咬着嘴唇愣是用蛮力拉拽。
    她这样子,肯定是要割破手的。
    李琰看了,正想要过来指点指点自己这个娇滴滴又偏偏死倔的妹妹,却见李安然上前一步,一只手把住昭华握着弓身的右手,身体微微向下倾,另一只手则用手指轻轻勾开昭华绷得死紧的手指,勒开了弓弦。
    “你这样是会割伤手的,如果拉不开,不要逞强。”
    李安然身材高挑,而昭华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娇小玲珑,整个人都像是被李安然拢在怀里一样,后背紧贴着长姐的胸脯。
    昭华:……有点……软?
    “松手。”李安然贴着她的耳朵道。
    昭华下意识将绷着弓弦的手指一松,便听“嗡”的一声,一箭直中靶心。
    李安然松开她,道:“记住刚才的感觉,如果拉不开,那也无妨,你的长处本不在这。为了斗气而争强好胜,作为天家子女最是伤体面的。”
    似乎是在说射箭的事,又似乎不仅于此。
    昭华的脸烧了起来。
    她又倔,便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一边的安华谁也不看,只是自顾自的弯弓搭箭,自己练自己的。
    至于安平……要不是皇帝还在上面看着,她可能已经放弃了。
    最后比下来,却是昭华堪堪比安华多了中了一箭,得了皇帝两个金饼子,一边小卫相公行礼道:“待臣回到营帐之内,将诗作写好之后再交给昭华殿下。”
    昭华原本以为自己听着会高兴,却没想真的听到他这么说,心里却没有自己想得那么激动,只是淡淡地应了:“嗯,麻烦小卫相公了。”
    便转头去看和皇帝笑着聊天的李安然。
    皇帝道:“你找髫髫说了什么?”
    李安然喝了一口水:“姐妹之间的悄悄话罢了。”
    皇帝叹气:“狻猊儿大了,不和耶耶亲厚了,悄悄话也不肯告诉耶耶的。”
    李安然憋了半天,才忍住了自己朝天翻的白眼。
    明明知道自己的四女儿心悦小卫相公,还硬是要把小卫相公塞给自己,耶耶你缺德你知道吗?
    皇帝起来,伸手拽住李安然的手腕道:“又想起来我们父女好久没下棋了,走,去耶耶营帐里下棋去。”言罢,便摆了摆手,将其余人都遣散了。
    甘贵妃带着昭华,刘妃带着安平、安华两姐妹,纷纷告退。
    吕公公伺候在边上,皇帝和李安然在棋盘上手谈了一会,终究是皇帝先开了口:“你觉得髫髫怎么样?”
    “髫髫?挺好呀,倔了点,小女孩嘛,我小时候也挺倔的。”李安然手持黑子,落在了棋盘上,“我想问阿耶要安华。”
    “安华?你看上她什么了?我就不信你没看见她最后射偏的那一箭是故意让髫髫的。”皇帝看着自家被吃了一小片棋,连忙下手还击。
    “我要在尼姑庵办个女学,收一些出身比较低的女孩子,髫髫虽然才学好,但是性格骄傲,只适合在贵女圈子里呼风唤雨。”李安然守住阵地,继续道,“安平是个富贵闲人的性子,只给她开开心心过日子去便是了。”
    “安华确实是谨慎又柔和,还懂得藏拙,难怪你看得上她。”皇帝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撑着脸,画风一转,“那你怎么就死活看不上卫子成呢?”
    “耶耶,我真不喜欢子成这样的,我若是只喜欢风花雪月,吟诗作对,他自然是可以的,”李安然道,“可他不懂我啊。”他能陪我去胡地吃苦么?能陪我去威海监造船厂,训练水师吗?
    “胡说!”皇帝道,“你想找个懂你的,你也得给他懂你的机会啊,你都不和他说话,不和他出游,天天天天就拽着那荣枯……胡人不行,耶耶我把话就放在这了,胡人,起码看得出的胡人,不行。和尚都没关系,赐他还俗也就是了,就是胡人,不行!”
    “怎么又扯上荣枯了。”李安然落下一子,“和他没关系,我就是不喜欢子成这样文弱的。”
    “那给你找个武将。”皇帝道。
    李安然道:“那边关武将一半是我一手拉起来的,真要有想让尚主的,还用得着耶耶你说不成。”
    女儿油盐不进的态度,让皇帝大为焦心:“你知道耶耶压了多少奏请立储君的奏章么?”
    他自己最喜欢的长女,手握重权,在边关武将之中极有人望,再看自己的几个儿子,老二是个草包美人,能办点事,但是一旦登基一定会被世家那帮老狐狸拿捏得找不到北。
    加上他又在朝堂上和李安然针锋相对,一旦登基,肯定迟早闹出自己和戾太子一样的事情来。哪怕是为了保住老二的命,他也不可能立老二做储君。
    栾雀又是个温良恭顺的,其余的孩子年纪太小,就更不能成事了。
    老父亲操碎了心。
    但即使操碎了心,胡人还是不行。
    这事关系到李家后代的血脉问题,皇帝再怎么着急也不会同意李安然找个胡人的。
    李安然盯着棋局道:“女儿许多年没有回天京,弟弟妹妹们都大了,有些也越发能干,栾雀前两天来信,说是糖坊的事情进展顺利,已经准备运第一批石蜜进京了。”说着,便落下了一子。
    “咦?”李昌看着她落下的一子,“你怎么下在这?不下在这?”他伸手点了点棋盘上的一个位置。
    李安然道:“下在耶耶说的地方,看上去是得了一时之利,风光无比,却是自绝后路,堵死了后来。”
    她伸手点了点棋盘,浅笑着道:“耶耶,故意让缺给我,不就是诱我下这一步么?”
    皇帝看着她,半晌,才抚膝大笑,笑着笑着,叹了口气:“狻猊儿大了,不和小时候那般贴心,什么话都和耶耶说得清清楚楚,反而学起了和尚,打得机锋禅语非要人拐着弯去想下头是什么意思。”
    他摆了摆手:“人智有限,想一步可,想十步可,百步、千步,就太远了。”
    李安然把玩着手中的棋子:“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她手中的子,落在了天元的位置。
    她的目光如幽夜中的火,令边上的吕公公看着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皇帝却不以为意,转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什么时候去威州?”
    “来年开春吧。”李安然道。
    皇帝怪道:“文承翰骂你牝鸡司晨,你不立刻就去威州给他点颜色瞧瞧?”
    “他去了才多久,”李安然笑了,“等他做出点实绩来再说吧,总得给他点时间看看不是吗?”
    父女二人相视一笑,似乎刚刚的杀机四伏的机锋禅语从未发生过一般。
    ——只有李安然自己知道,她确实有很多话不能对这个宠爱自己没有边际的父亲说。
    阿耶是对的。
    没有子嗣,她即使坐稳了这个皇位,其实也只是历史长河中昙花一现的辉煌。
    她有野心。
    她想坐这个皇位,她不仅自己想坐,还想让自己的女儿、孙女,也能名正言顺的坐上去。
    至少,在她的下一代这里,百官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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