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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清欢 第85节

    男子双眸泛出慈意,向姚欢道:“老夫赵融,今日本也应出来见见姚娘子,替我这徒儿道一声谢。”
    第152章 开封城的朋友圈真小
    赵融由小女玥儿掺着,在椅子里坐了。
    徐好好赶紧为师傅盖上一条虽打了补丁、看起来却还厚实的圈绒织毯。
    姚欢是进宫见过刘贵妃、张尚仪等人的吃穿用度的,又在绫锦院退休女师傅李夫人那里领略过好织品。
    此刻她站得离赵融不远,打眼瞧去,掂量着那块织毯,不像凡品。
    只听赵融缓缓道:“姚娘子,你所说的,其实老夫年轻时也作那般想法,只是,世事无常……老夫如今这副皮囊,怎生广招门徒?好在,老夫和义兄,教出了师师与好好这两位争气的徒儿,她二人又得重逢,老夫也望她们,能开课授徒。”
    许多经历岁月的生命,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往昔。
    姚欢品咂这位赵先生的口气,他似曾命途坎坷。
    不过,他温润宽厚的目光,与平静宁和的语言,很快就能让姚欢这样初次与他打交道的人,忽略他伤痕累累的面容。
    他伤,他病,但他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仍是入世的,积极的。
    “师师,你师傅,我阿兄,已经不在了。那时候你被姜太公招罗去,他实是不愿。他讲过,你与好好,都有林下风致,这辈子,可以做更好的打算,陪酒卖笑,太折损你了。如今你一番因缘,得了自由身,若能做个教授琴艺的先生,你师傅在泉下,也能含笑。”
    赵融又转向徐好好道:“这几年你与为师和玥儿相依为命,吃的苦受的委屈,你虽不多言,我怎会不知?再光鲜的正店酒楼,进去一掷千金的,也未必是体面人。客人薄待甚至欺辱你了,酒店的东家难道还会为你出头?偏你的性子,又这般刚严。你,还是去做女先生的好。”
    赵融说到此处,停了下来,见徐好好显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而李师师更是喜盈眉梢。
    李、徐二人,都是孤女,从小培养她们的师傅、师叔,便如父如母。
    此刻,赵融便增了几分父辈出面的意味,向姚欢道:“方才,师师也约略说起你的渊源,你与她二人一样,是端方自守的好孩子。今日你竟主动提出老夫盘划过的事,甚好,甚好。姚娘子,你看,若两厢合着赁个铺面,你愿出几成呢?”
    姚欢最喜欢这般不浪费彼此时间、直接谈出资比例的沟通方式。
    “赵公,”姚欢开始算账,“晚辈想开设的铺子,希望雅致清宁些,故而并非寻常酒肆饭铺。不营酒水,便无酒税。开封洪灾后,朝廷在商税上,免了半年过税、一年住税。晚辈想占的,又是一楼,临着大街,流水客生意也揽得,晚辈自应多分摊些,每月便出三贯吧?若两位娘子塾学的学子也在我处定饭食,我再与两位娘子抽成,如何?”
    赵融原以为,这小娘子再是个厚道人,毕竟出身商肆,到了银钱之事上,总还是要算得精些,开出的条件,最多也就承担两贯。
    “孩子你倒爽气。”
    赵融颔首。
    他面上的微笑,不知为何,竟似连那些蚯蚓似的疤痕也遮不住,焕焕然映入观者的眼睛里,说不出的熨帖人心。
    姚欢越发觉得,这笑容,在哪里见过。
    但是,先说正事要紧。
    赵融收了笑,沉吟片刻,问道:“姚娘子,你看中的铺子,可能住人?”
    姚欢看了看眼下坐着说话的这间逼仄厅堂,估摸道:“东华门那一带的铺子,二层的不少。每层楼,有这宅子的厅堂,四五个这么大。楼上既要做课室,琴筝分授,总要隔开的。夜里倒是能住人。”
    “那便好,”赵融遂向徐好好道,“吾家如今赁的这小小私宅,你每月亦须出三贯。不如将这钱省下来,出了新屋的赁资,你便住到新屋的二楼去吧。”
    李师师一听,亦顺水推舟:“小师姐,我与你同住吧?”
    徐好好一愣,旋即皱眉道:“那,师傅你与玥儿住去何处?”
    “我与玥儿虽是开封的坊郭户,却名下无宅无院,自是可以去租赁店宅务放出来的公屋,每月也就几百文。”
    “不成,姚娘子在一楼,听她说是连早肆亦要开的。我如何睡得好。”
    赵融道:“你平素,不是卯初便起身练筝的?师师从前,也有早起的习惯,如今,可有变化?”
    李师师摇手:“没有,没有。黎明虽不得练歌,练琴却是最好。”
    赵融对着徐好好慈蔼地一笑,道:“你是怕为师住那狭小的公屋,受委屈?莫作此虑,我和玥儿,从前什么苦没吃过?朝廷的公屋,有专员修缮维护,倒还更省心些。师师与你同住,我便也放心了。”
    徐好好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应了:“好,那我多收些徒弟,盼着一两年后,便能给师傅赁了大宅子好生住着,又能给玥儿攒足嫁妆。”
    玥儿闻言,活泼泼的神情一抹,换了绯红的赧色,忽地想起什么,回嘴道:“阿姊还是先想想自己的姻缘事吧。此前苏公来访,还说起要给阿姊做媒呢!”
    小姑娘一说起别个的八卦,自是刹不住车。
    玥儿又其实是个精灵的小妞,早已看出来,李师师已被徐好好重新接纳为自己人了,有些话题,亦无忌讳。
    她于是笑吟吟地向李师师道:“师师娘子,我阿姊架子可大,宰相公公为她说的后生,她都看不上,不知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人喽。”
    李师师却似蓦地意识到什么,猜想徐好好仍是放不下从前那人,于是有些尴尬地敷衍:“哦,想是那后生,人物泛泛。”
    玥儿不依不饶道:“岂会是泛泛之辈?宰相公公说了,那位公子虽是从京兆来的外乡人,但久居开封,年纪与阿姊相仿,相貌人品都上乘,已经过了省试,平日里教童子和给街坊瞧病,亦能谋度生活,并不窘迫。”
    徐好好作恼道:“好,若苏公能为师傅托了宅店务的官儿,寻一处体面的公屋,我便去瞧瞧那后生,是如何的龙凤之姿。”
    赵融一锤定音:“假公济私之事,你想也莫想,为师与苏公始终是君子之交。不过这次,他帮到了我心里头。你的姻缘,终究也是为师要周详考虑的。听起来,那姓邵的后生,确是不错。”
    这几人言语往来,坐在一旁的姚欢,心中的疑惑已如发面似地胀大起来。
    他们说的,莫不是,苏颂和邵清?
    哎,我去。
    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这开封城,究竟是有多小啊!
    第153章 姨母的支持
    姚欢原想着手头还紧,独立门户之事没这么快,不曾料到天上掉下来两位合作者。
    话说,私人的商铺,可不像公屋那样能佛系待之。
    开封城遭了水灾后,朝廷大免商税,本就会越发吸引四方商贾。现下是临近年尾,眼看阵阵降雪就要埋了路,外乡商客进京暂缓,城中人的心思又都在过年上头,故而繁华街市还能寻到空出来的商铺。
    但甫一开春,只怕商机随着万物复苏涌动起来,铺面就算能寻得,租金也要涨,便不是贯能拿得下来的。
    兵贵神速,做买卖也是。
    越是冷的日子,上朝的中低品级官员们,应该越是需要一个暖和的早饭铺子吧?
    姚欢于是瞅个得空的晚间,先将遇到李师师和徐好好的事,与姨母说了。
    沈馥之素来是远阔不拘的性子,听到那原本于秦楼楚馆里谋生的伎人,在边关得了功名,并且回来后还想闯一条别开生面的路子,竟是要自己来做女先生的,不由心中已先有了几分好感。
    “这师师姑娘,是要学唐时蜀地的才女薛涛吧,凭着自己的本事挣一番家业。”
    沈馥之啧啧道。
    姚欢一听,还真是,薛涛脱了乐籍后,靠在成都浣花溪畔制笺售卖,后半生过得并不窘迫。如今这个时代比唐时对于商业和身份的限制又宽松不少,李师师怎地就不能凭着教授琴艺歌艺,而做到衣食无忧呢?
    姚欢掂量着姨母的接受度不错,于是继续说了自己想去东华门与她们合租的计划。
    沈馥之先是惊讶,继而迅速地追根溯源,恍然而悟道:“我送你进宫当差那日,你看到官老爷们提着灯笼吃早膳时,便开始盘算此事了?”
    姚欢点头。
    沈馥之陷入沉吟。
    自己这甥女,不仅仅眼里晓得觑到商机,那心窍,更是不同寻常的有主见,哪里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看来此前曾四郎说的是真的,她便是属意于某位男子,也未必被这男子牵着走。
    如此性情,也不知是好是坏。
    哎,福兮祸兮,也得看遇到的男子有没有胸怀肚量来容你。我沈二就是这般性子,老天不也终究还是安排了蔡荧文这样的男子。
    沈馥之想到此,开腔道:“欢儿,不瞒你说,自汴河畔捡回一命,姨母发现你变了不少,不知是否因为,鬼门关里走一遭回来的人,心气会刚硬许多。你的主意,远比过去大了。”
    姚欢心头一震。
    自己再怎地掩饰、揣摩,终究是旧瓶装新酒,与姚家姑娘乃形似神不似,沈馥之这般老江湖,不心生讶异才怪。
    可是,哪个穿越者想做一具套着古人躯壳的傀儡?
    总仍要将各种点子付诸实践,畅快地在这片天空下活上几十年,自是越来越顾不得谨小慎微的藏拙模样。
    她正嘀咕间,沈馥之的语气却和缓下来:“主意大些,倒不是坏事,至少不会活得心里窝囊。姨母想来,你若搬得离东水门远些,也好。彼处四邻与你不甚熟悉,你今后自那里出阁去了曾府,岂非少些物议?此其一。其二,姨母的饭铺,终究是做力夫纤工和游走差役的买卖,你制出的鸡脚,能教明月楼和周遭街坊一直下定,已算给姨母的买卖增了不少光彩。但说出去,你仍是爿脚店人家的女儿。”
    沈馥之起身,拨了拨灯芯子,又道:“曾府当初聘你去做孙媳妇,官媒娘子说合时,你好歹是个书吏的女儿。如今你摇身一变要去做儿媳了,出身却更低了……还不如说是与琴师合开私塾的娘子,体面许多。”
    这柔声细语的条分缕析,每一句,都与做买卖的风险和收益无关,都只是在为姚欢能与四郎顺利做成眷属考虑。
    姚欢从惴惴到感动,觉得沈馥之的话,如吹面不寒杨柳风。这位姨母,当真是将甥女当亲闺女。
    不过,卖猪杂和鸡脚有什么丢人的?卖新琶客有什么丢人的?还非得往音律私塾上靠,才显得不那么下九流?
    须知,后世多少豪贾,都是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
    顺丰的掌门人,最早是在亲戚手下做小工、为了运送货物样品而奔波于粤港码头间。湾仔码头的创始人,最早是推个小车做路边摊卖水饺的,还得被城管四处赶。那名列京城四少、某连锁餐饮的少东家,他妈妈最早也不过是做个小火锅店。
    更关键的是,不管小贩能否成长为豪门,只要凭本事、凭良心、凭质量做买卖,怎地就低人一等了?
    但姚欢也明白,有人的地方就有鄙视链,连千年后现代社会的人群,尚且不能摆脱阶层鸿沟的观念桎梏,又怎能要求宋朝人有什么平等思想呢。
    沈馥之见甥女紧抿着嘴,唯听见自己说到曾家小子时,眼里头一丝儿微甜憧憬闪过。
    她越发认真地,要将身为长辈所应当提点的意思,说得分明些。
    “欢儿,你年纪轻轻便要去闯一番新天地,自是教姨母也佩服得紧。但,你也须想想,四郎那头,你二人接下来,怎么妥妥贴贴地走下去。他明年,中了进士,要做官,不中进士,二十出头的人了,曾枢相可不是闲云野鹤般的人物,定也是要给儿子谋一条门荫入仕的路。国朝上下,还不曾听过,哪个朱紫人家的女眷,是抛头露面、在市肆里做买卖的。”
    姨母所言,实也说到了姚欢心里。
    此事,姚欢也不是没有打算过。
    情定之后,她思来想去,觉得史料中关于曾布后人的记载中,没有曾纬,很有可能只是因为,他没有什么可记之事。
    有其父,未必有其子。
    自初识以来,姚欢总觉得,曾纬是个赤子之心的青衫少年郎,纯净而多情,于风雅之好上虽颇为讲究,却未必醉心付力于宦场前程。
    他唯一一次令她觉得稍有别扭的表现,是认为她施粥有利于挣名声。
    但再细细思忖,姚欢又释然,他的出发点仍是为着他们的将来,与姨母的考虑本就是殊途同归。
    他在她面前,从未津津乐道京城官场秘闻,没有那种时时刻刻将“我爹是曾布”写在脑门上的官二代的鄙俗不堪。
    或许,曾布这个幼子的前程,也就是如苏颂的几个儿孙一样,不管是否进士及第,都是做个闲散大夫,悠游国家图书馆,著文修史?
    若真是这般,自己就和什么诰命夫人身份无关了,开个咖啡馆,或者做个小龙虾供应商,大不了渐退幕后,莫像卓文君那样当垆卖酒过于惹眼,应该无甚非议吧。
    宋朝的宰相还开高级酒店和度假村呢,闲官的老婆就不能有自己的产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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