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1)

    爹爹分明是再痴情不过的情场中人,多年不问世事,或许轻看了世上女子的狡诈无耻。
    未见元家嫡女,那少女在她心中的印象落到谷底。
    昼景手扶在腰间狐爪玉带, 身为长辈,她确实不需要和小辈解释自己的感情,可衔婵这孩子显然钻了牛角尖, 她沉吟道:仅以身份来论, 元家嫡女的确算不得什么。
    她们母女皆是这人间位高权重之人, 新贵世家的嫡女, 放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诚然不够看。
    昼星棠还以为爹爹回心转意,笑意初绽。
    可她岂止只是元家嫡女呢?她是你娘,是我的发妻, 往后见了人, 你不可对她不敬。
    实在没什么比这更荒谬了。
    昼星棠身心被狠狠震颤一下, 她嘴唇颤抖,想笑却发现笑不出来:爹爹,她就是靠这说辞骗取你的信任和爱意?
    放肆!
    昼景不满看她,终究看在她只是孩子的份上收了身上的威势。
    昼星棠腿骨发软,既惊又惶然,鼻子发酸生出浓浓的委屈:以前爹爹从不随意责罚孩儿, 如今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子,父子二十年初见,您却恼了衔婵
    她是你娘,这点我怎会骗你?
    不是爹爹骗我,是元家嫡女骗了爹爹,阿娘已逝,爹爹纵使不愿接受这结果,也不该用外人取代了她在爹爹心中的位置。衔婵此生唯有一个阿娘。
    她倔强地不肯相信。昼景无奈,一时半会又找不到法子证明。
    她与舟舟魂魄相缠,许的是生生世世之诺,这点唯有她自己清楚,旁人很难透过表象窥见其真实本质。
    衔婵自小执拗,认定的事很难改。她道:你执意维护你阿娘,可见你是个好孩子。
    元家嫡女就是你阿娘的转世,你若不信,大可去接近她,但不可待她不敬,否则子欺母,自有天罚。
    若一定说阿娘的转世,元家九娘容貌似阿娘三分
    可她不是你阿娘。元十四才是。
    知道再纠缠不休定然要惹爹爹不快,昼星棠识趣闭嘴,舍不得离开,沏茶倒水恭恭敬敬递到爹爹手边,脸上洋溢着讨好的笑,眼神孺慕。
    看她鬓边白发微生,昼景很难再冷脸待她。
    她是不愿在舟舟的身份上多做解释,她的女人,闻着味她都能找到,哪能认错?更别说魂魄一事,凡人很难弄懂,解释了也只是枉然。
    衔婵误会她对爱不忠,是出于对舟舟的维护。她不好怪罪。既是母女,想必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二十年不见,难为这孩子还一心一意想着她和舟舟。昼景接过茶盏,往袖袋摸出一枚鲜红色小药丸溶于茶水:喝了。
    昼星棠没多问,老老实实喝下原本为爹爹倒的茶水。
    茶水入喉,带着丹药的香甜,她细细品咋滋味,心知爹爹送的无一不是好东西。
    若有铜镜在,她必然能看到鬓边白发一寸寸恢复了乌黑,面容仿佛一瞬年轻了十岁。她精力充沛,眼睛有神:谢谢爹爹。
    细观眉眼,还能找到儿时的腼腆含羞。
    昼景心情很快好转:衔婵,要相信爹爹对你阿娘的感情。
    从书房走出去,昼星棠茫然望着苍穹落下的飞雪,一时困惑,一时振奋,若元十四当真是阿娘她呼吸一紧:那她又是有阿娘的人了!
    这念头在脑海转了一圈,她迫不及待想赶往元家看看爹爹认定的阿娘,步子一顿,她停在原地。
    不可。
    再等等。
    要慢慢来。
    须臾,她恢复身为世家主的庄重沉稳。
    府里的下人看到他们年轻了十岁的家主,对那位容颜不老的老家主更生十分敬畏。
    这是她和舟舟住了几十年的地方。
    推门主院那扇门,站在她们昔日寝卧之地,昼景感慨地撩开纱帐,坐在床沿,被衾都是崭新的,泛着淡香。
    有机会一定要带舟舟回来看看。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说不准会触碰到她记忆深处的弦。
    躺在高床软枕上,昼景缓缓闭了眼。
    一觉睡到午后。
    昼星棠守在门外:爹爹,陛下请爹爹入宫相见呢。
    知道了。昼景整敛衣衫,踏出门吩咐道:九尾狐风筝还在吗?送往元家,你阿娘那里。
    九尾狐风筝?爹爹!那是您和阿娘
    她就是你阿娘!
    懒得多言,昼景抬腿走开。
    昼星棠委委屈屈地愣在那,半晌,还是亲自开了库门,小心翼翼取出里面妥善放置的风筝。
    这是爹娘年轻时做的风筝,九尾天狐的形状,大狐狸悬着毛茸茸的九条尾巴,在当年一举赢了先皇和染姑姑。
    先皇、帝师,染姑姑和当时的云三皇子,再加上阿爹阿娘,六人最好的年纪,最青春肆意的玩闹,这风筝就是其中的证明。
    那个时候先皇还不是先皇,是被贬为庶人的李十七,帝师也不是帝师,是一心恋慕自己学生的女院院长。染姑姑未嫁,云三皇子未娶,然而情意早在心中酝酿深藏。
    阿爹阿娘的风筝是九尾天狐,先皇帝师的是多腿的蜈蚣风筝,染姑姑和云三皇子的,是一只笑面虎,离远了看更像一只大猫。
    这风筝各有其寓意。
    阿爹便是被阿娘握在手心的那只狐,虽无九尾,总能因阿娘而高飞。她在哪里,他也在哪里。不离不弃,一如风筝和系着它的引线,甘愿被捆绑。
    而多腿的蜈蚣风筝,先皇最朝气蓬勃的那些年几乎都在追逐帝师,她只恨自己腿不够多,恨自己跑得慢,拼了命去追逐喜欢的人,想和她在一起,想和她白头偕老。
    当今陛下是先皇和帝师之女,风筝的寓意也是昼星棠从她那里听来。听完,很是心酸动容。
    至于染姑姑动手做的笑面虎风筝,是她对云三皇子最赤诚的祝愿,希望她爱的人能在夺储风波中大获全胜,宁做一只笑面杀人的虎,也莫做被人屠戮圈养的猫。
    这风筝昼星棠为阿爹保管了多年,不仅代表了恋人的亲昵,还有故友的烂漫岁月,没想到连它都要被送出去了。
    她爱惜地摩挲九尾狐毛茸茸的尾巴,不敢耽延,派了亲信将风筝送至元家。自己则跟上阿爹的步伐,前往深宫。
    哇!好大的一只风筝,哈哈哈,为何会有九条尾巴!元十七笑得眼泪都要淌出来,连她自个都说不明白为何见到这风筝会笑得捧腹。
    这狐狸也太大了!
    去请十四了吗?
    去了。
    那位作何给十四送一只如此奇怪的风筝?
    元家兄弟姐妹围着风筝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敢贸然去碰这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风筝。更别说昼家的亲信眼巴巴瞧着,唯恐她们动一根手指坏了家主宝贝极了的旧物。
    元九娘也觉得这九尾狐风筝莫名看着眼熟,神情无奈地为笑得快要岔气的十七抚背:好了好了,十七。
    元十七哈哈笑了两声搂着她九姐的脖子:景哥哥真是个妙人!我也想要个风筝,最好是
    最好是什么?
    元十七拍了拍脑袋,脱口而出:最好是有好多条腿的蜈蚣风筝!
    一旁的元十六揶揄她:十七审美如此不同凡响,还有心思笑话这只狐狸风筝?她好奇道:为何是蜈蚣不是老鹰?
    十七还在那笑:我也不晓得啊,哈哈,十六姐你问我,我去问谁啊
    兄弟姐妹人太多,元四郎好不容易挤进一个脑袋,等看清那风筝,惊呼:好漂亮的九尾狐!
    奇怪归奇怪,可漂亮,那是无人反对的漂亮。
    琴姬被人请出来,哥哥姐姐们善解人意地为她让出路,一眼看到那只有些年头的大狐狸风筝,她心一颤,这狐狸
    昼星棠身边的亲信不敢看老家主看中的人,简单说了两句离开,琴姬弯下腰,指腹轻轻抚过狐狸的九条尾巴,不自觉红了眼眶。
    可惜现下是冬天,再过几月,一定要和阿姐比一比,谁的风筝放得最高最远1
    用你的多腿蜈蚣?
    有何不可?
    元九娘冷不防心湖跃出一念:她应该也是有个风筝的。
    九姐,你想做个怎样的风筝?
    猫?她摇摇头,蓦地笑了:做一只飞上天的笑面虎。
    哈哈哈,九姐,为什么是虎不是猫?
    因为不想被欺负?
    不想被谁欺负?
    不想谁被欺负?
    她脑子忽得乱糟糟,一阵眩晕袭来,再抬头,眼前恢复清明。
    琴姬适时扶稳她的手臂,疑惑道:九姐?
    九姐,你没事罢?
    被一众兄弟姐妹看着,元九娘面色微红,嗓音温柔:我无事。多亏了十四。
    她身子在众姐妹里算不得好,被元十七推着回房休息。
    九尾狐风筝送往元家后,连着三天昼景都没露面,琴姬在元家过得很好,这一日又抱着风筝在闺房发呆。
    世家女邀约元家姐妹赴宴的帖子很快送来。
    元十七摸着下巴问道:阿姐,来者不善,咱们去不去?
    不去的话,是等着那些人来抢她的恩人么?在元家等了三天没等来恩人登门,琴姬心底生了烦躁:去呀,为何不去?
    谢温颜笑着迈进门:十四也该在人前露面了。
    外面关乎元家嫡女的谣言传得满天飞,是时候让那些老牌的世家闭嘴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一道惊雷
    大雪再临浔阳城, 雪花如柳絮飘落,元家的马车尚在路上行驶, 陈家早已聚集了一群世家女。
    今日宴会,宴请之人众多,宫里的皇女都说了要来,众人来得早,不光是为了商量看元家女的笑话,还为了提前踩点恭迎那位二公主殿下。
    大周在先皇执政后期,律法默许同性可婚, 是以当初还是皇太女的女帝陛下迎娶云国王女,女帝与皇后生有两女,太女之下, 最受宠爱的便是即将要来赴宴的二殿下。
    谁能得了二殿下欢心, 谁就是日后的大周王妃, 皇太女和二殿下姐妹情意深厚, 对于世家女而言,当不成太女妃,王妃也不错。
    今日不同往日,元家嫡女若敢赶在二殿下之后再来, 少不得要落一个不敬皇室的罪名。
    元十四回城之日招了世家年轻男女无数嫉妒, 只得昼家那位老家主护送回城这一点, 想生撕了她的人在场没有一大半至少也有一小半。
    剩下的,则是心仪元家儿郎不好直面和元十四冲撞的贵女。
    世家常以联姻的方式稳固世家的地位荣耀,可偏偏,元十四犯了众人忌讳弹丸之地跑来的姑娘,也想凌驾在世家所有人之上,做那最尊重的主母位子?
    真教元十四得逞, 岂不是以后她们所有人都得矮那少女一头?
    陈家女把玩着腕间玉镯,看了眼外面渐大的雪势:你们说,她还敢不敢来了?
    摆明了宴无好宴,整座浔阳半数的世家都想给那位一个下马威,元十四哪来的胆子和她们较量?
    可元十四不仅来了,出场就将满堂的艳色压了下去。
    少女内里一袭凸显身段的淡青色纱裙,婀娜惹眼,美得既含蓄,又冷清,平白比外面呼啸的风雪都要清冽三分,外面披着纯白厚实的大氅,愈发衬得那段细白雪颈高贵优雅。
    木簪挽发,区区一根簪子,样式也是浔阳城没见过的精巧别致。
    美成这样,又有元家姐妹陪伴左右,便是一向相貌碾压众人的元九娘,站在她身前那身气质都弱了几重。
    冷如飞雪,有寒月之魂。目色清湛,如水亦如冰。
    不是元十四又是谁?
    元十四竟然长这样!
    众人惊得说不出话,仿佛被扼住咽喉,眼里流露出浓浓的不可思议。
    不是说元十四貌若无盐,丑陋不可示人?
    不是说元十四是小地方来得,上不得台面的琴师?
    不是说
    还能说什么?人就站在这!
    她人站在这,坊间乌烟瘴气的传言不攻自破。
    一双清寒寒的眸子夺去世家贵女的注意,气质、相貌、身段,以前只道元九娘够美了,这元十四到底怎么长的?
    这等气韵,小地方可养不出来。
    还有这身莫名的贵气,不是说元十四身世凄惨被贼人偷去,多年来日子过得艰难?这可是如何个艰难法?艰难地站在她跟前,她们正儿八经的世家贵女都要不够看了。
    吃糠咽菜的苦日子养得出如此波澜不惊孤傲绝尘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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