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那些没留恋,所以能轻易抛开。别拿林温去比较,你闭上嘴,我睡会儿。”
店门又开了,另一间游戏房的通宵玩家走了出来,肖邦往旁边让,等人都离开,他才打着哈欠,回到店里。
小区里陆续有了晨练的人,那对夫妻还在楼下争吵。
车子一段时间不开的话,会发动不了。
——“等我回来开走。”
——“回来那天就能马上开走。”
她要的是稳定和长久,而不是归期不定之下的前路未知。
他要是想在回来那天就能马上把车开走,他就必须在这段时间内赶到。
林温站在阳台,手攥着颈下的玉佛。
第61章
周礼去了欧洲某座小城市, 那里地广人稀,风景优美,他租住的公寓前面是个广场, 广场上每天都有艺术家们光顾,打开房间窗户,经常能听见歌声, 傍晚饭后散步, 总能碰到古怪搞笑画着大浓妆的艺人。
在适应了半个月后, 周礼又带他们去了一座农场过周末。农场绿草如茵, 一望无际, 农场主是周礼朋友的朋友, 他养的八只大狗温驯无比。
其中两只大狗刚生崽,农场主见周礼逗狗有一手,问他家中是否养狗, 听周礼说没有, 农场主又问他想不想从这里抱养一只, 狗实在太多,农场主养不过来。
周礼对养狗没兴趣, 他撸着大狗的脑袋,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人:“你想养吗?”
周卿河坐在轮椅上,气色比在国内时要好,他回道:“你想养的话, 就抱一只回去。”
“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买回几袋狗粮,你看见了后,问我是不是想养狗。”周礼忽然问。
那时周礼被周卿河从覃家接回一年,放学路上他和肖邦在修车摊撞见一只恶犬,周礼想要驯服恶犬, 就每天带吃的过去,那几袋狗粮就是这么被周卿河看见的。
周卿河当时问他是否想养狗,可以把他在喂的那只狗带回家,或者去宠物店买一只他喜欢的狗回来。
周礼不讨厌狗,但也算不上多喜欢,他对养狗这事可有可无,所以他的回答是:“我不一定能做好狗主人,不养。”
他不认为他对一个于他来说可有可无的生命有足够的耐心和责任心,人得为自己的行为和所作的决定负责。
那年的周礼不过十一岁左右,说出来的话让周卿河愣怔了好一会儿。 一秒记住<a hr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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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小孩子都懂的道理,成年人却将之抛到了脑后,他们似乎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对生命若有若无的不尊重,即使那生命是他们的孩子。
而在周卿河锒铛入狱之后,他的清高和自傲被碾碎成了齑粉,一朝清醒,他从清高自傲的人跌成了最自卑自怯的人,生命更是成为了一种累赘。
周礼撸着狗脑袋,说的还是从前那句话:“我不一定做得好狗主人,所以不养。你要是觉得自己能养好,就从这里挑一只回去。”
周卿河沉默,周礼回头看向他,周卿河道:“先吃早餐吧。”
周礼拍了拍狗,让狗离开,他走在轮椅边,和周卿河一道回房子。
周卿河每周都要去一趟诊所,所以在农场住了两天后,他们又回到了小城。
周礼的作息随之规律起来,可这种规律并没让他得到精神上的满足。
周礼选择的这个居住地段是绝佳的,不会与世隔绝,却又与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有都市的便捷和乡村的幽静,适合病人休养。
有一天他清早醒来,窗外是蓝天白云,鸟语花香,他却觉得空气憋闷,深呼吸,他忍不住就给林温发了一条微信。
他这边是早晨,林温那边是中午,回复很快,林温正是午休时间。
周礼说:“我开个房,你进来。”
周礼在app里开了一个私密房间,林温随后跟进,他终于听见了林温的声音。
林温问他:“你刚起床吗?”
周礼闭了闭眼,在这温柔的声音中起了床,说道:“嗯,刚起。”
他拿着手机进卫生间洗漱,洗漱完去餐厅吃早餐,手机就摆在碗边上,林温的声音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周爷爷指着周礼的手机,惊讶地“啊”了一声,周奶奶吓了一跳,她小中风的后遗症还在,讲话不是那么利索。
“你干什么?”周奶奶问。
周爷爷小声说:“我想起来了,我上次给阿礼打电话,是一个女孩子接的。”
周卿河胃口一直不佳,早餐还没吃两口,他看向旁若无人地跟手机那端讲着话的周礼,一时没有回神。
话筒收音效果太好,林温显然听见了旁人的声音,周礼听见她小声问:“你那边有人?”
周礼说:“我在吃早饭,大家都在。”
那端安静了。
周礼神情自若:“你忙你的,别关麦。”
“……”
于是这一整天,周礼手机没离身,周爷爷和周奶奶都笑眯眯地尽量不发声说话,周卿河倒是发了很久的呆。
次日清晨,周礼在卫生间准备刮胡子,周卿河想上厕所,周礼放下刮胡刀说:“你先。”
“你先吧。”周卿河道。
周礼不喜欢谦让来去,既然周卿河让他先,他就重新拿起了刮胡刀。
周卿河在卫生间门口,看了他一会儿才问:“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周礼对着镜子回答:“林温。”
“她多大了?”
“二十四。”
“工作了吗?”
“她在会展公司工作。”
父子俩一问一答,周礼慢慢刮好了胡子。
周礼冲洗着刮胡工具,看向镜子。
他并非无所不能,尤其对于一个人的生命,他更掌控不了,周礼冷漠地想过周卿河最后的结局。
周卿河这病让他活得痛苦,也许死亡对他来说是真的解脱,成年人不是无知幼童,他们必须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无论是把婚姻当儿戏,还是违法犯罪,他们的所为都得自己承担。
旁人何必强求。
但当每天早晨,周礼站在浴室镜子前刮胡子的时候,他又会想到,这套刮胡工具,没有周卿河当年送给他的那套好。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没什么改变,每天饭后散步,每周一次诊所,周末会在附近城镇旅游。
周卿河和周礼做了二十八年的父子,前二十八年的相处时间,加起来似乎都没如今多。
周礼每天除了陪人,就是忙自己的事,他会在餐桌上办公,手边是一杯咖啡或者一支香烟,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有时是银边,有时是金边。
周礼并没有让自己完全陷在照顾父亲的境况当中,他一边扛着责任,一边照旧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计算着之后的各种计划。
所以他在某一天,当周卿河又一次问起林温时,周礼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递了出去。
这是周卿河第一次接到儿子递来的烟,他默默接过,拢着火苗,点燃香烟。
周礼收回打火机,拨弄着小小的火机开关,垂眸道:“我第一次抽烟,偷的是你的香烟。”
周卿河并不吃惊:“我知道。”他当天回家就发现了。
周礼又道:“我对烟没有什么瘾,其实我对很多事物的感受都很平淡,最多只是有点兴趣,那兴趣也很快就过去。别人看个世界杯能发疯,我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好疯的。肖邦就总说我没什么‘人’性。”说着说着,周礼语调慢慢温和了几分,“但我现在有了想要的,很想要。”
周卿河没问他很想要的是什么。
周礼道:“你说过你遗憾错过了我的大学时光,但我的大学时光没什么值得纪念的。我只知道我的将来会比从前更好,你如果愿意,可以期待一下这个。”
周卿河点点头:“那你什么时候回国?”
周礼手上一顿,瞥向他。
“把你爷爷奶奶带回去,我这边有看护足够了,你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顿了顿,周卿河道,“我不能做出保证,因为我不确定自己行不行,但我想尽力尝试,你抽空帮我去抱养一只狗吧。”
周礼很快去了一趟农场,刚满月不久的小奶狗生命力极其旺盛,他挑了一咖一白两只带回。
***
周礼走的那天,林温宿醉头疼,她在阳台上站了许久,直到阳光变得猛烈,她才回屋。
回屋才意识到她光着腿,周礼只替她穿了衣服,没穿睡裤。
林温先进卧室套上睡裤,再去厨房找水喝,冰箱里满是周礼的苏打水和啤酒。她又去卫生间,小推车里一半的瓶瓶罐罐是周礼的。
周礼还给她留了一身脏衣服,是他昨晚换下的,林温看了半晌,才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
袁雪知道周礼离开的消息时,已经是三天后,她先是破口大骂,再迟疑着帮周礼说了几句好话,说完好话又开始骂,最后她道:“我要回老家了。”
林温一愣:“回去有事?”
袁雪道:“回家养胎。”
袁雪这段时间独居,身边少了人,她变得无聊,心血来潮在几个短视频平台上开通了账号,做起了up主,专门宣传孕期护肤和运动的各种小知识,粉丝数至今已经累计到三千,还没能接到推广,但她却无比满足。
袁雪说:“我妈不放心我现在一个人住,我拍视频忙起来还总叫外卖,这样一想的话,回家养胎似乎更好。”
于是袁雪就这么跑回老家了,汪臣潇屁颠屁颠地追了过去。
林温朋友少,袁雪一走,她形单影只,每天公司和家两点一线。
其实从前她过得基本也是这样的生活,只是现在突然有点不适应。
晚上看电视,翻到那部年代剧的时候,林温短暂停留了一下,上面显示她和周礼上次看到了第十三集。
没有点进去,林温重新找了一部电视剧看。
新的电视剧开始播放了,她却没有抬头。
林温低着脑袋,在手机上搜索“车子多久不开会打不着火”,显示出的信息五花八门,有说一周不开就会打不着火,有说半个月,也有说两三个月或者半年的。
周礼的车是奔驰,林温特意按照奔驰型号搜索,依旧没有统一说法。
现实成为实验田,林温等了一周,周礼没有回,等了两周,周礼依旧没回。
到快一个月的时候,林温拿着车钥匙下楼,坐进车里,想发动车子试试。
可这一试万一能发动,那就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