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九月,周爷爷周奶奶过来,周卿河才离开疗养院,住进了周礼安排的公寓。
这一年周卿河看似有所好转,至少上回周礼来港出差,周卿河气色是红润的。
可惜……
看护送饭进来,周礼扯了张椅子坐下,抱着胳膊,看着周卿河在看护的帮助下费劲坐起。
他头发已经半白,眼角皱纹密布,胳膊上只有一层皮,连肉也拧不出。
周卿河拿着汤匙,抖着手,艰难地将食物往嘴里塞。
周礼在港城一呆就是五天。
公寓是租的,港城寸土寸金,这房子面积不大,但还是隔出了三室一厅,有间小小的保姆房,保姆房里住的是看护。
阳台很小,好在能看到一线海景,周围环境极好,没有大声喧嚣,早晨能看到海上日出,傍晚又能看到海上日落。
周礼这几天太忙,爷爷已经干不动了,奶奶又倒下了,周卿河光依靠医生和看护没有用,他需要家人陪伴。
周礼还得忙早前计划好的工作。
他这几天唯一的闲暇就是站在阳台上抽烟,这天晚上他又站到了阳台。
梅雨季节快要过去了,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是这周最后一次下雨。
深夜的城市被雨水打湿,覃茳尤站在办公室,厚重的落地玻璃窗挡住了朝她汹涌而来的雨。
助理敲门走进办公室,向覃茳尤汇报:“吴永江问您这边还有没有需要,他可以再写几篇报道。”
吴永江这人,覃茳尤从前并不认识。
上周一,吴永江突然找来,说他手里有周礼的密料。覃茳尤派人去查,助理把吴永江翻了个底朝天。
“吴永江今年四十六岁,十五年前他是电视台想要重点栽培的对象,他的顶头上司就是周卿河。可惜当年吴永江在工作中犯了点错,这错说大不大,轻易就能揭过去,但周卿河大义灭亲了。
这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吴永江事业没了,老婆没一年就跟人跑了,只给他留下一个儿子,儿子也没学好,八岁偷鸡摸狗,意外伤了一只眼睛,他跟周卿河就是这么结的仇。”助理汇报。
覃茳尤听完,当晚就见了吴永江。
那天晚上她还要去赴一场宴,她让吴永江上了车,只给对方十五分钟的时间。
吴永江也干脆,直截了当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跟踪周礼,谁知道周末这两天,让我发现了另外有辆车也在跟着他。”
吴永江上回挨了一顿揍,知道了周礼的观察能力有多厉害,他换了另一个人继续跟踪,谁知就在前天周六,前往宁平镇的一路上,让他发现了另一辆可疑的车子。
他通过熟人查出车辆主人,再自己一推敲,终于意识到覃茳尤或许和他有类似的目的——
他们都想对付姓周的。
时间紧张,吴永江表明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后,言简意赅只说了两点。
第一点,他要知道周卿河的消息,让周卿河翻不了身。
第二点,他先问:“你是不是一直没找着周礼的弱点?”
覃茳尤确实一直没找到周礼的弱点,周礼每天不是工作就是跟朋友聚会,他工作严谨认真,去的酒吧也没黄|赌|毒。
覃茳尤知道周礼读书时有过乱七八糟的日子,谁知道他这几年竟然跟换了芯子似的,洁身自好的让人无从下手。
最多就是他身边忽然跟了一个小姑娘。
起初她还猜周礼是玩还是认真,直到这几天看到周礼几乎跟林温寸步不离,严防死守,她才确定大约是后者。
只是不知道周礼是不是跟他母亲一样,表面深情款款,甘为爱牺牲,实际深情面具之下,是再薄情不过的本质。
可惜她是奉公守法的良民,那小姑娘也简单到让人无处下手,她还没想出什么招。
吴永江接着才道:“当年周卿河贪污案事发,我上门‘看望’过他,可能说了几句不中听的,周礼那小子年轻气盛,跟我动起了手。
今年五月,我路上碰见周礼,问了问他爸现在的情况,周礼这脾气还是没变,再一次跟我动起了手。”
覃茳尤听着,原本朝前的目光,慢慢转向身边的吴永江。
吴永江说:“是不是很意外?谁都知道他们父子关系冷淡,周礼那小子连声爸都不叫。”
岂止,周礼连他母亲也不怎么叫。
覃茳尤算是看着周礼长大的,周礼八|九岁那年他父母离异,小小的一个孩子,成天说不了几句话,眼神冷漠,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包括对他父母。
覃茳尤想,周礼是恨他们的,就像她恨她父亲一样。
周礼还是更像覃家人,冷心冷肺冷血,亲情哪有利益重要。
吴永江脖子戴玉,腕上是名表和手串,他摩挲着手串,笑着说:“所以,你大概一直没找着周礼的弱点,其实周礼的弱点,就是他爸。”
覃茳尤垂眸,听了进去,但她不会只听一面之词。次日周二,她立刻派人打听周卿河的行踪,周四,她参加峰会,港城那边终于传来准确消息。
法庭断案只看实质证据,因为这个社会太能演。
周礼说他无意覃氏,她给了他机会,让台长允诺了各种好处,可周礼还是想辞职。
覃茳尤看不到实质证据,她只信周礼失去行为能力,或者他远远离开,永不出现。
而周卿河的消息,显然给了她意外之喜,比如周卿河三年前为何去了港城,去年九年,周礼又为什么将他爷爷奶奶也送了过去,而周礼辞职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周礼原本的计划搁浅了,覃茳尤有必要帮他推波助澜。
覃茳尤转身,背朝布满雨水的落地窗,对助理道:“别再管那个吴永江,周礼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此刻周礼刚刚拨通林温的电话。
夜里十一点半,林温坐在床头,手捧手机,看见来电,她立刻接通。
“还没睡?”周礼问。
卧室开着窗,电扇慢悠悠转着,林温九点半就已经上床,十一点又坐了起来,手捧手机,一直坐到现在。
“已经睡了。”林温这样回答。
“我吵醒你了?”周礼问
“没有,我还没睡着。”林温曲着双腿,拨了拨脚趾头,问道,“你呢,上床了吗?”
周礼靠着阳台栏杆,手上夹着一支烟,烟丝袅袅,像各种灯光映照下,黑夜里也依旧清晰可见的云。
周礼这样回答:“嗯,上床了。”
“困了吗?”
“不困,你呢,困不困?”
“也不困。”
“你这几天忙不忙?”
“还好,不是很忙。”林温简单跟他说了点公司里的事,问他,“你呢?”
“也还好。”周礼说。
林温张了张嘴,一手揪着被子,想问既然还好,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港城天气佳,月亮金黄,林温没说话,听筒那端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连天气都截然不同,他离林温太远了。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背后客厅传出动静,周礼转头。
周爷爷睡不着,想出来吹吹风,周礼站在阳台上,侧面朝着他,他视力模糊,也没看清周礼在打电话。
周爷爷趁这会儿,把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的事讲了出来:“阿礼,你爸不能再呆在国内了,这样下去,真会要了他的命。你从去年拖到了今年,现在既然已经办好了辞职,那尽快再把出国手续重新办起来吧,越快越好,我们一起走,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第59章
闷雷在天边炸响, 林温望向窗外,听见电话那头的男人对他爷爷说了句什么,接着男人叫她名字:“温温?”
“我在。”林温蹭下床, 双脚套上拖鞋,说道,“我听见你爷爷刚才说的话了。”
周礼刚才让爷爷先回房, 现在客厅就他一个人。
周礼走到茶几边, 拿起烟灰缸想回阳台, 顿了顿, 他又放下烟灰缸, 将还没抽完的半支烟揿下去。
周礼半弯着腰, 捏着烟嘴道:“几年前医生就建议我爸换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生活,所以我先让他来了港城。”
“……现在,港城也不行了吗?”
周礼捻弄着烟头说:“港城也是国内, 不算陌生。”
响雷连绵, 林温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然后才走到空调底下,拔掉插头。
先前她想问周礼为什么还不回来, 却一直犹豫着没有问出口,此刻她倒变得直白。
林温问道:“出国的话,你也会跟着去吗?”
“他们三个老弱病残,我爷爷奶奶连字都不会写几个, 我要是不跟着,他们去不成。” 一秒记住<a hr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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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跟去的话,会在那里呆多久?”林温走到客厅,继续拔电视机插头。
烟头早灭了,火星看不到半点, 烟灰缸底部印出了一个焦圈,周礼却还捏着烟嘴。
他似乎想了一会儿,才说:“不一定,得看情况。”
模棱两可的话从他嘴里出来,林温再一次想起那个抛鱼漂的男人。
林温冷静地问:“你爸爸的情况,医生是怎么说的?”
林温足够清醒,她不听模棱两可的话。
周礼掀了掀眼皮,松开了手。
香烟倒下,一丝残余的烟味扬进了空气中,刺鼻的味道像极了他小时候某段时间每天都能闻到的那一种。
只是后来,周卿河将被母亲带走的他从覃家接回,他就没再经常闻到了。
周礼直起腰,给了自己三秒沉默的时间,他道:“医生说他活得很勉强。”
医生是郑家的世交,谈论起周卿河的病情时,他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用词精准且犀利。
林温一怔:“周礼……”
“嗯,没事。”周礼说。
林温和周礼这几天每天都会联系,但不是每一次都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