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133.时光

    接近年底时,高媛拿到了自己在木匠铺里定做的十几口大大小小的箱子和两个衣架,曲木匠的手艺没的说,她很满意。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倒腾银子,一箱子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子还是很有视觉冲击力的。等她装满两口大箱子的时候,心里得意,忍不住放出来给柴文道叔侄俩显摆了一下,这可是她这几年挣的。
    柴文道叔侄俩极为上道地表示了一番对她的赞叹,语气之真诚,态度之真挚,绝对彻底表现出了他们对于高媛挣钱能力的由衷叹服。
    高媛看着自家这俩真诚得不能再真诚的小眼神儿,自己先被逗乐了。开什么玩笑,这俩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啊?怎么会为这区区两千两银子晃瞎了眼?
    “成了,你们俩也别装了,知道你们看不上我这些小钱。”瞧瞧,两千两银子都成小钱了,她这是彻底沦为腐朽的地主阶级了吗?
    柴文道真诚地道:“嫂娘,我们是真心地佩服您,没装。”
    柴伐北更是无比真诚地猛点头:“娘,您真能干。”
    高媛笑嗔继续演戏的这俩:“差不多得了,我一个平民老百姓,能挣下这些银子,可不就心满意足了?要是公公婆婆还活着,还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它会把痛苦慢慢地抹去,只留给人们那些温暖的记忆。现在高媛再想起公公婆婆来,只能想到当年他们的不容易和对自己的支持来。
    柴公柴婆临终前那一年,家境略有改善,也算是不愁吃喝了。和村里的佃户们比起来,日子算是好过的。可要是和现在高媛他们的日子比起来,那就是天壤之别了。也难怪高媛会想起他们来,快过年了,家里少不了要准备祭祖的事情呢。
    前几天的时候,高媛还特意带着俩孩子回了一趟老家上坟,当天去当天回,虽然回来的时候歇在了半路上,可有空间在,也没有遭罪。
    也不知道是谁在打理时家村口的那个大墓,居然没有荒草,坟前也有人烧纸的痕迹,就连那几块不知名的石碑前,都有纸灰的痕迹。
    高媛不知道,在她看到那几块墓碑的时候,柴文道叔侄俩都要紧张死了,生怕她看出什么来。谁知道他们俩紧张半天,高媛也不过就是一瞥,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谁烧的”就完了,让他们虚惊了一场。
    俩人这才想起来,高媛压根儿就不知道柴公的名字是什么,至于柴婆的姓氏,她也不知道。
    再说,那块碑文上还刻着两人的被追封的官职,对于高媛这样的官场素人,就更是不懂了。就算是看到了,也不会想到自家人头上,没准儿还以为是时家的呢。
    柴文道叔侄俩头一次为高媛对于官场和科举的无知而庆幸,科举报名的时候,可是要写祖父、父亲姓名的。也是当年两个人留了个心眼,没跟高媛说这些细节,要不肯定要露馅。
    说起来,嫂娘(娘)好像对很多事情都不太在意呢。在北关的时候除了砍柴就是赚钱,从来不主动和周围的那些人交往。那时候他们以为是那些人都是仆役下人,身份低下,她不跟他们交往太正常不过。可是到了晋中之后,对邻居们嫂娘(娘)也是这个态度,就有些出乎他们意料了。他们讨论过,可能是她认为自己孀居,为了避免流言蜚语这才有意识地避嫌。谁知道连像徐士充这样的人家,她也不主动往来,就着实让人猜不透了。
    难道嫂娘(娘)自惭形秽,觉得自家不如徐家?可徐家也不过就是有俩老仆罢了,自家也不是养不起。要论家底儿,没准儿徐家还不如自家呢。
    那就是和徐家婶娘不投脾气?可徐家婶娘偶尔来串门的时候,她也能热情招待,却偏偏从来不去拜访人家。一来二去,这关系也就没能处起来。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也许如何处理人情往来,就是嫂娘(娘)的不足之处了吧?
    可对时常来蹭吃蹭喝的徐士充,来求教的马肃正、梁子阳,来求购的靳云尚,她又一腔热忱,让人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对于现代人的社交习惯,身为古人的柴文道叔侄俩怎么可能理解呢?只好把这个当成高媛的怪癖看待。反正高媛并不觉得自己的为人处世有什么问题,还能自得其乐。
    高媛自然是满足的,没有同龄人交往怕什么啊?自家这俩的见识甩同龄人八条街也不止,跟他们交谈就能让她受益匪浅了。再说她有的是事情做,除了空间里那么多农活,她还得照顾俩孩子的生活呢。
    过了年,青山书院开学之前,回家过年的马肃正和梁子阳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还带了家里的土产给她。
    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多是农户家自产的菜干。知道高媛对自家孩子多有照顾,两家人都费尽心思地搜罗了自家能弄到的最好的东西作为回礼,梁子阳还带了一罐野蜂蜜,据说是他大哥在山上付出一头包的代价才弄到的。相比之下,马肃正就羞愧得很,扭扭捏捏地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来。一层层打开了,里头是十来粒向日葵籽。
    “我家亲戚给巡抚大人种地,说这个是个稀罕物,给了我家一小把,侄儿弄了一半来给婶娘,就当花看吧,说是挺好看的。”
    真是意外之喜,见马肃正仍旧一脸局促与尴尬,高媛急忙笑道:“真是瞌睡遇上送枕头的,婶娘我正满城找这个呢。可惜人家炒货铺子里只卖炒熟了的,一颗生瓜子也没有。”
    见梁子阳脸色有些不好,便抱了蜂蜜罐子道:“这可是好东西,等着婶娘给你们做点心去。婶娘可是知道好几道点心方子,就是缺这个蜂蜜才没法子做。”
    梁子阳矜持地笑:“也不过就是个野物,承蒙婶娘不嫌弃。”
    等高媛果真用蜂蜜做了几道点心端上来,让几个少年吃得头也不抬之后,空气中弥漫的那种尴尬气氛才消失掉。
    等两个人走了,就连平常大大咧咧的柴伐北都长出了一口气。
    高媛摇头叹息:“这个梁子阳啊,也太好强了些。”
    柴文道叔侄俩对视,岂止是好强而已?
    高媛把那十来粒向日葵籽按照时令种在了院子里,是马肃正带来的种子,他又是个常来的,只好如此处理。好在她如今总算不是农活菜鸟,虽然是第一次种向日葵,也好好地养大养高,在夏日阳光下开出灿烂的花来。
    “这东西好,又能看花,还能吃籽。”柴伐北如此评价。
    等向日葵成熟了,高媛直接割了葵盘下来,沏了茶,洗了各色水果,搬把椅子放在石榴树下,一边欣赏着被石榴压低了的枝条,一边慢慢地嗑着鲜嫩的瓜子,惬意极了。
    时光飞逝,等进入八月,院试终于来临了。
    常来常往的这个小圈子,不多不少正好五个人,报名的时候一起去,考试的时候也一起去。别说马肃正和梁子阳搬过来住了,就连徐士充都厚着脸皮和柴伐北挤了一张床。
    徐家格外地不好意思,还特地送了些点心瓜果之类的东西来。徐士充放着近在咫尺的自家不住,偏偏过来一住就是好几天,太给人家添麻烦了。
    高媛倒不嫌麻烦,反正都熟了,做三个人的饭和做六个人的饭也没有太大区别。就是送考的时候一辆马车坐不下那么多人,徐家很上道地在外面车马行租了一辆八成新的车来,让徐家老仆赶着,把几个人送去了贡院。
    一进成贤街,就把高媛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人啊?比县试的时候人都多。离贡院老远,他们就不得不把车停了下来,几个人下车步行过去,还得使点儿力气才能在人群中挤出路来。
    “怎么这么多人?”她不由问道。
    “有不少是前些年就通过府试的,一年年累积下来,可不就是这么多人了。”徐士充回答,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都挤出汗来了。
    除了柴文道叔侄俩,其余三人都有些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以前也不是没听过说秀才难考,可这三个人都是一次就通过县试和府试的人,还以为会和前两场一样,顺利地通过院试,谁知道会有这么多童生。瞧这样子,今年能考中秀才的比例,绝对不超过二十中一。
    高媛再次看到了白发的老童生,被家里人簇拥着送来,看那家里人的年龄,这位老童生至少是当了十几年爷爷的人了。
    童生和秀才虽然只有一次院试的距离,可就跟现代社会的高中毕业生和大学本科毕业生之间的差距一样,社会地位相差甚大。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踏入更高的社会阶层,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那位老童生如此坚持不懈了。
    事实上高媛这一行人才是异类,历次考试时虽然不乏青年才俊、少年天才,可像柴伐北这么小的、一行五个人都未脱稚气的,还是少数。
    好在天色昏暗,别人也不过就在他们挤过去的时候看一眼感叹几句也就罢了,否则肯定会收获更热烈的目光洗礼。
    “嫂娘,您回去吧,得到掌灯时分才散场呢。”柴文道眼看前头人太多,干脆停住了脚步,对高媛道。
    “也好,这人也太多了,我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有她在,几个孩子往里挤的时候还得关照着她,前进难度增加不少,还不如就让他们自己挤过去呢。
    该嘱咐的话早就嘱咐过了,也没有别的要说的,五个少年各自拎了自己的考篮,在徐家老仆的带领下,分开人群往里挤。人小也有好处,至少别人不好意思干的事情,他们毫无心理负担,把头稍微一低,从人群的缝隙中就麻溜地钻过去了。
    被人群挤出去是件太容易不过的事情,高媛只往边上挪挪步子,很快就被人群挤到了最边缘。几个人都是比较稳重的性子,也不是第一次下场,再说还有徐家老仆守着,她干脆就回了家。好好地歇了一阵子,等日已过午之后才开伙,一口锅煮米粥,一口锅炖鸡汤。熬了半个时辰之后撤火,用灶膛里的余温靠着。见时间差不多了,赶了车去把几个人接了回来。隔壁胡同把徐士充放下,早有徐家老仆接了回去。等回到甜水胡同的时候,天都黑了。几个人饿得不行,狼吞虎咽之后简单梳洗了就睡下。
    第二天却快得很,进去一个时辰就出来了。高媛早被自家俩孩子提醒了,干脆就一直在外头等着。等待的过程中跟别人聊天才知道敢情今天真正的考试时间极短,就是一炷香的时间。至于其他的时间,全都浪费在验身、发卷子之类的上头了。
    “回家好好歇着。”高媛乐呵呵地道,几个少年看起来都自信满满,想来是这两天的考试发挥得都不错。
    “好啊,好啊。”柴伐北把自己扔进了车厢,扯起被子来盖在身上,“好累啊,我要睡一觉。”
    “莫要睡着了,冷着呢。”高媛急忙道。八月的晋中正值秋天,还没到点火炉的时候,可一场秋雨之后,气温就会降低好几度。
    “我困。”柴伐北眼睛都不睁,死活窝在车厢里不出来了,还把被子往上拽了拽。
    “怎么这么困啊?”高媛嘟囔着,车门大敞四开着,她想再拿床厚被子出来都不成。
    “嫂娘带他回去吧,我们几个打算在附近逛逛。”柴文道建议。
    “那你们今天中午的饭就在外头吃了?”高媛问。
    “是。”柴文道微笑,因为知道自己对科举极为熟悉,嫂娘和其他考生家的长辈不一样,是极少关注科举考试的潜在规则的。因此别人家都耳熟能详的东西,到了她那里就成了新鲜的。
    马肃正他们三个自然和柴文道的想法一样,要趁着难得的机会和考生们多多交流一二。只有柴伐北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呼噜都已经打起来了。他也不想这样,可他年纪最小嘛,连着两天起个大早,好不容易考完了,精神一放松,自然要睡觉。
    县试和府试的时候,他也是出了考场就睡觉。脑袋再好使也没用,抵不住生理需要。
    “那你们找个饭馆坐着去,我先带他回去。”高媛递给柴文道一个荷包,“别舍不得花钱,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坐着。”
    刚从考场出来,几个人都是身无外物。高媛给的荷包里装了二十两银子,别说吃一顿饭了,就是几个人想找个客栈好好地睡上几天都足够了。
    柴文道自然不会跟她客气,徐士充家道殷实,也没把二十两银子放在心上。只有马肃正和梁子阳,脸上露出些许羡慕之色来。知道柴家不缺吃喝,可随手拿出他们全家能用一年的银子来,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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