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7)

    姜羡余瞳孔一震,诧异回头望向众人,眼泪刷地掉了下来。他连忙扭头面前姜柏舟,背着众人抬手擦了下眼睛。
    姜柏舟浅浅一笑,拍了拍他的肩。
    身后有些镖师和禁军看见他落泪,有些没有,不过此刻都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或赞许或崇拜地看着他。
    姜羡余却没空管他们的目光,抹掉眼泪就抬头往山上看,原先的山洞被雪掩埋,只能判断大致的位置。
    他翻身下马,吩咐道:把山洞挖开,王爷还在里面。
    是!
    万幸他们人多势众,齐心协力之下,终于在一个时辰后救出了九王李熠。
    山洞外低内高,崩塌的积雪没能全部灌入洞内,给了李熠等人喘息的空间,救出来时都还清醒着,老郑几人有些擦伤,李熠的侍卫则是在方才的打斗过程中有些轻伤,总体都无大碍。
    众人回到东侧缓坡修整,姜羡余看着老镖师给李熠包扎胳膊上的剑伤。
    伤口有些撕裂,愈合的情况不太好,幸好他们带的药材齐全,一边用外伤药,一边就地生火给他熬了一剂驱寒消炎的汤药。
    但包扎过程中,李熠一直盯着姜羡余看,后者想不在意都难。
    他抬头看向李熠,李熠朝他笑了下:多谢你救我。
    姜羡余无意独揽功劳,如实道:我只是受巡抚大人之托前来寻人,救你的是诚王殿下带来的禁军。
    李熠点了点头,好似同意了他的说法,又问:你姓江对吗?
    姜羡余点头,强调道:羊女姜。
    李熠怔了下,继而明白过来,脸上的笑意越发温和:我知道了。
    你很像他。他又说道。
    姜羡余想起谢承同他说过,前世九王曾说先帝如果顺利长大成人,会同他一样俊逸飒爽。
    但他此刻装作听不懂,歪头问:谁?
    李熠以为他真不知道,或者是积攒了二十年的思念与愧疚此刻终于按捺不住,迫不及待想找个人倾诉,说道:我的小皇嘶!
    替李熠包扎的老镖师脸色微变,手上的动作不自觉重了些,连忙低头道歉:对不住王爷,在下手笨,您忍一忍。
    李熠微微颔首,不再提先前的话,只是依旧看着姜羡余。
    姜羡余也打量着他。他前世没有见过九王,只知道对方与姜柏舟同岁,比他那个早逝的表哥大两岁,生得倒是不错,剑眉星目,玉树兰芝,一派正气之相。
    但比谢承还是差一点。
    姜羡余想到这儿,忽然起身:王爷再歇歇,两刻钟后我们返程。
    同样在一旁包扎伤口的钱佑诧异地看向他,没想到他明知王爷的身份,还敢如此大胆地对王爷发号施令。再看身边的禁卫军,似乎都习惯了听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做主。
    王爷钱佑想说点什么,为自家王爷争取更多的时间休息,李熠却暗含警告地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后,对姜羡余点了点头:好。
    姜羡余看出钱佑有异议,解释道:我们所剩的粮草不多,山里说不定何时又会下雪,王爷有伤需要休养,必须尽快出山。
    说完,姜羡余便没再管他们,直接去了姜柏舟那边,关心他们的粮草还剩多少。
    钱佑愣愣地看着他走远,回头撞上李熠瞥向自己的目光,惭愧低头:属下逾矩了。
    李熠看着姜羡余和姜柏舟说话的背影,淡淡道:他能带着人闯入深山中找到我,还能让禁军都听他号令,必然有过人之处。我虽然是个王爷,命却是人家救的,有什么资格端着身份颐指气使?
    属下知错。
    那边负责煮饭的镖师不知从哪掏出一条冻硬了的鲜鱼给姜羡余看,姜羡余眼睛弯弯地笑了。
    李熠觉得他唇角的弧度陌生又熟悉,低声喃喃道:按辈分,我可要喊他一声叔叔,听他的也是应当的。
    钱佑一怔,诧异地看向李熠。他是李熠的心腹,自然也知道李熠的叔辈有哪些,能让他家王爷这么说的,不可能是那些老皇叔,似乎似乎只可能是与先帝有关的江家人!
    难怪,原来是江家人。
    之后返程途中一路太平,并无意外。
    又过了三日,粮草即将告罄的时候,他们遇到了运送补给进山的诚王,以及天心府指挥使沈追带来的江南军。
    姜羡余看见沈追身上绣着金谛听纹的披风愣了下,转头同姜柏舟对视一眼,带着镖局众人退到了一旁。
    姜柏舟来淮安找到姜羡余之后,把那夜沈追夜闯姜府的事情告诉了他。也是因为沈追莫名其妙地警告,才不同意姜羡余答应方巡抚的请求,介入九王遇险一事。
    但当时姜羡余营救九王的决定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所以姜柏舟权衡之后,还是决定站在姜羡余这边,为江家搏一搏。
    如今再度遇上沈追,恐怕不会善了只能随机应变了。
    有几个老镖师认出了沈追,有些则认出了他披风上的纹饰,默默护在姜柏舟兄弟两侧,姿态防备。
    沈追同样注意到了他们,皱着眉头不怒自威,打量着姜羡余两兄弟。
    姜羡余不躲不避,挺直了腰杆看过去。
    另一边,诚王一见到李熠就松了一口气,上前关心道:九弟!你没事吧?
    李熠面色依旧有些苍白,抬抬胳膊笑得勉强:受了点伤,多亏了八哥和姜家兄弟带来的人手,助我逃出生天。
    诚王拍了拍他的肩: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这赈灾之事还等着你操持,不是哥哥我推辞,是我真的应付不来,只能给你打打下手。
    诚王这是在表态,说自己无意贪赈灾的功劳,日后也愿意协助李熠继续赈灾。
    李熠笑着对他道:八哥说笑了,弟弟我给您打下手才是。
    别别别!我可不行。
    再谦让下去这个话题便会没完没了,诚王转头看向沈追,对李熠道:这是天心府指挥使沈追沈大人,父皇正好派沈大人来江南办事,沈大人听闻九弟遇险,吴节度使却不肯动兵,立刻上报父皇。父皇便派了沈大人带兵前来营救。
    李熠从中听出不少信息,面上却不动声色,朝沈追道;多谢沈大人。
    沈追收回看向姜羡余兄弟俩的视线,对李熠道:毅王殿下言重了,臣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李熠忙道:沈大人过谦了,若非有您往京中传信,本王兴许就要困死山中。还有那劫杀本王的歹人,大多葬身山中,恐怕也要沈大人多费心,查个明白。接下来控制江南的灾情,也还需沈大人带兵坐镇。本王谢沈大人还来不及,哪敢问罪?
    沈追笑了笑,受了李熠这声谢,也收到了李熠的暗示,明白对方希望自己查清何人要他性命,并带兵坐镇江南,免得灾民暴.乱,或者有人趁机为非作歹。
    这与陛下给他的旨意相同,沈追乐得卖李熠一个人情,笑道:臣奉命协助王爷,不敢居功。
    姜羡余和姜柏舟无意听他们互相恭维,一直跟在队伍末尾,低声商量接下来的打算。
    两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山。
    李熠被请进淮安知府府中,由淮安名医为他看伤。李熠却一边换药,一边要淮安知府汇报灾情。
    虽然在被困山中那一个多月见识了数场大雪,但他仍然没有料到,进入淮安城会看到那么多衣衫褴褛的灾民。
    淮安知府忙告罪:是下官失职,江南数州,确实是淮安灾情最为严重这一是因为淮安的暴雪下得最久最多,二则是因为淮安百姓对发生灾情的警惕性不足
    姜羡余和姜柏舟自然没机会听到这样的机密,他们将李熠送进淮安城就回了镖局分舵。
    泡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舒适的衣服,吃了一顿热乎乎的饭菜,姜羡余和姜柏舟一块读这些日子从金陵送来的信,有姜父姜母写的,也有谢承写的。
    起初隔几日就有一封,后来大雪封路,一封比一封迟,最近一封是半个月前送到的,但寄信的日子确实二十多日前。
    信是谢承所写,问他是否平安,劝他不要冒险,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全自己。可能是怕旁人看见,他没有写什么私密话,只留了一句:师父师母将苏和接回了镖局,他和启轩一直很想你,每日都盼你平安。
    谢承对相思一字未提,姜羡余却能读到他的想念,读得心头发酸,眼睛发热,心底更一阵阵后怕,不敢回想当时在山中两次遇险的情景。
    因姜柏舟在场,姜羡余不敢表现出失态,极力压抑翻涌的情绪。
    怎么了?姜柏舟发现他的异样,关心道。
    姜羡余吸了吸鼻子:没什么,我想回家了。
    姜柏舟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如今爹娘都在金陵,但运河不通,陆路也不好走,不知能不能在年前回去团聚。
    如今已是腊月底,过几日就是小年,怕是赶不及了
    正想着,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少爷,沈追找上门来了!
    第六十一章 今生:不请自来自取其辱
    沈追找上门的举动在姜羡余和姜柏舟的意料之中,但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见沈追的打算,立马让下人出面拒了。
    只是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当惯了上位者,半点不客气地强行闯入,执意要见姜羡余兄弟俩。
    姜羡余和姜柏舟到的时候,一众镖师正将沈追拦在镖局前院的练武场中。
    沈追只身前来,似乎并不把姜家兄弟和平安镖局放在眼中。
    姜羡余当即抽出兵器架上的长剑朝沈追攻去。沈追侧身避开擦过发梢的剑刃,捉住了姜羡余的手腕。姜羡余却将长剑抛到左手,灵活抽身撤出右臂,回身用左手执剑削向沈追。
    剑势毫不弱于寻常,沈追连忙后撤,腹部的金线谛听纹被一剑斩喉。
    你你会左手剑?!
    姜羡余并不搭理他,看见姜柏舟挥退了其他镖师,才正脸看向沈追:沈大人擅闯民宅意欲何为?
    沈追甩袖冷哼一声:乱臣贼子也敢称民?
    姜羡余面色一沉,持剑的左手刚要抬起,姜柏舟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冷眼看向沈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到底谁才是乱臣贼子,沈大人不是最清楚么?
    牙尖嘴利!
    沈追怒道:老夫当年一时心软留了江家一条血脉,却养出你们两个无知小儿!年轻傲慢!自视甚高!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先是接近睿王郡主,又趁江南雪灾与方志洲做交易,如今更是趁机接近毅王,真当以为凭你们这点手段,就能为江家平反?
    沈追先前收到江家与睿王郡主接触的消息便觉得意外,隐姓埋名、低调行事二十年的江家后人为何突然抛头露面,再度同朝中势力扯上关系?
    想来想去,恐怕只有为江家平反这一个目的。
    姜羡余并不意外对方会有这样的猜测,但也不至于傻傻地承认,给对方留下把柄。
    他看着沈追的眼神冷冽入雪,语气讽刺:没想到沈大人同那谋害毅王殿下的小人并无分别,满心满眼只有争权夺势,全然不顾江南百姓死活。沈大人自己不择手段惯了,便也以己度人,以为旁人的任何举动都是别有用心。此刻迫不及待跳出来指责我等,恐怕要先问问自己,手上到底沾了多少鲜血,害了多少性命!
    放肆!!!
    沈追恼羞成怒,横眉怒斥:我与你外祖父同辈齐名,何时轮到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指责于我?
    凭你也配?!姜羡余抬剑指向他鼻尖,眸中怒火熊熊,我外祖父是武圣在世,忠骨良臣。而你不过是个贪权自利的皇家走狗!哪来的脸面与我外祖父相提并论?
    放肆!你沈追额角青筋暴起,面色青红交加,但除了一句惯用的呵斥,压根说不出更多话来。
    被一个十七岁的小子指着鼻子骂做走狗,不仅极度屈辱与讽刺,而且还戳穿了沈追拼命遮掩的真相是他接受了明仁帝与今上的暗示,出卖了江蔚风,才坐上天心府指挥使的位置。
    所谓的天心府重臣谋逆,不过是皇家做局,除掉宁直不屈的江蔚风,换上一条更听话的狗。
    沈追自认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他善于审时度势,精于算计人心,所以明知自己样样不如江蔚风,无法凭本事胜过他,争得指挥使一职,却又十分不甘心一辈子做他的副手,处处听命于他。
    于是在机会出现的时候,他毫不犹豫背叛了江沈晏三家同盟,将世代交好的兄弟送到了皇权的铡刀之下。
    以至于晏家也随之没落,剩他沈家独掌天心府的大权。
    午夜梦回,他也曾愧疚难安。可随着一次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自我开脱,他慢慢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视作情有可原、理所当然,直到再度遇见江家人
    上回是江宝珍,这回是江羡余,毫不留情地扯开他的遮羞布,将他的罪行昭示于阳光之下。
    他恼羞成怒,急火攻心,万分后悔当时一时心软,给江家留了一条后路,此刻望着姜羡余和姜柏舟轻蔑的眼神,恨不得立刻将对方斩草除根,碎尸万段。
    但他不能。
    姜家兄弟在方志洲、诚王、毅王面前都露过脸,江蔚风谋逆的旧案也不适合翻出来,他不能轻举妄动。
    姜羡余将他的色厉内荏收入眼中,讥诮一笑,淡淡道:大哥,咱们还是早些回扬州,继续隐姓埋名过日子,免得沈大人总以为我们有阴谋。
    姜柏舟一本正经地接话:也好,回去我们就写信给巡抚大人,告诉他并非平安镖局不肯为江南百姓出力,而是咱们沈大人,不需要平安镖局出力,也不需要毅王殿下平安归来主持赈灾。区区雪灾,不过死十几万平民罢了,哪有沈大人的掩盖亏心事重要?
    沈追气急败坏,正欲开口,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串脚步声。
    姜镖头这话可不对。
    换上皇子蟒袍、披着狐裘的李熠先声夺人,施施然步入镖局,身后还跟着一队侍卫。
    沈大人上得君心,下听民意,怎会不管江南百姓的生死。李熠看了一眼沈追,又浅笑着看向姜柏舟和姜羡余,你们是不是同沈大人有些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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