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4)

    只是这些人仍旧不肯放过他,总是出现他的梦中。
    如果有的选择的权利,重奕绝对不想再回忆起上辈子的任何事,他只想尽情浪费现有的时间。
    但他已经不是让三族闻名胆寒的魔君,变成肉体凡胎后,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梦。
    每次做有关上辈子的梦,重奕醒来后都会暂时忘记这辈子的记忆,仍旧沉浸在梦中。
    毕竟他做魔君做了九万年,做普通人却还不到二十年。
    这次陷入梦境后却与以往不同,他再次面对曾经的经历时,脑子里总是有不属于他的声音说完全不符合梦中逻辑的话。
    那个声音叫他重奕,叫他殿下,还会叫他朱雀。
    他要去秘境夺宝,脑子里的声音告诉他,让他醒了也别乱动,乖乖等在原地。
    梦中的他本应对那宝物势在必得,实际行动却十分懒散,听了脑海中的声音后,仿佛是终于给自己的懒找了个过得去的理由,直接停在原地开始游山玩水。
    他没等到莫名其妙的人回来,却避开了秘境中挣脱封印的远古凶兽。
    他要去找仇人报仇的时候,突然听到脑海中的声音问他是否要吃蛇羹,还要他亲自去杀蛇。
    梦中重奕顺便去杀了条蛟龙。
    虽然没等到蛇羹,却得了颗格外明亮的龙珠,用来照亮非常不错。
    然后重奕就得到消息,他要杀的那个仇人已经被天雷劈死了,若是他没去杀蛟龙耽误时间,他必定会被牵扯到对方的天劫中。
    梦中屡次被脑海中的声音影响,让重奕第一次在梦中发现不对,怀疑他在的世界才是假的,始终在他脑海中与他说话的人才是真的。
    他对几乎是遵循本能去做的那些事越来越懈怠,反而越来越注意脑海中的声音。
    那道声音从刚开始的焦急到后面的平淡,然后忽然变得慌张起来。
    重奕觉得他应该与声音的主人极熟悉才是,不然以他的性子,脑海中突然出现未知的声音,怎么可始终都没对声音的主人起杀心。
    随着脑海中的声音越来越慌张,重奕想见到声音主人的心情更迫切了。
    然后他就醒了。
    也不能说他醒了,他仍旧满脑子都是上辈子记忆。
    发现声音的主人是个合欢宗弟子时,重奕难掩失望,心中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他认为他之前所谓的梦境是陷入了合欢宗弟子的幻境,这一切,都是合欢宗弟子想要采补他做出的把戏。
    于是他仿佛是个局外人似的看着合欢宗弟子的表演,被猥琐龌龊的大汉逼迫的退无可退,满是隐忍的求他给个痛快。
    什么痛快?
    怎么痛快?
    重奕盯着合欢宗弟子坚定又明亮的眼睛看了许久,目光顺着合欢宗弟子颤抖的脖颈下滑,犹如细嫩花瓣娇弱的身体上满是漂亮的伤痕。
    那一刻,重奕发自内心的觉得合欢宗能在传承几百万年未曾灭绝,也不是没有道理。
    直到宋佩瑜绝望又凄厉的喊他的名字,重奕才像是被突然击中了般,这辈子的记忆猛地翻涌上来。
    他早就脱离了那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世界,也不再是震慑三族却始终独身一人的魔君。
    他如今只是个普通人,差点丢了命的普通人。
    重奕从来没有重伤过,起码作为普通人后还没有。
    他不知道他现在睡过去,会不会再次陷入梦境无法挣脱。
    极具侵略性的目光顺着宋佩瑜的脸一路下滑,落在被木枝固定的手腕上。
    太娇弱了,仿佛他一根手指就能碰碎。
    第二日柏杨和吕纪和都醒的极早,反倒是宋佩瑜因为半夜与重奕说话,醒的最晚。他眼睛还没彻底睁开就先翻身去看重奕的情况,发现重奕正望着远处发呆,下意识的道,你一宿没睡?
    重奕意味不明的望了宋佩瑜一眼,没回答宋佩瑜的问题,反而道,手臂麻了。
    宋佩瑜刚想说你不是浑身都麻,突然察觉到脖子下面的触感好像不太对劲,猛得从地上起来,朝着他原本枕着的地方看去。
    白雪的手臂上正有个脑袋形的红痕,在宋佩瑜的目光中慢慢曲起又伸直。
    宋佩瑜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光彩,转头去看重奕的脸,你能动了?!
    见重奕已经坐起来,似乎有想站起来的意思,宋佩瑜熟练的将肩膀靠在重奕左肩下方,让重奕能将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
    远处已经默默看了会的吕纪和与柏杨在重奕和宋佩瑜抬头之前,不约而同的低下头继续干活。
    他们一大早就回到原本的山洞,将十二个土匪的尸体搬运到山洞里面,然后将堵着山洞口的大石头重新推上。
    除此之外,他们还将所有能带回来的东西都带回来了。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土匪的衣服和武器、他们落在山洞的东西
    他们还在山洞附近找到了拴在树上的马车。
    马车里都是大大小小的箱子,他们已经打开看过了,箱子里都是些金银珠宝和布匹锦缎,质量参差不齐,尚且还不能被吕纪和看在眼中。
    结合土匪之前说过的话,想来这些土匪进山的目的就是想将马车里的东西找个地方藏起来。
    如今马车就在新山洞外面拴着。
    吕纪和与柏杨正在整理从土匪身上搜出来的东西。
    除了刀剑匕首就是金银铜钱,居然连一样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吕纪和越看表情越是狰狞,突然提起大刀,转身就要往外走。
    柏杨连忙抓住吕纪和的手腕,你做什么去?
    吕纪和摸了把刀背,做出砍的动作,气势汹汹的道,我才想起来,早上忘记剁了他们。
    怎么,你觉得他们不该剁?吕纪和突然弯腰看向柏杨,手中的刀也朝着柏杨移动了一寸。
    柏杨猛的后退,干巴巴的开口,没,我只是提醒你,山洞现在柏杨没想出太好的形容词,指着他和吕纪和分类了好久的东西道,山洞里应该比这些东西还臭。
    吕纪和愣在原地,目光纠结的望着不仅有血迹还连屎带尿的衣服,表情逐渐平静下来。动作自然的将刀放在一边,重新坐在柏杨身边,假装都没发生似的继续翻看剩下的东西。
    柏杨却放下东西就跑,借口要去看重奕和宋佩瑜的伤,转瞬间就没影了。
    宋佩瑜陪着重奕在外面走了几圈,还去看了柏杨、吕纪和带回来的马车。
    回到山洞,宋佩瑜立刻与柏杨、吕纪和商量,他们应该马上下山。
    华山位于赵国和燕国的交界处附近,没道理出现大群混合着梁州、豫州口音的土匪。
    结合第二次去华山那天连绵不绝的余震,和吕纪和骗土匪他是县令儿子时,土匪们的反应。
    宋佩瑜和吕纪和都认为他们如今不是在华山,而是在卫国境内。
    卫国刚好位于梁州和豫州之间,且是九国中唯一不设县衙的国家,作为九国中国土面积最小的国家,卫国最小的行政单位是郡。
    如此他们既等不到慕容将军和郝石,也不用再担心遇到燕军,反而土匪的规模未知,说不定会有新的土匪来找被重奕杀了的那些土匪。
    而且他们身上都有伤,需要及时治疗。
    下山后,哪怕只是个镇子,只要能买到最基础的伤药,就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众人很快达成一致,马上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他们挖了个大坑,将身上早就破破烂烂的衣服都埋了起来,换上勉强能算得上干净的土匪的衣服。
    其他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除了必须留下的,全都直接毁去。
    做好所有准备后,他们在山里又转悠了两天,才终于绕出了这片山林,顺着小路进入个镇子。
    宋佩瑜和吕纪和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都没用上,只要他们交够银钱,守门的人才不管他们是不是形容奇怪,有没有户籍。
    进入镇子后,柏杨架着马车在镇子上绕了一圈。
    在宋佩瑜的坚持下,他们没找客栈,而是直接花钱租了个院子,租了整整三年。
    假装没看出来人牙子还想卖他们仆人的意思,四人直奔新租住的宅子。
    看得出来宅子的主人对宅子很爱惜,里面干净整洁,正是拎着行李就能入住的模样。
    宋佩瑜让柏杨去药材铺子,吕纪和去卖被褥的铺子,重奕先在院子里坐坐。
    他则去后院打水,想先将主卧收拾出来,让重奕赶紧躺下。
    自从重奕醒了后,宋佩瑜就没发现重奕再睡着过,这几日风餐露宿他的觉已经够少了,然而只要他去看重奕,重奕都是睁着眼睛。
    宋佩瑜只当重奕是身上的伤口疼的睡不着觉,干着急也没办法,更是连提都不敢提重奕身体里的毒。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落脚的地方,头等大事就是重奕身上的伤和毒。
    手上沉重的力道突然一松,宋佩瑜转头看去,本应在前院的重奕出现在他身侧,单手毫不费力的将水井里装满水的木桶提了上来。
    你别动,我来!宋佩瑜握住重奕想要提木桶的手,边说边打量重奕的脸色,生怕重奕会因此再挣裂伤口。
    重奕却根本就不在乎宋佩瑜的力道,若无其事的提起水桶,问道,拿去哪?
    宋佩瑜指着垂花门,正房!
    他们直接租了人牙子手中最好的房子,在镇上也算周正豪华,却只是个二进院,还是前院和后院只差几步的二进院。
    宋佩瑜的天虎居也是二进院,认真说起来,却能装得下至少四个他们租的这种二进院,说不定还会有余地。
    正房内的空间也不大,重奕直接坐在地上帮宋佩瑜拧人牙子送给他们做乔迁礼的汗巾。
    没过一会,宋佩瑜就将正房收拾完了。还拿马车里上好的锦缎将床铺上,连声催促着重奕赶紧躺上去。
    重奕闻言看向宋佩瑜缠着层层锦缎的右手腕。
    宋佩瑜心中一暖,笑道,我只管你,剩下的房子让柏杨和吕纪和收拾,我不碰水了。
    重奕这才收回目光,将身上的脏衣服都脱了扔在地上,光溜溜的躺在床上。
    宋佩瑜被重奕突然的奔放惊得目瞪口呆,连忙去将马车里唯一一张炮制好的熊皮拿来,盖在重奕身上。
    眼看着重奕暂时安顿好了,宋佩瑜也没闲下来。
    他去马车抓了把铜板,走到大门口招呼巷子里的卖货郎,随便买了点东西,主要还是与卖货郎套话。
    等到吕纪和与柏杨陆续回来,宋佩瑜才将卖货郎打发走。
    也不知道他们这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如今落脚的地方是祁镇。
    不是宋佩瑜与吕纪和猜想的卫国,而是在赵国和卫国之间的三不管地带。
    自古三不管地带就没有富饶的地方,因此柏杨跑遍了祁镇所有的药铺,才勉强凑齐能暂缓重奕体内毒素蔓延的药。想要彻底祛毒,还需要好几种市面上根本就不会有的珍贵药材。
    柏杨匆匆对宋佩瑜点了下头,马不停蹄的去厨房开火熬药。
    吕纪和让送被褥的伙计停在大门口,他亲自捧着被褥往屋里拿。反复几次,才将所有被褥都搬到屋内。
    宋佩瑜单手抱着两个枕头帮吕纪和跑了两趟,脚刚踩在门槛上,突然听见吕纪和的惊呼,殿下发烧了!
    宋佩瑜愣住,想说不可能,重奕刚才躺下的时候还好好的。
    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脑子里反而闪过这几日都没看到重奕睡觉的异常,和各种回光返照的传闻。
    他双腿发软,几乎是飘到的正房门口。
    吕纪和正站在床边满脸焦急,看到进门的是仿佛傻了般的宋佩瑜,连忙扒拉开宋佩瑜挤出门,小跑去厨房找柏杨。
    宋佩瑜小心翼翼的走近重奕,看清了重奕此时的模样,才能理解吕纪和为何那般惊慌失措。
    重奕正双眼紧闭的躺在床上,不仅额头上满是肉眼可见的虚汗,露在熊皮外面的肩颈和手臂都烧成了粉红色。
    宋佩瑜颤抖着手贴在重奕脑门上,入手灼热的温度,让宋佩瑜的心止不住的往下落。
    第50章
    柏杨很快赶来,面对重奕的情况却束手无策。
    他在医术上有天分,又肯专研,平日里也热衷实践,自诩有些心得,重奕却是个让他不停打破原有认知的存在。
    他面对重奕时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这次也不例外。
    柏杨甚至因为自我怀疑,想从镇上找个大夫来给重奕看看。
    宋佩瑜和吕纪和却不同意。
    祁镇未必比山里安全多少,重奕如今的情况,更是受不起半点意外。
    最后柏杨也只能先熬退热的药来给重奕灌下去,再次给重奕施针压制毒素。
    烛光下,柏杨对着发黑的针尖摇了摇头,艰难开口,因为高烧毒素蔓延的比之前还快。
    宋佩瑜也看见了顶端发黑的针尖,咬牙道,殿下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得想尽一切办法救他。
    若不是重奕突然醒来杀了所有土匪,他们三个的结局不会有本质区别。
    柏杨脸色几经变换,抬眼望着宋佩瑜,冷声道,我是燕国的人,之前还在山里的时候,不知道先来的会是赵军还是燕军,所以我要全力救治重奕。如今我们在祁镇,你们两个都奈何不了我,我完全可以弄死重奕跑回燕国邀功。你还敢让我救重奕吗?
    宋佩瑜毫不犹豫的道,殿下信你,我就信你。在华山的时候殿下敢钦点你拔刀,就是信任你,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敢用你?
    柏杨愣住,脸上似有动容之色,微微偏开头看向重奕。
    却不知道在他背后,吕纪和正握充满异域风情的匕首静悄悄的站在他三步之外,专注的盯着宋佩瑜的神色。
    只要宋佩瑜露出半分异色,吕纪和就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
    他柏杨脸上露出不忍,低声道,他右背的伤本就严重,又屡次伤上加伤且没有好生休养过,我还一直奇怪以他的伤势怎么始终都没发烧。如今想来也许是他意志力远超常人,才能将病情强压下去。如今强压下去的那些征兆全都爆发出来,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宋佩瑜无声握紧重奕的手,脸上却丝毫没有露出异样,笃定的开口,请你想想办法,若是殿下有意外,陛下不会放过我们和我们的家人,就算你的家人远在燕国也不例外,宋氏就是前车之鉴。
    柏杨面无表情的和宋佩瑜对视,两者都毫不退让。
    良久后,柏杨将他头上的木簪拿下来。
    稍稍用力,木簪就一分为二。
    柏杨将里面那颗黄豆大小的药丸子拿出来给宋佩瑜,这是我尚在燕国时,在一位名医的遗物中找到的东西,根据记载,是能救人性命的神药。我见猎心喜,便始终将这枚药丸带在身上,以便随时研究,却始终都猜不出主药是哪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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