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二章 我留下，只为等一人

    雪神身归混沌，各国止戈。
    从此，天地尺度法则将充盈在天地间，而不凝聚于她一身。
    她用全身的神力，用散魂的代价，换取天地间的人能多一些克制和理性。杀伐和掠夺之欲能少一些，让这片美丽的土地，能够拥有更多欢笑。
    她大部分的神力都用来洗涤叶色的怨憎和戾气。
    她要让叶色忘记过去，忘记包括她在内的一切。
    而赏罚之神，自那之后便成了冷静和理性的化身。因为他的身体内，流淌着雪神的生命之力。
    受伤的青国皇帝，从地上爬了起来，望着眼前茫茫飞雪，红了眼眶。
    他伸出手，接住了几片雪花。
    微凉的触感，打在他的手心。就像那个女人，一开始给他的感觉一样。
    他本来拥有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却被他亲手葬送了。
    终究是他辜负了她！
    数年之后，在神殿之内翻看《民间轶事录》的叶色，无意中翻到了一段人界的历史。
    说的是神界的雪神，为了青国和人间的太平身归混沌的故事。
    读的时候没多少感觉，这是雪神自我选择，他不会评价什么。
    但一滴泪却忽地掉落了下来，叶色指尖碾磨着那滴泪，陷入了一阵恍惚中。
    后来他对青国的历史很感兴趣，还特地下凡了一趟。
    青国的王上勤勉朝政、关心百姓疾苦。据闻他御书房的灯火，常常燃到后半夜，自从王后去后，他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国事上。
    在青国境内，处处都能看到圣女娘娘的庙，这里面的香火是最鼎盛的。
    而每年农历二月初五，王上都会到这里祭拜祈福。
    这一天，也是他和王后当初大婚的日子。
    这是一个不错的君主，对国事尽心，对妻子有情。但叶色还是在别人提到他时，无法自主地便皱了眉头。
    民间，有许多关于雪神的传说。
    这位远古尊神，脱胎到人界，是为人间带来和平的。
    但她却被另一位大神逼死了。
    当叶色听到这个说法时，古井无波的心口一阵一阵地剧痛。
    回到神殿后，他开始反复做一个梦。
    梦中是一望无垠的雪之天地。
    他冥冥中感觉到，这和自己遗失的过去有关。
    他找到了命运之神，要他告诉自己真相。
    命运之神应下了他的要求，因为今时今日的叶色，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心只想要主宰天地的赏罚之神了。
    得知了来龙去脉的叶色，沉寂了许久。
    即便是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放到如今在他心头也激不起太多浪花。
    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了雪神。
    从宇宙洪荒天地诞生之初起，她就被奉为了掌管天地尺度法则的尊神。她的本体是雪花，她拥有着这世上最纯净最难以动摇的心。
    他常抱怨雪神不理解他、为什么不支持他，她怎么可能会像他一样啊！
    她的心里，只有这天地大道和自然法则，她只记得自己是世间的尺度。而与天地苍生比起来，个人喜怒和情感，早就在她成为雪神之时起被她完全尘封起来了。
    脱胎人界，让颜白重新成为了一个人，而不是神。
    她开始拥有了各种各样的情感，也知道了什么叫做希望、绝望。
    叶色一直好奇颜白是什么时候想起这一切的。
    这个答案，随着颜白的死永远成了谜团。
    当她想起来自己是谁，拥有了过往的记忆，理性克制也完全回归。
    她是雪神。
    可又不是以前那个雪神。
    已经懂得的东西也不可能被摒弃，这糟糕的一切也总要收场。
    最终，雪神选择了一个最惨烈的结局。
    叶色白日照常处理事务，只有晚上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神殿时，抚摸着自己的心口，那轻得几乎可以忽视的抽痛，却绵绵袭来。
    她，到底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做出那个抉择的呢？
    对于他，如果能重来，她是否不会再带他回来？不会在那几千年里，默默守护着他？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他希望结果能有所不同。
    后来在神界版本中，有关于雪神和赏罚之神的故事，传着传着就变了。
    即便岁月流转，沧海变化，神界的格局被取代，古老的大神们一个接一个地陨落，新的故事拉开序幕。
    神女和大神的故事，却神奇地流传了下来。
    那位曾逼死雪神的大神，成为了宁可触碰禁忌，也要牺牲一切改变神女悲剧的命运。
    他成为了神女的守护神，坚定不移。
    而传说这种东西，传到最后，谁又真的清楚最初的模样？
    就像是奚梧他们这一行人，看完了一整个故事，心里面依然不敢确定这一切是否就是真实的。
    因为这太超出他们的认知了。
    漫长时光过去了，与叶色同一个时代的大神接连都身归混沌了，唯有他仍然屹立于这天地间。
    当神界不复存在的那一天，叶色和命运之神的那一番对话，也长久地回荡在他们这一群年轻人的心头。
    “大道无情，过去需要神的存在，神便主宰世间。如今人类的时代已经到来，作为神便可以落幕了。你留下，将会被这天地法则所排斥，这世间已无你容身之地，你真的想好了？”
    “我留下，只为等一人。”
    “当神界不复存在时，你的记忆也会消失。”
    “我的身体内有她的生命力，它们会带着她再一次来到我身边。”
    “我以为你已经放下了执念。”
    “执念已放下，但我……还是想再见她一面。”
    如果那时他还记得，真想再代赏罚之神对她说一句抱歉。
    然后，未来余生都留在她身边。
    一年又一年的等待，草木枯荣，江山更迭。
    失去了神界作为依托的叶色，跋涉在艰难世间。
    这期间，他与人建立了时空站，真诚地接受来自人界的祈求和祷告，帮助他们完成一个个希望。
    这本来是雪神在人世间做的事，如今他也在做。
    他没有了在神界时的记忆，却始终记得自己还有一件未完的事要做。
    他们看到的最后一个片段，是身穿大粉的叶色，站在无尽天边，将一缕意识体温柔地拢入了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