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
苏见深笑了一声,也没多解释,略点头,道,嗯。
公子怀见他似乎不想多说,便也没问他,正说着,忽然听见周身有些喧闹,他抬眼一看,远处正有几个身着绿衣的男子,样貌有几分清秀,一副文人做派,举手投足间皆有礼数,笑道,多谢几位对寰君明楼的捧场,如此,便请吧。
只见他身后有一辆极宽敞的马车,穿过了乱葬岗,穿过老树林,行了好一会儿,方才到了。
眼前的寰君明楼如同碧玉画屏,处在山崖之上,与周遭一切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有人低声道,弄的如此神秘,我还以为这地方在天上呢。
先前领路的男子早已在门前等候,那精巧细致的大门方推开,里头便有七八个美貌的女子持扇等着,眼看着他们下了马,便上前接应,领头的是个黄杉女子,她低眉一笑,道,恭迎诸位多时,请几位随我来吧。
甫一进去,映入眼帘的乃是四角的汉白玉柱子,玉柱上盘旋着长龙,龙尾极长,抬眼看去一直延伸到了柱顶,头顶的瓦片在火光的映照下恍若琉璃,在碧玉般的殿内,闪烁着金光。
苏见深身侧几人无不发出惊叹之声,心道这一趟并不白来。
眼下殿内空无一人,那领路的姑娘忽然抚身道,大人,人到了。
只见放置在桌案边的一本厚册子,突然翻动了起来,眨眼间竟幻化成了一个男人。
那男子身形细瘦,笑道,诸位舟车劳顿,想必累了,便请先坐吧。
他轻挥了挥手,只见殿内放置的椅子瞬时间,移到了苏见深几人身侧。
有个面容猥琐男子,谄媚笑道,想必您一定就是楼主江淮左吧,早年便已听说过江楼主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另一男子反驳道,非也,我听说江楼主已多年不曾管事,我猜,这位一定是楼主的左右手之一,纵里千横大人。
那男子哈哈一笑,道,楼主身份贵重,诸位若想见楼主,今日怕是没什么机会了,不过诸位既然来到寰君明楼,我想,便只是为了一件事,乃是为了成心中所愿,旁的什么,便也不重要了,是不是?
那猥琐男子一笑道,自然,自然是了。
纵里千横也不多话,道,诸位心中有何愿,便只管说出来,寰君明楼可一一为诸位实现。
来此的人接是些凡夫俗子,要的不过就是富贵一生,位极人臣等功名利禄之事,眼看着要问到苏见深,苏见深下意识的看向了公子怀。
依照他和公子怀的计划,便是先打入寰君明楼,才好接着查下去。
可他和公子怀,没来得及说好,到底是谁先假意入这寰君明楼。
这位公子,有何心愿?
苏见深正出神,忽听见纵里千横问道。
苏见深的心愿极少,他虽然自小在坐忘宗长大,修道修炼,其实心里头压根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念头。
他想来想去,还是依着先前想的那般,问,听闻寰君明楼神通广大,不知是否懂得起死回生之术。
纵里千横闻言倒是怔了一瞬,而后道,起死回生?公子心中所愿乃是为了叫死人复生?
苏见深点头,道,是,不知寰君明楼是否有这样的本事?
纵里千横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那猥琐男子谄媚笑道,天下幽幽,莫如阴司,生死难求,得其所求,寰君明楼能主宰生死,你这心愿,怎能难到纵里千横大人
他一面说,一面冲着纵里千横谄媚的笑。
纵里千横问道,你要谁复生?
苏见深回道,我娘。
纵里千横闻言笑了一声,道,这天下,没有寰君明楼办不到的事,你要求的,我可以答应你。
他说罢,又接着冲众人道,不过,我想诸位一定清楚,寰君明楼的规矩,这天下原就没有白拿的东西。
他一面说,神色一面冲先前那些姑娘示意,只见姑娘们缓缓端着一个又一个圆壶过来。
一个个圆壶打开,里头放着的,竟是一只只小虫。
纵里千横道,此乃生死蛊,种下此蛊后,生死半点不由天,而是由我寰君明楼,我不要你们的命,只要你们忠心为我寰君明楼办事,今日种下此蛊后,可叫你们先行回去,七日之后,城外乱葬岗,自然有人接应你们,诸位所求的心愿我给的了也收的回,倘若有人敢欺骗我寰君明楼,这代价,我想诸位一定是受不起的。
纵里千横这番话乃是警告,先前坊间便有人传过,说有人图谋不轨,得了东西后,便骗了寰君明楼的人,几日后便逃了,后来全家上下在一夜之间全部身首异处。
这桩事传遍了街巷,整个千夜界的人都知道,有人听纵里千横语气颇狠,心中一时有些慌乱,问道,千横大人,这蛊虫若种下去,这人身子可可还受得住?
纵里千横道,只要你们忠心于我寰君明楼,此蛊虫种下后与平日无异,但倘若是另有鬼心,这,我可不敢保证了。
在座众人知道寰君明楼的本事,先前虽有几个胆大的,现下也不敢出声了。
只见黄杉姑娘拿着一枚银针,刺破了求愿人手腕,而后将圆壶倾倒,蛊虫闻着血味,缓慢的爬上手腕,然后顺着那刺破的一个小口子,瞬间钻入,一团黑影在暗黄的手腕里窜动,然后,消失无影。
在场几人见此状,似乎是心有余悸,有人想打退堂鼓,可到底是贪心,心里想,不过是种蛊,总归是死不了的。
苏见深见此状,看向公子怀,他神色中有话,道,这该怎么办?难道真要依了他们的意思,种蛊?这蛊虫肯定有问题,难道真要为了长生不灭象将自个的命搭进去吗?
他这一番话,公子怀自然是没听见,不过大致意思,从他的眼神中已经明白过来了。
公子怀轻轻安抚他,然后摇了摇头。
苏见深有些看不懂他的意思,种蛊的姑娘轻声道,公子,该伸手了。
苏见深正犹豫着,忽听见公子怀道,我来吧。
苏见深抬头,目光微诧。
纵里千横忽然道,你难道要替他种蛊?
公子怀一面说,一面挽起衣袖,是我还是他,对于寰君明楼并无分别,难道不是吗?寰君明楼要的,不过是一个忠心办事之人,对吗?
纵里千横大笑,不错,公子看得明白,只是天下人皆自私自利,像你这般的人,我平生所见极少。
那种蛊姑娘闻言并不多话,见有人肯种蛊,便捏针要刺,谁知面前忽然伸出了一双手来。
竟是苏见深。
他顾不得别的,便伸手握着公子怀的手腕,他笑得很是牵强,不敢多说话怕惹人猜忌,话音里有几丝紧张,哥哥,难道真要为我种蛊吗?
苏见深虽是笑得柔和,可眼神炯炯有光,里头的意思公子怀怎么会不明白,他这么聪明,又怎么会想不到这蛊虫会有问题。
先前在酒馆,那个斯文公子最后和他们说了一桩事,便是这些去过寰君明楼的人,无论先前如何风光,最后都会心甘情愿的再次回到寰君明楼。
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没人知道为什么这些人求得功名,求得富贵之后,还要选择回到寰君明楼。
可见,这所谓的生死蛊一定是有问题。
苏见深握着公子怀的手腕渐渐发紧,其实此刻,连他自己也没有办法,和他们大打出手,然后和公子怀离开这里?
这法子绝对是下下之策,不入寰君明楼,又该怎么查长生不灭象?
这桩事如今查到了这,很显然,有妖孽掺和的,后面还会查到什么,苏见深不知道,他只是有一种直觉,这件事越查只怕是越凶险。
但倘若那下下之策不用,便只得假意归顺,这蛊虫是一定要种的,不是他就是公子怀。
他不待公子怀开口,率先伸长胳膊道,这是我自己的事,自然是由我自己来。
愿是他求的,要公子怀为他入险,他怎么能,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
公子怀抬手握住苏见深的手,那双修长却暗藏劲力的手,苏见深一直觉得它很厉害,好像任何东西被他这么一握,便可顷刻间消失殆尽。
就像那只捏碎的茶盏,就像那天晚上和他相握时他复杂而紊乱的思绪,就像现在,他的担忧,他的紧张,他的不安,也通通都消失殆尽。
他看见公子怀冲他微微一笑,道,长留,我是心甘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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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年下,伪父子
东厂厂公若为求,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心狠手辣冷酷残忍,文武百官背地里骂他是阉狗,面上却尊称一声千岁爷。
但没人知道多年前的一个雨夜,他衣衫褴褛,满身伤痕,有个男人撑着把油纸伞,向他伸出了手。
他一身素净白衫,消瘦修长的身姿中略显羸弱,面色苍白,笑意极淡,温和的声音道:外头冷,进来躲躲吧。
若为求抬头,雨打湿了他的眼帘,他污手垢面,略显稚嫩的声音,叫了一声,义父。
年下,伪父子
阴柔狠绝杀人不眨眼的假太监攻vs温润如玉的病秧子王爷受
第25章 依靠
二十五
公子怀永远也不会知道,他那句话是怎么直射进苏见深的心里的。
就好像是裸露在冰面上的一块坚固的冰球,一束光穿透进去,就在那一瞬间,裂纹横生,像有了生命一般,迅速蔓延,然后刹那间炸裂,水花四溅,冰消瓦解。
冰凉的手,略微坚硬的薄茧,穿透心魂的一句话,还有嘴角安抚的笑意。
仅仅就这么几样东西,便可以赐给一个人无比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让苏见深觉得,他可以完完全全的相信这个人。
让他相信,没有早已亡故的爹娘,没有贪心的表舅,没有一心只要求他成仙的师父,在这天下里,还有一个人,他是赤诚的待他,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苏见深。
苏见深已经说不清他的笑里藏了什么,他很想仔细的再看上一会儿,指望着能从中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但公子怀笑意只有那么一瞬,因为很快,他便让姑娘接着种蛊了。
他没见过像公子怀这样的人,好像什么事都有法子解决,什么事都尽在掌握之中。
就连师父有些时候也会一筹莫展,坐在祭风阁里默默打坐修炼,但眼前这个人,他好像比师父还要厉害。
譬如此刻,他眼睁睁的看着蛊虫,顺着公子怀手腕间一个针眼般的口子爬了进去,一团黑影在皓白的手腕间,是如此的突兀奇怪。
如果不是公子怀的那翻话,此刻种蛊的人是他才对,而他之所以选择沉默,选择听他的话,是因为公子怀此刻的神色。
他看着苏见深,目光里有一种近乎吸引人的信任感,那目光里无不在告诉苏见深相信我。
而正是这种信任,使苏见深此刻选择了沉默。
蛊虫既然已经种下,心愿便可求成。
纵里千横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只留下先前的那些姑娘们,其中有一人巧笑道,诸位的心愿已成,离开寰君明楼后,自然会得到想要的东西,只是需得提醒诸位,七日后需为诸位受蛊,倘若蛊虫得宜,届时自会保诸位性命无虞。
只要七日后能按时回到寰君明楼,所求的心愿便可长长久久,在场几人面面相觑,赶忙应说,不会食言。
你怎么样?
离开寰君明楼后,苏见深便忍不住问道,可有不适?
公子怀略摇头,无妨。
他伸长胳膊,查看了一番,蛊虫的身影早已消失,先前刺下的,针眼般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凝固成了一颗红痣,点在手腕间,鲜艳而夺目。
苏见深皱眉道,怎么变成了这样?
公子怀随口回说,大约是伤口结痂了。
先前一起来的那些人,早已先他们一步下了山,只有苏见深和公子怀两人,一步步踩着下山的石阶而行。
周遭怪石嶙峋,苍树悬在半山崖之间,云雾如水流般缓慢浮行,寰君明楼隐在其中,如同海市蜃楼一般。
云雾匍匐于脚下的石阶,掩盖了下山的路,苏见深好一会儿才说,你应该知道,这蛊虫有问题。
公子怀一脚踩下石阶,皂白的一双靴子几乎与云雾相融,他道,我知道。
苏见深道,那你定然有解决的法子吧?
公子怀步伐顿了一瞬,手腕间传来了一丝疼痛,好一会儿,他面容极淡,道,没有。
轰隆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苏见深的脑炸开了。
没有?!苏见深抬眼,惊道。
公子怀轻声嗯了一声,他的面容是如此的轻描淡写,好似完全并不将此事看在眼里。
苏见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指间扣在他皓白的手腕里,竟也隐隐发了白,但他的脸色,比指尖还白。
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没有?
苏见深又问了一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没有法子?
公子怀仍旧轻描淡写的回说,没有。
苏见深抓着他的手腕忍不住发了紧,其实不是手腕发紧,是他的心里发紧。
酒馆那些人的话还言犹在耳,而他之所以相信公子怀,完全是因为,他认为,公子怀是有法子的。
苏见深眉头紧蹙,神色中满是不可置信,他一字一句的问道,既然你没有法子,又为什么要替我种蛊?
他就这么紧紧看着公子怀,他要看清楚,他不要再错过公子怀目光里,再次一闪而过,让他看不清也摸不透的神色了。
公子怀扯开了苏见深的手,他的手劲本就比苏见深大的多,纵使苏见深抓的再紧,也终究是被他拉开了。
公子怀没有回话,或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往下走,脚下的云雾蒙蒙,却不抵他的神色,至少苏见深知道,接着往下走,总是有出路的,一个接一个的石阶,会在一步步往下行之中,慢慢的显现。
但公子怀的神色,比云雾还要朦胧,苏见深很难看清楚,他是怎么想的,如果他不想说,这个世上,又有几个人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