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苏见深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说话,他伸长了脖子一瞧,却发现这少年仍在琢磨他那块不人不狗的木头,压根没理会他。
苏见深跳到他跟前,气得涨红了脸,但他着急想回去,只好放下面子来,却仍然倔着一张脸:若是不不肯求便罢了,只要你能带我找到我师父,我也可以教你的。
那雕刻刀在他手里翻转,打磨,公子怀听见他颇有些得意的说:我的雕工是我师兄教我的,师兄说,雕刻虽需技艺在手,但最讲究的是一个心意,我瞧你不会,我雕个给你瞧瞧,等你会了,便自己再雕一个,对了,这东西你是给谁做的?
我哥哥。
苏见深鼓起腮帮子吹开附在手间的木屑,顺口问道:哦,他几岁了?
死了。
苏见深顿住了,他抬头看公子怀,见他神色平静,面却如冰霜。
苏见深没再开口多问,纵然以他彼时的年纪见识并不能猜测到,此刻的公子怀想的是什么。
但是他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他虽然没亲眼见过爹娘,可是他清楚被别人质问亲人生死之事的时候,心里头会是怎样一个心情。
心口会是闷的,吃不下饭也不想玩闹,总之那并非是一件值得相谈的事情。
苏见深看着公子怀,因是感同身受,便抬起手想安慰这位同病相怜的少年。
他的手还没长开,稚嫩而短小,轻轻抚摸着公子怀的头,缓缓的,一下又一下,声音有着孩子的稚气,哄着说:别难过别难过
公子怀神色随之怔住了,愣着神看他,任由他轻声且温和的安抚着自己。
苏见深呲牙一笑:是不是好点了?
他想了想,有些愤愤不平的道说:每回和秦愈打架,他打不过我,总喜欢笑话我没爹没娘,我说不过他,二师兄就是这么安慰我的,可有用了!二师兄说了,人活在世上终归是要死的,所以要趁活着的时候好好活着,你要是伤心难过,那你的亲人定然也很难过的。
一整日,他和他就呆在那个僻静的园林里。
彼时,夜静,花好,月圆,苏见深教他雕工,他仔细听着,一笔一刻,伴着盛开在月夜里一朵朵晚香玉,另生出别样沉醉的香。
等到贤明大师来找人,苏见深才慌张离去,二人相约第二日在此相见。
没曾想,回去后苏见深便深深挨了贤明的训诫,闭关一个月磨性子不说,出关后又跟着师兄们勤学苦练,背书背经,等到好不容易得了空,早把此事忘了个干净。
却没曾想,有人将他记了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番外聪明仙君)
十(番外聪明仙君)
据说三天界这个地方几万年前压根就没什么人,秃的连点草都懒得长在这。
后来是公子家族人,为了避开凡尘,便来此地修真练道的。
谁知秃的发亮的三天界,才三天便长了绿草,族人正苦于为此地想个雅名,但由于学识水平有限,一直并未想到。
但见此状,当即拍腿敲定,此地便叫三天界吧。
苏见深便是在此地出生,他出生那一日,那天的天象极为不好,正应了话本子里写得隐隐碎碎,不得天道保佑的孩子,一出生便已赐了预言。
话本子里是杜撰是瞎写,但苏见深出生那天也的的确确的应了那杜撰。
那日黑云翻墨风起云涌,下了好大一场雨,那雨下得是真大,落在青瓦屋檐上直像是往里砸石块,就连修炼了几十年的坐忘宗宗主贤明大师,也颇为惊讶,说,活了半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于是苏见深他爹便花了三百两银子,请了个不怕死的僧人为他算命,那僧人凝眉细索道:麟儿命盘难测,倘若生下来施主一家恐遭变故。
只是这僧人话刚说完,传话的小厮便一路小跑着,大喜道:夫人生了,是个小公子!
卯正一年的腊月初一,随着三天界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雨,苏家盼了多年的长子,出生了。
他爹见到他,想了僧人的话,颇为忧愁,叹了口气,深沉道,就叫他见深吧,表字就取长留。
旦见此名就知道,他爹终归还是信了那僧人的话,取长留,是希望这孩子此生能长留于世。
苏见深倒也真应了此名,还没哭上一会儿,当日的晚上,他们一家便全死了,只留了他一个人在这世上。
听闻死的无声无息,全身无一处伤口,因未有人看见,所以至今死因也不知道是什么。
还好苏见深的远方无血亲的表舅尚在人世,占着他家便宜占了许久,忽然从酒梦中清醒,起了点人性,赶紧将他抱来坐忘宗,请贤明大师收留他。
贤明大师是这一辈的坐忘宗宗主,坐忘宗是个修仙宗,世代以降妖伏魔为己任,深受百姓敬仰。
贤明大师是半道入宗,他祖上原是相士出生,所以懂些八卦之术,没修仙前便在镇上以算命卜卦糊口。
据说入仙宗的契机是因一日梦魇,得菩萨托梦,菩萨道:少年,我看你骨骼惊奇,是个修仙的根骨,若是修炼,或可成仙。
因感怀菩萨指引之恩,贤明大师更不能见此等悲惨之事,又见苏见深尚在襁褓,当下便收留了他。
贤明大师倒也真可怜苏见深,还为他取了个乳名,叫来福,因他一出生便遇上了那样的事,三天界的人都说他是个没福的人,刚落地亲人就死完了。
贤明为他取此名,便是希望他往后有福气,来福来福,便是意寓,福来。
但苏见深不大喜好,因为他发现宗门外的黑狗也叫来福,也不知道哪个缺心眼取的。
而坐忘宗里的师兄们,大约是觉得此名叫着亲近,都喜欢叫他来福,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分不清叫得是他,还是那条狗。
苏见深幼时性子跳脱且颇为自负,聪明仙君,就是苏见深自己封的。
原是在师兄弟里玩闹说笑取得号,不知怎么的就传了出去。
聪明仙君倒也聪明,譬如此名号就取的聪明:直白,清晰。
就是不识几个大字的百姓一听,便能直面的理解到,聪明仙君透过此名号想表达的最深意思,那就是他真的很聪明。
如果叫个张三仙君,李四仙君的,那不识几个大字的百姓便不一定,能够透过如此朴素的名号,了解到苏见深取此名号的深层意思。
不识几个大字的百姓,自然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便真觉得此人乃是仙君,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很快整个三天界的人都知道,坐忘宗里有个聪明仙君。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密探
十一
冷露迷蒙在翠茵繁茂的山林间,日头升起的那三分白,全落在了一个人的肩上。
苏见深醒来时,公子怀正闭眼靠着石墩子,几乎在他挪动身子的那一瞬间,他便开了口:醒了?
苏见深揉着脖子,有些歉意的笑了笑:昨夜不知怎得就睡着了,我本想和你一道守着天明的。
无妨。公子怀正欲起身,没成想肩头麻的厉害,他顿了一下,面色平静的起身道:左右昨夜无事,好了先别说这些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天已渐明,周遭树荫茂盛,前路仍旧看不真切,雾气缭绕在林间,几乎将前路隔断掩埋。
随着日头渐渐升起,雾气也随之缓缓消散,苏见深和公子怀也不知走了多久,才望见前路。
此时已经下了山,远远望见前方弥漫着浓浓黑烟。
苏见深眺望前方:好像出了什么事
这里似乎刚经历了一场大火,历经火舌的扫荡,四面颓垣,成了一座瓦砾场。
火后的黑烟盘旋于大地之上,寻着轨迹冉冉升起,让蒙白的天色铁青着一张脸,苟延残喘的火苗,宛如夜幕里盛开的一朵朵红菊,在沉黑的大地之上,瞬间盛放又瞬间凋零。
是火灾。公子怀道。
苏见深踩灭脚下的火苗,道:近些日子多为雨天,怎会起这么大的火看样子,是烧了整个村子。
他话音一顿,看向公子怀:会不会和客栈那些人有关
满目残瓦颓垣,一片疮痍,只有远处还有一座烧了半面墙的大宅子。
看得出来,是家有钱人的宅子,修的十分豪气阔绰。
二公子,你瞧苏见深指向远处:那里似乎有人迹。
公子怀低下身子,捻起灰烬吹散:这火起得这么大,周遭青砖瓦砾早已化为灰烬,却缘何单单留下那一家
他举步往前走,皂白的一双靴子,踩灭脚下一团团气息奄奄的火苗,按捺不住的余烬试图爬上他的脚边,却已经是大势已去,徒在靴边留下攀岩过的痕迹。
苏见深赶忙跟上,二公子去哪?
公子怀看了眼那座宅子,那一双冷情的长眉一挑,自然是想看看,这宅子有什么本事。
苏见深倒也不笨,瞬间明白公子怀的意思:二公子是怀疑,这宅子有蹊跷
公子怀提步道:去看看。
经历过这样一场大劫而侥幸存生,任谁也无法平静,那大宅院的大门大敞着,一个细瘦,面色蜡黄的男人,正蹲在宅院不远处。
走近了一看,那男人手里拿着点干草,正就着地上尚未熄灭的火苗点火。
那男人抬脸看见公子怀:你们是
公子怀道:我兄弟二人是来此地寻亲的,却见此地,似乎正逢上难事
那男人叹了口气,手里的干草索性丢在了地上,蜡黄的脸色上显露出一丝对命运的无力感,天命啊,都是天命。
透过那男人的口中公子怀才知道,这男人叫张老爷,靠卖玉为生,这地方叫择叶村,祖上十几辈的人都生活在这村中,村里的人一直安稳的居住在此地,活得十分安逸自在,谁料想,突然遭此大劫。
临到了最后,张老爷悲痛道:倘若不是我日日念佛,得佛祖保佑,今日我张家必要毁在我的手里啊!
苏见深安慰道,人灾可躲,天灾难防,好在你一家已经幸免于难。
火星烧着了地上的干草,一股灰烟缓缓在张老爷的脚下升起。
张老爷提起此事便十分伤心,看着地上的干草也已烧着,已是无用,便站起身来,与苏见深和公子怀苦笑道,这大火,早把周边烧的个干干净净,恐怕你那亲戚也哎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苏见深瞥了眼公子怀,口气颇有几分伤情道,老天爷不给命活,是我和二哥福薄。
他是顺着公子怀的借口接话,却忽然瞥见了张老爷腰间挂着的一块血玉,神色一顿,微微一笑道:张老爷这玉真是好看。
张老爷怔了一下,抚上腰间的血玉回道,这是古玉,是我早些得的,这可是好东西,有钱都难买着。
苏见深微微一笑,倒没多话,看向敞开的院门道,不知道老爷家中可还有空房,我和二哥舟车劳顿,想借宿一晚,不知是否叨扰?
张老爷也是个大方的,他那蜡黄的一张脸在青烟的映衬着瞧着有些发青,他道:世道艰难,出门在外,还不是你帮着我我帮着你。
他一脚迈进门槛里,进来吧。
这宅子倒也大,前院似乎有些荒废,地下青苔杂草无人料理,张老爷也没向他们解释,带着他们穿过了前屋,一直到了后院,才有些人迹的模样。
公子怀一路并未多言,他大约是知道苏见深的心思,并未多问。
张老爷指了指后院的南北两座屋子,正巧你们兄弟二人一人一间房,这屋子许久不曾有人住过了,但愿两位能住的惯。
公子怀忽然道,不必这么麻烦,我兄弟二人同住在南屋就行了,多住一间也浪费。
张老爷倒也没勉强,点了点头,既然两位
爹,家里来客了吗?
张老爷的身后来了一个年轻男人,一身长衫,面目倒也清秀,只可惜是个跛子,手里正握着拐杖,倚在院门边。
张老爷见到那男人,神色淡淡的,看到苏见深和公子怀望着他,才解释道:这是犬子,张安。
接着又冲张安解释道:这两位是来此借宿的
这才想起,似乎并没有问清公子怀和苏见深的名字,好在苏见深先开了口,冲张安一笑道,我姓苏,这是我二哥。
大约是因为脚跛的缘故,张安脸色不大好,走这么一会儿路,于他而言有些吃力,他冲着苏见深颇有些礼数的点了点头,我身子不大好,便不陪客了,两位公子在此不必拘束,陋室残垣,莫要嫌弃才是。
这张安上过私塾,谈吐间有些文人的儒气,说罢便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了。
公子怀望着张安的身影一言不发,神情若有所思。
苏见深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二公子在看什么人都走远了。
公子怀转身道:进去再说。
南边屋子虽不大,但是两个住,倒也够了。
二公子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苏见深关上门问道。
尚且不能断言。公子怀坐在塌上,闭着眼,似是在凝眉思索。
苏见深坐在一旁:一个跛子和一个半百老人,如何能在这茫茫火海中活下来我觉得,并非是这火来得蹊跷,而是这两人蹊跷,那张老爷说,是佛祖保佑,二公子
他头一抬,却见公子怀闭着眼,呼吸平稳。
苏见深轻喊道,二公子
公子怀却不答话,仍旧闭眼。
难道睡着了?
苏见深又低声喊道:二公子
公子怀依旧不答。
苏见深心想,想来是昨夜他替自己守着的缘故,一夜未眠,又赶了半天的路,兴许是累了。
苏见深不再多话,只坐在一旁静静的等着,目光却克制不住的自他身上游走,忽而瞥见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指骨之间似乎是暗暗的藏了一种力,像他的人一样,将锋芒圈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