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边_分节阅读_40
曾经有过那么一两个瞬间,喻冬觉得喻唯英也是个可怜人。
喻唯英母亲是在跟喻乔山分手之后才发现自己有身孕的。
分手的原因很简单,喻乔山和喻冬母亲在一起了。
当时喻乔山想要从一个科研组里获得重要的行业技术,但科研组的负责人极难攻下。阴差阳错之下,喻乔山偶然认识了学校里一位正在读研的女学生。
巧得很,那姑娘是科研组负责人的弟子,而且也是他的干女儿。
喻乔山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只稍稍一查便查到,女学生曾为一位在街上突然倒地的老人实施心肺复苏,争取到了极为宝贵的抢救时间。那个老人正是科研组负责人年迈的老父亲。
负责人夫妇无儿无女,便干脆认了女学生做女儿,又是感激,又是疼爱。
喻乔山确信自己第一次以那女孩男友的身份登门拜访的时候,当时已经白发苍苍的两位老教授并不知道自己的真正目的。
结婚之后,他想要的东西很快就到手了。
老教授认为喻乔山是个有能力的人,那几项专利技术放心交给他去运作。喻乔山的事业很快有了起色,并且越来越红火。
喻冬出生后不久,喻乔山的前女友来找他了。家庭的穷困与亲人的重病榨干了女人所有的钱财和力气,她不得已抱着喻唯英,偷偷地来找喻乔山,求她给自己和孩子一笔能活命的钱。
那时候的喻唯英已经七八岁了,可是因为没有户口,连学都上不了。
喻乔山从什么时候起把自己妻儿称作“异类”,喻冬不知道。
喻乔山到底有没有对母亲付出过真心,他也不知道。但他在自己成长的十几年里,自认为应该是被喻乔山爱着的。那些疼爱和真心,应该是没办法伪造的——直到喻唯英故意将那些信件展示给他看。
喻冬找不到这一切变质的节点,只能告诉自己:一开始就是变质的,只是你还稚嫩,你不懂而已。
家里只有喻乔山,刚刚回来的喻唯英和他的妈妈似乎不在。
喻冬知道这应该也是喻乔山的意思。
换了衣服之后,喻冬拉出一个小行李箱,把自己房间里的一些衣物和零碎的东西都装了进去。喻乔山等他吃饭,却看到他拎着行李箱下来,吃了一惊。
“我以为你要搬回来。”他略显不满,“怎么还要去住那边?”
喻冬很惊奇。喻乔山的口吻自然得仿佛自己已经原谅他了。
“我不回来,继续跟外婆一起住。”喻冬坐在桌前看着他说,“爸爸,可以吗?”
他许久没喊过喻乔山“爸爸”,此时眼神里充满恳求和哀切,像揣着种种不安,等待着父亲的答案。
服软的喻冬很有杀伤力,喻乔山的语气也软了:“怎么了?不是答应过爸爸,上了高中就回家吗?”
他顿了一下,又问:“是不是不喜欢你哥哥?你哥哥现在买房子,很快就出去自己住了。家里就只有我和阿姨两个人……你不想叫妈妈也行,就喊她‘阿姨’。”
喻冬不吭声,低头擦了擦不存在任何眼泪的眼睛。
他用的力气有点大,把眼睛擦红了。
“我上次不是故意叫人打他的。”他低声说,“他打我脸,我朋友见到了才……我不想见他,他说我是没有妈的小杂种。”
他说得小声而含糊。当时在那里的只有喻唯英和自己,并没有第三者旁证。
喻冬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想,自己也学会这样害人了。
“杂种”这个词果然让喻乔山震怒了。他摔下筷子,狠狠骂了一句。
喻冬立刻抬起头,眼睛泛红,抽抽鼻子:“爸爸,我不去华观可以吗?”
“华观好啊,华观我认识很多熟人,还能给你安排最好的老师和班级。”
“我不想去华观……”喻冬小心地拿捏着分寸,一只手摸着饭桌上的杯子,指腹不停地、机械地在冰凉的玻璃上擦蹭,“爸爸,我现在说话说得很好。”
他的心因性失语果真是喻乔山心中的一处软肋,喻乔山立刻闭上了嘴。
“我可以报市三中吗?”喻冬急切地问,“我的好朋友都在市三中。他们很照顾我的。爸爸……”
在这场短暂的对话里他已经说了好几次爸爸。
喻乔山没法否决,沉思许久之后,应允了。
“你可以常回来看爸爸。”他温柔地对喻冬说,“你是高中生了,长大了,要懂得孝敬爸爸了。”
喻冬点点头,一言不发。
两父子以难得的温情结束了一顿饭,喻乔山让喻冬留下来住几天,但喻冬说周兰身体不舒服,他回去还得带她去诊所看医生。
他答应喻乔山,自己一定每周都回来陪他吃饭。喻乔山信了,高高兴兴开车把喻冬送到火车站,还买了一堆补品让他给周兰捎回去。
喻冬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喻乔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跟他硬碰硬没有意义。
把手里的补品在小卖部以极低价格卖掉,喻冬吃了两根冰淇淋,上火车回家。
他知道周兰现在应该回家了,张敬在宋丰丰家里看动画,他们都等待着自己。
回程时又下起了小雨,渐近傍晚,天暗了下来。矮山山脚下的小村镇亮起一片片朦胧的灯光。
喻冬心里没有任何恐惧,无论对喻唯英,还是对受自己欺骗的喻乔山。
有一个地方,有一些人等待着自己归来,他什么都不怕。
喻乔山在多次电话周兰,却次次都被粗暴挂断之后,终于明白自己被喻冬骗了。
他如何暴跳如雷,喻冬没有兴趣了解。
但无论怎样愤怒,喻乔山始终没有断了喻冬的生活费。
这次小小的胜利给喻冬带来的鼓励,让他一直以极佳的心情迎来了市三中的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