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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相 第46节

    “只要是我做的本子,都是给他留了一个角色的。”张念文笑了笑,“我永远都欢迎迟也回家。”
    迟也的目光和她平视:“你嫉妒白蛇吗?”
    不嫉妒。孟轻雪在心里想。她其实真的不嫉妒。她知道她永远,永远都不可能比得上他。
    她只是一条小小的青蛇。修炼了五百年,就在断桥边那一场大雨里,仓皇地被人间溺死的,小小的青蛇。
    可是她也想被人看见。
    哪怕就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有点事,晚了一点。
    第44章
    小可从附近便利店买了咖啡, 项影和迟也一人一罐。两张椅子空空荡荡的,谁也没去坐,都靠在镜子前面, 席地而坐。第三罐咖啡搁在他们脚边, 孟轻雪去卫生间了。
    “小也, 你把她逼得太狠了。”
    项影的手指在杯缘转了转, 斟酌着词句,“有些东西……不是一晚上就逼得出来的。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天分。”
    迟也喝了一口咖啡,头往后仰, 靠在了背后的镜子上。
    “你觉得她没天分?”
    项影沉默下来, 不知道说什么好。
    孟轻雪当然不是没有天分。以张念文那样挑剔的眼光,能够挑中孟轻雪,已经很说明问题。但这次接触下来, 他确实觉得孟轻雪有一点让他失望。有的时候他觉得孟轻雪很灵, 有的时候又觉得朽木不可雕也。预选赛的时候他帮着孟轻雪排《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的独白, 排了俩礼拜, 比不上张念文来了关房间里讲两个小时。
    项影摇头。他对张念文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不服不行。他不能说是孟轻雪没天分, 只能说是他自己没水平。
    他扭头看迟也:“你刚才的样子,真的和张老师很像。”
    迟也的手指无声地在铝制的咖啡罐上收紧。他非常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意, 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是他教出来的嘛。”
    项影笑了笑:“张老师肯定不是这么教你的。”
    迟也转头又看他一眼。
    项影:“电影学院都教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理论,张老师最不喜欢,说那些东西匠气。但你刚才教她的,标标准准的方法派。你自己演戏会这样吗?”
    迟也听见这些词儿就头大:“我没上过学, 我不懂这个。”
    项影:“你让她把许仙换成她心里想的人,这怎么对呢?小孟的人生跟感情和青蛇是不一样的啊。你这样让她去换,她都换糊涂了, 我也糊涂了。”
    迟也叹了口气:“师兄,我也让你说糊涂了。”
    项影上课的瘾上来了:“这就是方法派和体验派的差别。你还是电影拍得太多,我们在舞台上表演,更多的要用表现派的技巧,跳出来设计角色……”
    迟也近乎不耐烦地看着项影,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道:“怪不得孟轻雪说找不到方向。”
    这他妈谁找得着。
    项影愣了一会儿,突然“嗐”了一声,摆了摆手,自嘲似的:“还是张老师说得对。无论是方法派,体验派还是表现派,都比不上真正的天赋派。”
    迟也:“饿了,想吃蛋黄派。”
    项影沉痛地看着他:“真是老天不开眼,这么好的天赋怎么就落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身上。”
    迟也笑了笑,懒得理他。项影又道:“张老师挑人就是最看天赋,我记得当年那个讲座上……”
    “你痛苦吗?”
    张念文的手紧紧地钳着他的手腕,他挣脱不开。他一点力气都没有。玻璃杯碎了,水溅得到处都是。他记得房间里有光,那光带了一点莫名其妙的紫色,映在一地的玻璃碎片上,像万花筒。好漂亮,漂亮得他挪不开眼。迟也茫然地神游九天,心里想,可能老师说的是真的……碎掉的东西才最美。
    “你痛苦吗!”张念文逼近他,脸因为近在咫尺而变形。他都能感觉到张念文的唾沫溅到了自己脸上,他想躲,可是张念文另一只手箍在他的后颈,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摁。
    “迟也,你要记住这痛苦。”张念文一字一句,说得极慢,“这痛苦,就是你的天赋。”
    “小也!”项影叫了他一声。
    迟也猛地回过神来,茫然地回过头去:“嗯?”
    项影的眼神极为受伤:“我讲话就这么容易让人走神嘛?你怎么跟我的学生一样?”
    迟也一脸“你明白就好”的表情,又喝了一口咖啡。
    “我问你呢,你跟张老师到底怎么回事儿?”项影苦口婆心地劝他,“张老师培养你,那是尽心尽力。人不能忘本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连我也不能告诉?”
    迟也无情地打断他:“不能。”
    “你这孩子……”
    孟轻雪走了进来,项影立刻闭了嘴,拍了拍身上,站起来。
    “小孟?”他端详了一下孟轻雪的神色,担心她还哭。刚才孟轻雪突然从排练室冲出去,模糊地丢了一句去卫生间,其实是整理情绪去了。
    “要不今晚就先算了吧?”项影给迟也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别太苛刻。“太晚了……”
    孟轻雪摇了摇头,神色平静了很多:“我没事。没时间了,今晚至少要排出一个大概来。”她说完这话,又觉得抱歉,“麻烦两位老师了。”
    迟也仍旧坐在地上,他有点儿疲态,眼皮睁不动,半阖着眼仰头看她。但唇边有一抹笑,欣慰似的,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好。”
    “我刚才想了,光演这一段不够。”孟轻雪继续往下说,她难得有这么多自己的看法,更难得这样讲出来。迟也的神色认真了一些,看着她,“继续说。”
    孟轻雪:“青蛇、白蛇和许仙,他们三个人是一体的。”
    项影和迟也对视了一眼。
    确实。没有白蛇,就无法解释青蛇的情,也无法解释她最后为何要杀死许仙。
    雷川这个版本的《白娘子》能够成为一代经典,就是他在刻画道德之外的情、欲时,并未把感情局限在男女之间。他保留了一个很老的《白蛇传》版本里提到的内容——青蛇修炼五百年,本欲修成男体与白蛇厮守,只因打不过白蛇,才化为女形,陪伴白蛇左右。很多人都分析,这个电影其实也讲了女性和女性之间的情、欲,更有甚者认为,这个电影其实是讲的是三人行的开放式家庭关系。
    他们能够展现的时间有限,自然不需要讲得这么复杂。但青蛇对许仙又爱又恨,对白蛇同样又爱又恨,少一个角色,这个戏就成不了。
    孟轻雪要赢过娄晓云,就必须在角色的复杂性上剑走偏锋,才能缩短她们俩演技上的距离。
    项影叹了口气:“只有20分钟,要演完勾、引,苟、合,与杀人。白蛇的戏份往哪儿放?”
    孟轻雪道:“只需要一个影子就够了。”
    项影整天排戏,孟轻雪这么一说,他就已经有了一个概念。“也行,这样的话……我明天看看,还有没有女演员能来助演的。”
    迟也抬起头问他:“今晚呢?”
    准备服装、道具和舞台都需要时间,他们必须在今晚就把这出戏定到八九不离十。
    孟轻雪目光幽深地看了他一眼,他亦看回去。
    “我来吧。”迟也把喝空的咖啡罐捏扁,随手扔到了一边。“我来演白蛇。”
    第二天项影也没有找到能够来助演的女演员。所有学员都是一个礼拜之前就开始排戏了,助演嘉宾都是一早就谈好的,他们临时起意,实在没处儿找去。迟也只好又陪着排了一天。
    导师跟学员在后面另有合作的环节,迟也现在就下场来给孟轻雪助演,是有点太高调了。节目组被迟也粉丝冲过这一轮,也是有点心有余悸,不敢乱炒话题。但迟也的意思是,戏的效果最重要。他跟孟轻雪和项影都排了两天了,再换人也不合适。节目组只好连夜开会设计舞台方案。因为他演的白娘子本身就只是青蛇心里的一个幻影,所以到时候会利用大量烟雾和布景切换来营造效果,尽量不露出迟也的脸。
    但舞台解决了,戏服又是个问题。
    孟轻雪和迟也的戏服都得重做。雷川那版的电影里两个女演员都是衣不蔽体,节目组也不能照搬。项影拿了两套戏服来,迟也嘴上说着交给他,末了又都不满意,全给毙了。
    他不要古装的戏服,这个戏讲的东西很前卫,他就是要把孟轻雪尽量地跟娄晓云区别开来。最后没了办法,给喻闻若电话,找了个设计师过来救场。
    设计师给青蛇拿来一条现成的青色纱裙,上半身非常紧,贴身勾出孟轻雪的线条。设计师现场赶工,给她加钉了满胸满背的墨绿色珠片,做出蛇鳞片的质感。上半身珠片波光粼粼,下半身网纱如梦似幻。本来都说孟轻雪好好一张脸整坏了,结果这身裙子一穿上,她那张不怎么自然的脸反而更妖气横生,真有青蛇那味儿了。
    迟也终于满意了。
    虽然代价是他也得穿类似的纱裙。
    设计师给他量体,量到一半接了个视频电话,然后就大大方方地让助手举着手机,迟也一抬头,看见自己男朋友端坐在北京的办公室里,一边看稿子一边时不时地抬起眼看两眼屏幕。
    迟也气得骂人:“你闲的吗!”
    喻闻若一脸正经,“人是我找来的。你请我帮忙,总要给点好处吧?”
    设计师满脸都是“我们都懂”的笑意,拿软尺在迟也腰上围了一圈,“还好,女款也穿得上。”
    喻闻若低头看两眼稿子,跟设计师说话:“dave,他现在腰围多少了?”
    迟也还没来得及拦,那个叫豆腐的设计师已经脱口而出:“70.”
    喻闻若“啧”了一声,倒没说什么,但是侮辱性极强,迟也深受羞辱似的,“是69!而且我在……”
    “你在增肌。我知道。”喻闻若似笑非笑地抬了一眼,仿佛随口一说,“dave,你们现在也做大码成衣啦?”
    现场从设计师到助理都笑成了一片。迟也眯着眼睛,用口型朝他比了一个“死”字。
    dave量了量他的肩膀:“可这个肩太宽了……”
    “不得了,正宗倒三角。”喻闻若又调侃了一句,“给他穿吊带。”
    “喻闻若你皮痒啊?”
    dave笑得不行,真拿了件吊带过来,整个露背,“性感”得迟也险些倒退一步。
    他再怎么瘦,也是一个成年男性。肩膀脊背的肌肉线条是有的,穿这个也实在太不像话了吧!
    喻闻若用指关节撑着唇下,仍作势在看稿件,其实已经笑得嘴快咧到耳根。
    “没事没事,妆发一做,头发放下来就看不见了。”dave哄他,“再给你肩上披个什么……”
    迟也没办法,他的肩比女人宽,选择十分有限。最后dave大刀阔斧地给他改了很多,下摆的纱布扯碎,不规则地钉上带闪的银白珠片,沿着这些裂口上了点红色颜料,象征雷峰塔下的白娘子身上的伤痕累累。肩上另缠了软麻质地的布料,同样扯碎、上颜料,像把他捆了起来。
    整个过程特别长,喻闻若中途就去开会了,没看到最后的效果。但迟也毫不怀疑dave早就出卖了他,因为没过多久喻闻若就打电话问他明天录制有没有媒体票。
    迟也一口回绝。小可自从最近的事情以后对喻闻若改观不少,抓紧机会喊了一句:“我有媒体票!”然后就在迟也的眼皮子底下,不过三分钟,喻闻若的微信好友申请就出现在了小可的手机屏幕上。
    “正常的。”小可拍拍迟也的肩,“这就叫人脉网。”
    一边发语音过去:“喻主编你明天直接找我拿票就好啦!”
    “你怎么不干脆把我房卡也给他?”
    小可又拿起手机:“哦小也的房卡也可以找我拿……”
    孟轻雪做完了妆发,从隔壁间跑过来,正看见迟也翻了个惊天大白眼。她似乎是被迟也的造型吓了一跳,捂着心口退了半步。
    “至于嘛。”迟也横她一眼。孟轻雪心怦怦跳。她发现迟也上完了妆,好像真成了白蛇,横一眼都横得眼波流转的。
    小可在旁边给他录花絮,一边自己乐:“泥塑粉们要上天了。”
    迟也龇牙咧嘴地戴耳夹,一边问:“泥塑粉是什么?”
    “哦,没什么。”小可闭上嘴,关了视频,又给他拍了两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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