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金记 第66节
柳姨爱穿绿,今天穿的是一身青绿闪金的衣裙,头上戴着金钿和玉钗,整个人如同蟠桃会上的王母娘娘。
苏好意正在一楼给伙房和打杂的算工钱,见柳姨来了,连忙起身让座,又招呼上茶。
柳姨坐下来,叫小丫头给她捶着腿,喘着气说道:“过个年又吃胖了几斤,一走动就喘起来了。”
“没见您哪儿胖,还是一样的苗条。”苏好意奉承话说得比真话还真,听不出半点虚情假意。
柳姨用手指着她笑得弯了腰:“你这小油嘴儿!就知道哄我开心!”说着又叹口气:“我一见你心里头就发酸,姹儿姨真是好命,能有你这么个得力的儿子,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省了多少烦恼。我们这些妈妈们,哪个不眼馋!”
“我的个亲姨,这有什么眼馋的,您现在要生也来得及,用不着去捡!”苏好意接过话头说道。
众人都笑了。
苏好意又问柳姨:“您是从家来?”
“不是,我从街上来。”柳姨端起茶盏,把茶水一口气喝光了。
苏好意知道柳姨喜欢逛街,什么银楼、珠宝铺子、绸缎庄,她都是常客。
于是笑着说:“敢情您这是散财去了,难怪累了。”又亲自给柳姨倒了杯茶。
细白的手指握在填漆的茶壶梁上,闪着羊脂玉的光泽。
“我也是这几日才听说姹儿姨不在家,”柳姨说着有些费力地解开颈下的一颗扣子:“我今天过来是想问问你,你们这里的生意如何?”
还没等苏好意开口,一个叫阿桂的姑娘就抱怨起来:“好么,您老算是问着了。我们这几日都没什么客人,伙房的人不必做酒菜,都闲起来了。”
“我们家的生意也不好,几乎没有客人上门了。”柳姨道:“八郎你就不着急吗?”
“您老消息灵通,可知道是什么缘故吗?”苏好意不答反问。
“哼,还能是什么缘故,自然是有人作妖。”柳姨冷笑道:“那个什么良宵苑也不知是哪路的神道,没见哪家新开的买卖一起头就要把同行都得罪光的!”
“我也听说这地方了,”苏好意道:“不知柳姨怎么看。”
“我倒是打听来着,那老鸨是东都来的,她那里大半姑娘也是从那边带过来的。”柳姨掏出手帕来擦了擦鼻尖上的虚汗:“这人叫什么董清平,年纪也就二十几岁,在东都干的是老本行,有个外号叫什么黑芍药。她在东都的生意做的就很大,不知巴结到了京中哪位大官,借着势到京城来了。”
“听上去来头不算小,”苏好意笑道:“本事也不错。”
“罢哟!”柳姨一撇嘴:“她那手段也未免太下作了些!旁人怎样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看不上眼。她手下的那些姑娘们穿得少就罢了,更可恨的是她竟然在各个路口劫人。见有想去别家的客人,便又哄又拽地硬把客人带到她那里去。自古以来开妓院的只许在自己门前招揽客人,哪有到大街上去拉人的?!”
“哎呦,这成什么了?!”阿染啐了一口道:“她当着天都是什么地方?!任由她撒野吗?真是乡巴佬进城,不知道规矩!”
“柳姨您可有什么法子么?”苏好意问道。
“什么法子我一个人也不成,今天来找你们商量商量,咱们大伙儿联合起来,要不找官府做主,要不就一起跟她叫板,总之不能任由她这么下去。”柳姨忿忿地一拍桌子,手上的戒指硌疼了自己,疼得直吸气。
这时众人已经乱了,有这么说有那么说的,总之都是要找良宵苑算账。
“大伙儿先别乱,咱们就算是跟她叫板,也不能这么冒冒然就去了,不知道对方深浅是要吃亏的。”苏好意的脑子一直清醒:“那个董青萍既然有这胆子,想必是有些手段。咱们不能拖大,还是要做到知己知彼才成。”
“要是有人去探探虚实,当然更好。”柳姨也不反对:“不过我们都是女流之辈,还没到那门口就得上人拦回来,自古哪有女人逛妓院的道理。八郎,这就得靠你了。”
“柳姨放心,我原本也是要打算到那里去看看的。”苏好意笑道:“顺便开开眼。”
“还有件事儿没跟你说呢,我打听了一下,好像除了你这里,其他几个地方得力的龟公都给她撬过去了。”柳姨道:“你到那儿肯定会被认出来,要小心些。”
“认出来也不怕,难道不许我逛妓院么?”苏好意不以为然:“若我的身份不够,再拉上一个够身份的就是了。”
苏好意打算的是让玉桂和她一起去,这样就算自己被认出来,那里也不能赶她走。
可话音还没落,吉星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兴冲冲地问道:“你要去干什么?我跟你一起去!”
“这个你可不成,我要晚上去逛一逛新开的良宵苑。”苏好意不想让吉星去那里,虽说吉星从小就没少在楚腰馆混,可终究不太一样。再说只怕要在那里待得很晚,吉星是要回家的,太晚了不好。
“有什么不成的,我就要去!”吉星一蹦三尺高:“我跟家里头说了,跟我表兄到他的外书房住几日,晚上可以不必回去的。”
“成了,你们商量吧,我就不管了。我这会儿累得很了,得赶紧回去歇歇。”柳姨打了个哈欠说道:“得了确切的信儿告诉我一声就行。”
苏好意连忙答应,亲自将柳姨送上了马车。
往回走的时候,吉星还是一个劲儿地央求她。
苏好意知道吉星的性子,要是今天不带他去,总要急个好歹的。
于是说道:“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去倒是能去,可不许捣乱。”
吉星见她答应了,自然是千好万好,苏好意说什么都点头。
第116章 董清平公然叫板
天幕低垂,皓月当空。
良宵馆门前灯彩辉煌,老远就听到了一片笑闹声。
苏好意和吉星站在暗处,她还有些不放心,问吉星:“你同我到这里来真的没事吗?万一在里头碰到了熟人,告你状怎么办?”
吉星双眼亮如明星,嘻嘻一笑说道:“我家人是一定不会到这地方来的,至于其他人嘛,他们都能逛得,难道我逛不得?何况我伯父不在家,便是有人说什么也不妨事。”
苏好意听他如此说,暂时放下了心,两人走上近前。
门口迎客的几个花娘立刻拥了上来,热情殷勤地招呼二人。
苏好意和吉星大大方方地走进门去,对着正门的是一块大理石地屏,将里头的情形都遮住了。
转过地屏,顿时感到眼花缭乱。
良宵苑的规模比楚腰馆起码要大上一倍,大厅格外豁朗。
正中间一个大水池,池边有一株老树,树干要两人合抱,枝丫横斜,上头开着满满的花。
这树当然不是活的,只是借用了一棵树干,上头的花都是用丝绢做的,但十分逼真。
水池里中央有一个石台,一个眉目姣好身着霓裳的女子在弹琴,水池里还有几个身着薄纱的女子在戏水,那情形让人想起《西游记》里蜘蛛精们洗澡的情节。
来来往往的女子都姿色出众,的确像传闻中说的那样穿得很少,上身的衣裳比抹胸大不了多少,下面都坠着流苏,随着走动轻轻摇晃,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
更奇的是顶楼吊着两只秋千,两个身穿羽衣的少女在上面悠悠荡荡,衣袂飘飞恍若仙子。
再看这些客人们,每个都笑逐颜开,手舞足蹈,显然被眼前的新奇色相迷了心智。
这些人绝大多数苏好意都认得,毫不尴尬的和他们打招呼,只有船帮的四当家,见了她将脸扭了过去,装作没看见。
“二位公子少见,是头一次来我们良宵苑吧?”一个身着红罗衣裳的姑娘迎了上来,她的一双藕臂都露在外头,戴着三指宽的嵌宝赤金臂钏,眼角有一颗泪痣,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苏好意点头,用她那能撩动木头人的眼睛看着那姑娘道:“是头一次,劳烦姑娘相陪。”
那姑娘抿嘴一笑,欢喜之情遮掩不住,一旁又一个蓝衫女子走过来,二人陪着苏好意和吉星找了位子坐下。
那桌上已经摆了许多点心果品,红衣女拈了一只葡萄,轻轻剥开,递到苏好意嘴边,娇声说道:“公子吃颗葡萄吧!新鲜的呢!”
苏好意微微笑着张嘴吃了,然后一挑眉,说道:“真甜。”
自始至终,她的眼睛都没离开过红衣女的脸,深情款款的样子让对低垂了头。
旁边的蓝衣女也被吉星的模样惊艳到了,一颗芳心乱跳,手都有些抖。
苏好意装作好奇地询问这里的种种事宜,红衣女知无不言,没有丝毫的隐瞒。
这时,一个龟奴在远处看到了苏好意,稍微往前走了几步,看得真切了,才转身上楼。
不一会儿,从楼上走下来一位女子,径直来到苏好意面前。
苏好意也已然看见了她,这人身材高挑,大眼无棱,是个黑里俏的美人。她的穿着打扮和通身的气派明显和其他女子不同,年龄也稍长些,起码得有二十七八了。
“你就是苏八郎?”女子脸上的笑意味不明:“那个人老珠黄的总花魁的养子?”
苏好意这人逢人总带三分笑,轻易不肯与人结怨。可若有人侮辱姹儿姨,那她是绝不会给对方好脸色的。
因此也不站起来,把头一偏,语气放得很是轻慢:“想必你就是董清平了?不知道你们家的碳多少钱一斤?”
“苏八郎,你是来找茬的吧?!我们这里可不卖炭。”先前那个龟奴在董清平旁边狐假虎威,冲着苏好意叫嚷。
“不卖碳吗?”苏好意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辜地说道:“那你们当家的怎么这么黑呢?”
“早就听说你伶牙俐齿,”董清平并没有动气,说道:“不过我可不想逞口舌之快,你今天来的正好,就算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的。”
这时候,里头的客人和姑娘们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渐渐安静下来,都看向这边,想知道这两个人会发生什么事。
“我知道你娘没在家,楚腰馆如今是你当家,”董清平一边转着手上的翡翠戒指,一边对苏好意说:“都说风水轮流转,你们楚腰馆独霸花魁的名头已经十几年了,也该让让别家了。”
“这么说你是要争花魁了?”苏好意反问:“如果就是这件事,没必要单独知会我。上巳节花魁大会,凡是天都的花楼歌馆都可参加。最后谁家能夺魁,就要凭本事说话了。”
“花魁大会的规矩我当然知道,”董清平不屑道:“我找你是要和你对赌,就问你敢不敢?”
董清平盛气凌人,苏好意却也并没有热血上头。
她说要和自己对赌,明显居心不良,自己不能贸然应下。
可如果一口回绝,她又极有可能嘲笑诽谤。
“要赌什么不妨说来听听,小爷我若感兴趣就陪你玩儿玩儿,若觉得无趣就算了。”苏好意一派从容,还不忘搂着红衣女的腰,趁机轻薄两下。
“花魁大会上,你们楚腰馆若是胜了,我便离开京城。若是我们良宵苑赢了,要么楚腰馆关门,要么你卖身到我这里来,我正想着要开个男风馆,就由你做头牌。”董清平指着苏好意笑道:“你说可好吗?”
“我要是不……”苏好意妙目一转,笑吟吟开口。
“你要是不敢,就让你娘让出总花魁的名头,再不许欺世盗名!”董清平道:“还有别的几家,我都会一一下战书。你们楚腰馆是头一家。”
吉星要站起来,苏好意在桌下伸手按住了他。手指轻轻在他手背上捏了捏,以示安抚。
“谁说我不敢?”苏好意笑得风流娇俏:“我想说的是我要是不应战,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第117章 兰台公子来抓人
从良宵苑出来,月影已到了中天。
苏好意望着天,长叹一声。
“怎么了?”吉星拉了苏好意的衣袖一下问她。
“能怎么?当然是发愁啊。”苏好意心绪复杂地说道。
“有什么可发愁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这多好玩儿啊。”吉星兴致倒是很高。
苏好意苦笑道:“你单知道好玩儿,唯恐天下不乱。我可是要愁死了!离上巳节花魁大会也不过半个月的光景,我娘临走前告诉我,还按以往的规矩就成。可看今天这形式,若是还像以往那样,只怕是赢不了。那里头的情形你也见了,虽然董清平那人太锋芒外露,可不得不说她的确有本事。只怕不单我忧心,别家也好不到哪去。”
“那黑女人也太狂妄了,”吉星鼻孔哼了一声说:“就该教训教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