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遥远的既定

    且说摩迪落入光之湖滨后,又是一番怎样的始末。
    他看着自己慢慢坠入湖中,光和空气在离他远去,水下的折射波扭曲了肉眼光景,呼吸被限制在曼尼的法术罩中。在氧气稀薄的环境下,他的意识从理智中抽离出来,心灵深处的暴烈火焰解除桎梏,带着他陷入痛苦记忆的迷咒。
    他脑海中播放着曼尼方才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动作,轻笑了一声。
    “曼尼。”他先是轻声默念一遍兄长的名字,用舌尖品尝音韵。随后这个名字开始无序地震荡、回响,扩散形成遍布意识之海的魔障之网。
    水中,一切生命体的行迹都变得缓慢,他脑海中的画面却快速切换,吟唱着哀痛记忆余音。
    他们是从母亲肚子里一前一后钻出来的双子,长相相似却性格迥异,然而在幼年时期却并无太大差别。他们和强壮又温柔的母亲居住在巨人之国的山洞里,父亲虽不常来探望但也定期前来。曼尼和他一样调皮,他们的捣蛋、鬼怪让母亲感到头疼,母亲一般只会训斥两句,严重了才会用藤条抽打教训。他们也不哭,马上笑呵呵道歉。
    他们平时会在山中和林间漫游,采摘草药,驱赶野兽,小小年纪便有异人的强壮。他们也会偷偷结交山巨人朋友,一起在涓涓小溪边高声唱歌,或是在星空之下、流水之怀游泳嬉戏。天空没有阴霾,大地也没有棱角,他们的欢笑声贯澈峡间。
    树叶落下依稀可见的阴影,黄昏的微风催促他们归家。家中等待他们的不是母亲关爱的迎接,而是不该这时出现的父亲,和母亲僵硬对持着,扩散的不安凝固了空气。他们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双亲便不欢而散了,父亲临走前惯常摸了他们脑袋,神情却非比寻常。
    夜晚,母亲喊来他们,有话要讲。曼尼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紧绷着脸不啃声。他则带着童真,不谙世事地询问母亲。母亲说,他们是神的孩子,身上流淌着高贵的血,不可能一辈子待在粗野的山林中。
    他和曼尼的不同自那时就初漏端倪。他听出了母亲的离去之意,便放声大哭,吵闹地缠着母亲。而曼尼虽然也是头一次面临人生的大变,却展现了少年老成的风采,小小的他环住哭泣的弟弟,安慰道:“摩迪,我们不哭,今晚是最后一次了。此后作为神族的后裔,哭是会被笑话的。”
    当时的他却不领情,年幼的他哀怨兄长居然也和双亲一样决绝无情,他猛然挥开曼尼的手,吐出了撕心裂肺的话语:“哥哥,我不会离开母亲的。你要走便一个人走吧。”在那个年代,他唤曼尼为哥哥,那天是这个称呼存在他嘴里的最后一天。他言罢,便在母亲的惊呼声中逃也似地离开了这方令他窒息的天地。
    但他并未完全离开,他隐藏在门板后,从缝隙间偷偷观察曼尼和母亲是何反应。他看到曼尼想要追过来,母亲却出乎意料地拦住了他。他以为母亲会像以前无数次顺应宽容自己的心意,只让曼尼一个人走便是了,却没想到母亲接下来的话,会让他恍如置身于尼福尔海姆的冰窟。
    “曼尼,明天托尔会来接你们。我不管摩迪怎么想,都会强行让他走,事后便拜托你多开解他了。我虽是不为大部分种族所容得霜巨人,却也有些非凡的力量。我能窥探到摩迪的心灵中已有能焚烧世间万物的种子生根,而我已无力阻止。在以后的漫长未来,你就要代替我去引导、照顾摩迪了。你身为兄长,他身为弟弟,这可能便是生来的使命。拜托了,曼尼。”母亲对曼尼做了一个祈求的动作。他的瞳孔放大了,他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啊?
    母亲还把她最珍爱的项链留给了曼尼,那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不过到了很久以后的现在,曼尼又把它送给了那个,神秘、古怪又麻烦的少女。这条项链承载了叁对智慧生命之间的感情,假如曼尼对那个女孩的感情能称得上感情的话他看不透,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女孩的感情。那个女孩,无论是什么情绪,都很透彻。
    回到当时,一切开始发生质变。他随父亲回到了阿斯加德,他变得孤僻乖张,用偏执和不驯包裹起他破碎的内心。他同曼尼疏远起来,他对父亲不理不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则会怨恨母亲的对待,彻夜以泪洗面。而曼尼开始还对他一往如初,无视他的冷漠,给予他最大的包容和关爱。
    他们在神界初来乍到,许多族人都明里暗里表示了不欢迎的态度。小孩会光明正大地向他们砸石头,大人则会偷偷以“女霜巨人的孽种”来称呼他们。而父亲说着这是男孩长成强大的男人所要必经的,实则只是懒得去管他们。曼尼对小孩敢争敢抢,对大人不卑不亢,他出色的表现很快赢得了孩子们的尊重、大人们的肯定。曼尼对外保持冷漠强大,对他这个弟弟还是竭尽体贴,尽管他弱小又不讨喜。
    但是后来,曼尼也离开了。他的本源之力显现,被选拔为神界战士。讽刺的是,他和他们的便宜妹妹都司掌着“力量”。妹妹斯露德表面上与曼尼是竞争关系,私下却十分欣赏他,经常向他赞不绝口,还多次想提拔他。
    而他,无论是体格还是神力,似乎都停滞不前了。唯有愤怒和阴影在他心中日益增长。终于有一天,测试完综合资质后,神族的老人欣慰地告诉他,他的司掌之力显现了,是勇气。父亲和曼尼都很高兴,而他却在心里冷笑。这哪里是什么勇气,而是愤怒啊。愤怒的热量终会蒸发世间的生命,愤怒的阴影终会吞噬世间的光明。母亲的预言,会成为现实。
    还有件不值一提的事,那便是父亲的妻子、他的继母,土地和收获的女神——西芙。她的美貌仅次于美神芙蕾雅。她有一头耀眼夺目的金发,象征金黄的麦穗或是地里的黄金。那个女孩也有着这样的头发,但是她们性格完全不同。那个他称之为继母的女人,被意为神界最贞洁的女人,却被他发现在和父亲的叔叔,当时还是火神,后面成为邪神的洛基偷情。西芙衣冠不整地被洛基所亵玩,紧接着又要在夜晚侍奉他父亲。洛基发现了偷看的他,却只是对他露出一个邪肆的笑。他当时以为洛基只是在嘲笑他,后来再发现,原来他当时便嗅出了他体内的阴暗,露出了邀请同类的笑容。
    他应该很震撼的,但他就只有阴郁和平静。相对于神族其他淫乱的女人,西芙还能算贞洁,但她依然是个婊子。不仅她是,这世上大部分女人都是。男人也都不是好东西,他们纵容淫乱,崇尚暴力。他有一个非常符合这个世界的家庭,一个婊子继母和浪子父亲。虽然他仍暗恨生母,但他还是不想给她冠上不好的形容词,即使他长大后了解到了冰霜巨人是个多么不堪的种族。只有他的哥哥曼尼,是那么完美。他的完美已经是这世界上唯一可以掀翻他平静的东西了。
    他开始看上去对女人感兴趣。但事实上,他不可能做出比玩弄她们更多的举动了。她们虽然倾慕他的地位容貌,却也恐惧他的喜怒无常。自然而然地,她们会被拥有同样的脸,虽然冷淡但是性格内敛的曼尼吸引。
    他也没有恼怒,只是意兴阑珊地换了一批又一批女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输给曼尼了。然而,心底深处的愤怒还是悄然增长。特别是,现在。
    曼尼对她的照顾、她和曼尼的互动、二人气氛的特殊画面最终停留在,曼尼为了她,将他推倒而下。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曼尼留下的法术罩已消失殆尽,他却依然在水里呼吸自如。水下早已不是一片祥和,致命的阴霾、邪恶的罗网污染了水流,一团团疯狂又绝望的阴影释放着恐怖的低压,向他袭来。那是被污染的光之湖滨湖底所诞生的邪恶,它们既是底心亚尔夫海姆之光的天然守护者,也无时不刻想要吞噬那片最后的光明。
    这些坏东西专门勾起人最难堪的的回忆,精神之海变得微弱于无,施展不出力量在水里慢慢绝望溺死,让它们好乘虚而入,吸空生命体内的能量,成为邪恶力量的成长养料。
    摩迪开始也仅是浮于表面的一些怨恨,这些邪恶能量勾出了他难以见人到连他自己都不想承认、无法面对的感情。
    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些生物呢?他无聊又空洞地想着,眼底却燃烧着熟悉的火焰,那是已然发育成熟的暗之火焰。
    “小小的阴影,还妄图吞噬自阴影中而生的神吗?”他宣判了这些生物的死刑。
    水克火,寻常来说,火焰在水中一旦释放就会马上熄灭。但此时被污染的光之湖滨下出现了奇景。起先的真焰仅有琴发狂时的小火苗大小,它们数量越来多大、越来越密集,汇集成众多火流,两种不相容的力量在压缩、抵消,最终许多水元素坍塌了。火流们形成了浩大的火焰龙卷风,火与水交接的地方冒出白烟,空间在扭曲,连一些弱小的宇宙法则也在扭曲。远比那些滋生的能量体要不祥的阴影充斥在光之湖滨。
    坍塌的空间形成了黑洞,仿佛阿鼻地狱再临,能量体们连哀叫都没发出,在被邪恶真火灼烧完之前,就先被尽数吸入黑洞。
    摩迪最后看见的,不是已经模糊的母亲的面容,也不是他崇拜又讨厌的哥哥拉着纯洁的少女远去的身影,竟然是洛基对他露出的微笑。原来他当年还对自己说了一句话,他当时没听清。
    他说:“很高兴见到你,我的继承人。”
    不远处的琴有所预感地睁开双眼,她原本不堪劳累地陷入了沉睡,而曼尼又在背着她前行。命运的预感又降临于她,只是她依然看不真切,懵懵懂懂。
    但她还是心头一动,若有所感。“曼尼,我们把摩迪一个人留在那里孤军奋战,会不会太残忍了?”
    “不会再有更好的选择了。如果是他来救你,他没有那条项链的气息,找不到你。”命运的分叉点早在很久以前就出现了,可是,这又该怪谁呢?
    “所以,我们现在必须绕到岛的另一头,尽快和他回合。”曼尼意有所指地看向某个偷懒的女孩。
    “好的嘛。”琴努力挥去心中的不安感,奋力奔向未来的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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