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亲情

    黄昏时分的时候,薛景阳终于来到了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点点微光从屋子里透出,夕阳垂暮下,他隐约看见了屋子里照亮的人影。
    未曾想过,这些逝去了二十多年的东西,竟然会再次活生生出现在他的眼前。
    缘悭命蹇,他站在远处,百感交集,都这么久了,鹰羽教已经被灭门了,为什么自己还是放不下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内心,吐息间,他嗓音低沉的唤了一声:“娘。”如梦呓一般轻盈,像是在对站在院子里晒着衣服的女人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
    院中的女人两鬓星白,挽着云鬓,秀丽可人,眉宇间的柔情仿佛能让人沉溺其中。
    他站在树后,绞禁了自己的手指,像是在挣扎着什么重要的决定,静默良久,看着薛锦铖跟小薛景阳上蹿下跳,和站在一旁久违的亲人,他释然吐出一口气。
    这里是梦境,即便杀了薛锦铖,又能如何?他在原本的世界里也不会死的,死的只是眼前这个少年而已,而他又做错了什么?他只不过是一个好哥哥罢了。
    “薛泓,你死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还管不管你家这两个兔崽子了!”女子愤怒的声音压盖了两个孩子嬉闹的欢笑,她疾步走到院子门口,拉过刚要进门的男人,指着孩子们道,“你再不管,他俩能把家给掀了!”
    “有你这个女侠在,他们还掀不了。”叫薛泓的男人微微一笑,神秘兮兮道,“婉儿在家辛苦了,看为夫今日给你带回了什么?”言罢,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用锦布包裹精致的小盒子,在女子面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女子柳眉挑起,凑到薛泓面前,缓声道,“少忽悠老娘,从实招来,否则……”
    “哎呀,娘子,疼疼疼。”
    向婉抬手,徒然拿住薛泓的一只手腕,不过一瞬,再看时,薛泓已被她锁喉在臂弯里。
    “真的,娘子这次是真的。”薛泓呛了几口气,无奈他从未接触过武学,也没有自家夫人那番功夫了得,只得双手在空中乱舞了几下,喘着大气喊道,“这次没有开玩笑,骗你我是驴粪!”
    “好,这次暂且信你。”向婉松开手,眼神中尽是得意,“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薛泓抿唇而笑,如夜色般深黑的眸子里漾起了甜甜的笑意,他解开锦布,里面是个长方形的小盒子,上面雕着镂空的凤纹,在阳光下闪过一抹金色的光泽,紧接着,有浅淡的灵气织成了凤凰的模样,绕其而飞。
    向婉看的有些愣住,她从薛泓手中拿过盒子,问道:“还在上面用了术法?找谁弄的?花了多少钱?你要是想看凤凰飞,我随随便便都能给你变出一个,你又何必花钱给我整这出?”
    “哎呀,娘子,你打开来看看嘛。”薛泓急道。
    向婉眼睛微眯,质疑了一下,随后唤过薛锦铖与小薛景阳一同来看,三人齐齐探头。
    盒子打开瞬间,青光横溢,透薄朦胧,向婉禁不住低低赞叹了一声,眸中惊喜四溢。
    只见盒中正放着一只玉簪,上面花纹古朴典雅,色泽通透幽深,宛若一泓碧绿的潭水。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竟然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向婉拿出簪子,把它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会。
    “哎哎哎,娘子你别转了,小心点,这可是我下了血本的,别摔碎了。”薛泓急的围着她团团转,她在上面用指尖转着玉簪,他在下面跟着双手捧起,想要接住欲要掉下来的簪子。
    玉簪在向婉指尖来回旋转,在每次再快要掉下去的时候,它都能再次稳稳回到她的手中,把薛泓几次吓得哇哇大叫,差点失了魂。
    向婉大笑,她手腕一转,抬起胳膊把玉簪插进发梢,问两个孩子:“阿娘美吗?”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道:“美!”
    向婉笑的更欢快了,眼中秋波盈盈。
    薛景阳站在树后,唇角不由勾出一抹温暖散淡的微笑,这里的一切美好的场景都仿佛是昨日光景,就好像他这些年的经历只不过是一场梦,只要一睁眼,他就又可以投入爹娘的怀抱,做那个在树下嬉戏,无忧无虑的孩子。
    向婉把玉簪戴在头上,跑回屋中拿出一面铜镜,对着左照右照,又拔出那根簪子,笑道:“薛泓,你这是从哪弄来的?”
    “我又不会去偷去抢,当然是……”薛泓话未完,便看见向婉朝他投来凌厉的目光,他只得谄媚笑道,“这是我娘给我的,说是要送给未来夫人。”
    “嗯?”向婉把玉簪又插回发间,睨了他一眼,“胡扯!这要是你娘留给你的,你早在成亲前就送给我了,哪会留到现在?”
    “……”薛泓语塞。
    向婉杏眼微眯:“说不说?”
    薛泓知道,一旦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人,就代表她要动手了。
    想起那年他初遇向婉时,她还是个替人卖命的杀手,每日都在刀尖利剑上舔舐伤口,而他也只不过是个江湖骗子,每日招摇撞骗,游走在各个镇上。
    在她命在旦夕的时候,他不过是想要讹一手,才救的她,只不过他是怎么也想不通这个一人能扛三百斤木柴不带喘息,一言不合就要提剑杀人的女人最后竟会成了他的妻子,还有了两个孩子。
    “是不是又去骗人了?”向婉不悦道,“我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我一个人也能养活的起你们三个,干嘛又去当江湖术士招摇撞骗?”
    “当然没有。”薛泓辩解,语气也严肃了几分,“这其实是一个老熟人受人之托带我捎来的,这的的确确就是我娘临终前的遗物。”
    向婉把玉簪放在手里颠了颠,奇怪道:“你还有什么老熟人是不方便透露给我的?”
    “没有。”薛泓回道。
    向婉:“那你为何不说是谁?”
    薛泓:“好吧,其实我也不认识他。是我今天外出时偶遇到的,他说着这是我娘临终前的遗物,要转交给我的,我也就没有拒绝。”
    向婉:“他还说了什么吗?”
    薛泓摇头:“没有。”
    “还搞神秘。”向婉用着奇奇怪怪的眼神把这根玉簪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番,道:“会不会搞错了,你不是说你娘在你三岁时就去世了吗?怎么可能隔了这么久还有人把这么贵重的东西转交给你?”
    薛泓眼神中流露出的复杂一闪即逝,他舔舔唇角,凝重道:“说的也是,会不会有诈?娘子之前在长安不是结过不少梁子吗?会不会是……”
    “有可能,你看那盒子上面雕刻的凤凰,是被施过术法的。”向婉从屋中把盒子拿出,又仔细看了看这只玉簪,上面的纹路精美复杂,可见其雕刻手艺已是罕有。
    两人把盒子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又把玉簪左右横竖瞧了瞧,终于在簪子尾部的地方找到了一丝常人不易察觉的东西。
    那是一个用刻刀细细纂出来的小字,若不是向婉行走江湖多年,能看出其中的端倪,正常人还真察觉不到这一丝轻微的细节,她把簪子对准阳光,凝神细看,碧绿的玉簪在阳光下如一汪清水,盈盈欲滴,簪头珠花下刻着小小的婉字。
    “盒子给我。”
    薛泓“哦”了一声,递去手中的盒子。
    “那外面包裹的锦布也是连同盒子一起给你的吗?”
    “啊?”薛泓楞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嗯,是一起给我的。”
    “拿来。”向婉严肃道。
    薛泓不敢怠慢,忙不迭从怀中掏出锦布放到了向婉手中。
    “刀。”
    “啊?”薛泓又是一愣,“娘子啊,你这叫我去哪里给你弄刀?你平日里不都是用剑的吗?”
    “我说的是菜刀。”向婉白了他一眼,“想什么呢你。”
    “哦,我,我以为你又要提刀去杀人……”薛泓支支吾吾道。
    “我答应过你不会再杀人了,我说到做到,这点你不必担心。”向婉拿着东西进了屋,扭头对他又补充了一句,“这个承诺仅限于不会有人威胁到你和孩子们的安危。”
    薛泓匆匆进了柴房,很快带了一把菜刀进屋。
    向婉接过菜刀,一手按着锦布,一手开始熟练的在纤薄的锦布上侧划出一道口子。
    “居然有两层!”薛泓惊了一声,“娘子好厉害!这都能发现。”
    “当然了。”向婉得意的对他挑挑眉毛,“不过这是最常见的转达传密了,你看不出来是因为你没学过武功,也不了解布料。”
    “学了武功就能看出来这个吗?”薛泓问道。
    向婉:“当然不是,学了武功你可以自保,而了解布料的一摸就摸出来了。”
    “这上面写的什么?”薛泓看见向婉从被分成两片的锦布中抽出来一张薄脆的纸张,脆的感觉只要吹一口气便能散成齑粉。
    向婉凝颦,盯着纸张看了许久,片刻后,她严肃道:“带着孩子,带着孩子走,马上。”
    “发生何事了?”薛泓不解的问道,狭长的凤眼中也微微眯起。
    “是他们,他们知道我在哪里了。”向婉顾不上一切,赶忙冲到院子里,“阿铖,阳阳,阿铖?阳阳?”
    薛泓跟着跑到院子里,不料偌大的院中竟然空无一人。
    向婉和他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慌了心神。
    “我刚刚还看见他们在玩呢,怎么会不见了呢?”薛泓急道,“该不会是他们抢先一步动了手吧?”
    “不会。”向婉斩钉截铁道,“如果是这样,他们还不至于到现在还不露面。两个孩子应该是跑出去玩了,你去找,找到以后就带走他们,我去拖住那群人,他们要找的是我,与你无关,你保护好两个孩子就行了。”
    “婉儿。”薛泓表情复杂的拉过向婉的手,从没正经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稳重的神色,“不管那信上写了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等找到阿铖就让他带着阿阳藏起来,你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以后不管发生何事,也不论生死,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婉儿,能跟你在一起已经用光了我此生所有的福气,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撒手的。”
    向婉凝视着他的黑眸,是那样的坚决而平静,让她一时间竟乱了心跳。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又不会武功,带着孩子们先走,我会跟上你的。”向婉别过脸,推开了他,“薛泓,你给老娘正经点,让你走就走!你要是敢让孩子们出一点事,老娘跟你没完,你听见没有!”
    “婉儿……”薛泓还要说点什么,但向婉已经跑回了屋中,翻箱倒柜的把她那把曾经用的剑找了出来。
    剑身细窄,剑锋冰冷,光华下清晰的映着向婉的眉目。
    终于又要与你并肩作战了吗?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用到你了。她叹息。
    “你怎么还愣在这里,快去找孩子们呀!”她草草的收拾了一下心情走出屋,看见薛泓正背对着她站在院中,一动不动,身前似乎站着一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男人,她看不清男子的脸,心里却咯噔一下。
    “薛泓!”向婉顿足,翻身而起,腾空间隙,手中流光快如闪电击向前方,在空中划出一道亮白色的剑光,迅疾,已是刺出了十剑,招招凌厉泼辣,迅若雷霆。
    男子动作迅捷如风,连躲十剑,却从不还手,他飞身而起,落到了院中的一棵树上。
    “娘子别打了,别打了!”薛泓在一边忙着躲招,一边扯着嗓子喊道。
    “你没事?”向婉抽身而退,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以为你死了。”
    “呸呸呸,不许说那么不吉利的话。”薛泓把挡头的菜篮子丢掉,跑到向婉面前,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你好好看看他,你有没有觉得,他长的……”
    “什么?”向婉虽没有继续打下去,但戒备没有丝毫的放松。
    “跟我很像。”薛泓悄咪咪道。
    向婉:“啊?”她顺着薛泓眼神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好好打量了一番立在枝头的男子,但见那男子一双凤眼狭长,明亮的眸子宛若山水墨画一般,衬的右眼角下那颗泪痣极显妖冶。
    男子正抱着双臂,也在枝头上看着他们。
    “可我觉得他长的与其说像你,不如说像我们家阳阳……”向婉震惊万分,眼神变了又变,这个男子明明从未见过,却给她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她说不清这种奇怪的感觉,于是对着男子道:“敢问阁下是谁?”
    “阿娘,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薛景阳。”男子也不遮掩,从树上飞掠而下,笑意深刻的对着面前的两人说道。
    薛泓竭力扶着向婉,不让自己就这样倒下去。
    “阳……阳阳?”向婉嘴角扯出一丝牵强的微笑,“你……你怎么突然长这么大了?”
    “此事说来话长。只能说你们都在我的意识里,但我暂时还没有找到脱身的办法,不过,我不想再失去你们一次了。”薛景阳接着道,“还有那个,薛锦铖和薛……”
    他顿了一下,总觉得有些拗口,“小薛景阳已经被我送到安全的地方了,就在儿时常去的那间小屋。”
    “真,真是这样?难怪我一看见你就有种莫名的亲切,”向婉不知所措的笑了笑,“说什么傻话呢,怎么会失去我们呢?只不过我也没想到还能看见我们家阳阳长大的样子。”
    “是。”薛景阳亦是尴尬一笑,他在准备见他们之前心里已经准备了无数种开场白,但此刻却都如鲠在喉,一句也说不出来,任凭心中山海呼啸,却一字无法言喻。
    薛泓勉强撑起自己的身子,难以置信道:“你从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吓你爹?你这孩子真是太不像话了。”他忽然又像想起来什么事,惊道,“等等,你该不会是易容术变成的吧?”
    “不是。”薛景阳握住薛泓的手在自己脸上捏了捏,“我才没功夫骗你们。”
    薛泓失声惊呼:“天呐!娘子,他这脸是真的!有温度的!”
    “你少一惊一乍的,他是你儿子你怕什么?”向婉用后肘戳了一下薛泓,瞪眼道,“别耽误正事,你快去跟两个孩子会和。”
    “我把他们送到了梅林处的小屋中,爹过去便能见着了。”薛景阳道。
    薛泓楞了一下,却迟迟没有动作。
    “你愣着做什么呢?还不快去?”向婉推了他一把,“在他们人来之前,你去保护好孩子,他们俩要是有什么闪失,你就别想好过了!”
    “那你呢?”薛泓犹豫道,“长安的那群人,谁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你一个人寡不敌众,万一出了闪失怎么办?”
    “她不会有事。”薛景阳打岔道,语气是格外的肯定,“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她一毫。”
    “怎么,长大了就敢跟你爹叫板了是吗?”薛泓捏了一把薛景阳的脸,“还是小时候胖嘟嘟的样子可爱,看看你现在,是没吃过饭吗?这都瘦成什么样了,猴精猴精的。”
    薛景阳白了他一眼:“还不是随你。”
    薛泓:“开什么玩笑,你爹我当年可是村里一枝花,方圆十里的姑娘无一不倾心于我好吗?!”
    “是是是,你可以走了吗,村花大人?”向婉拎起他的耳朵喊道。
    “哎呦哎呦哎呦,痛痛痛,娘子我知道了,知道了!”薛泓大叫着抽出身,对薛景阳说道,“我可跟你说好了,你要保护好你娘,她要是出了一点岔子,我可跟你没完。”
    “这点爹大可以放心,想动她的人无非是她之前的门派派来清理门户的。”薛景阳唇角扬起一抹弧度,是极度嚣张的嘲讽,“一群废物而已,清起来还不简单的很。”
    向婉:“……”
    薛泓:“……娘子,这孩子是不是后来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没给治好,落下了不轻的病根?”
    向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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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爹妈是真爱,孩子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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