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分手 第3节
第6章
家里面,二瑞妈也一直跟二瑞姐弟叨叨瓜少的事迹,以此来教训家里两个不懂事的渣渣,她最常提起的是早年瓜少一家刚从北京来杭州时的事情。刁家两公婆工作忙,日理万机,儿子转学到杭州来,第一天去报到都是拜托二瑞妈给领去的。二瑞妈去学校一般都骑着自己的小电驴,前后载着二瑞姐弟,这天为了领瓜少,没骑小电驴,带着三个小朋友去乘了公交车。
上了车后,二瑞妈叫二瑞姐弟去找座位,自己摸出钱夹,找出零钱准备买票时,一抬头,发现瓜少手里拿着几张票,他已经把所有人的车票都给买好了。不过才十来岁的小男生,做事就已如此妥当周全,于人情世故上就已如此练达,二瑞妈当时就很震惊。
一想起那件事情,二瑞妈忍不住就要夸:“人家那一年才多大呀,十来岁的小男生而已,他爸妈平时工作忙,这些事情也没人教他,人是天生的双商高,脑子好。换你俩,教都教不会!你俩今年多大了?天天都在干啥?争吃争喝!为几只鸡爪子打架!不华这孩子,看着吧,将来必有一番作为,不像你俩!你俩加起来都赶不上人家一根头发丝儿!唉,他父母真是好福气!要是我能生这样的儿子出来,往少里说,也能多活个三十年!”
后来二瑞每一听她妈提这话,就很得意,很想把自己已经和瓜少好上的事情告诉她妈,好震她妈一震,顺便给她妈增添个十五年的寿命,但最终没敢,生生忍住了。
瓜少这个男孩子吧,从小就心机深,演技当然也很好,在家里装得若无其事,对二瑞与其他同学都是差不多的态度,礼貌,疏离,没有任何不同。
至于二瑞,她胆子小得很,若是被暴躁老母得知她早恋,搞不好还要拖累自己第一高徒瓜少,那还不得把她给揍死,所以在外面也从不会对他表现出任何依赖和亲密。两个人自以为瞒天过海,可惜唯独骗不过一个人,就是瓜少妈。
老中医很可怕,不仅会号脉,还懂读心术。
某一天二瑞姐弟俩过生日,老中医一家三口受邀前往皇甫家吃饭。二瑞身穿她会计大妈妈送的粉色公主裙,还特地化了妆,盘了头,从头到脚,blingbling亮闪闪,漂亮如洋娃娃。
老中医就发现自家儿子只要与小姑娘呆在一个地方,他总是过一会儿就转过头去看一看她,看上一下下,很快就别过头,面上表情不变,仿佛刚才眼睛都舍不得眨一眨的情形是别人的错觉。而二瑞那小姑娘呢,看向自家儿子时,眼中更有细小光芒,似两颗小星星。
皇甫家客厅里的电视上正在播一出大热韩剧,放到男女主共处一室,相互深情凝视的画面时,瓜少爹戳戳出神盯着电视机的老妻胳膊肘,悄咪咪的和她开玩笑:“这样高质量的亲密凝视,咱们俩年轻时候不也有过嘛。”
老中医自从进了皇甫家,已经心神不宁了好一会儿了,听了老伴儿的话,心里更是砰砰乱跳,扭头看看二瑞,再回头瞧一瞧自家儿子,就悄悄叹了一口气。
***
老中医察言观色辨健康,望闻切问知疾病,儿子对二瑞的凝视令她感知有异,而二瑞眼中无法掩饰的星光,使她确定了儿子与二瑞之间的恋情。
老中医起初有些慌张,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自家的儿子自己知道,不是她王婆卖瓜,儿子乃是真学霸。真学霸是很少会被影响的,成绩方面,不怕被学渣二瑞扯后腿。关键老中医心里也清楚,儿子的优秀其实不在于成绩本身,而在于其努力和上进的心性。
这孩子是人家口中那种志向远大上进又聪明的人,自小有决断又有执行力,还超级专注,自律,读书学习从不用督促,不懂的自己研究,从不轻易向别人求助。平时交友,他只选那些与自己水平相当的优秀同学,对于比不上自己的那些人,他一般不太去搭理。而他这样上进的人,一般多少都是有些功利、甚至于有些自私的。他的抱负之心、对于出人头地的渴望之心,都必然会使他对自己乃至伴侣都会有极高的要求,对自己的追求与成功毫无益处的人,从来都不在他的选择范围之内。
基于对儿子的了解,老中医知道他不会甘心于选择父亲的司机、看门大爷的女儿——二瑞这样一个除了可爱脸蛋,其余各方面都平庸无奇的女孩子作为一生的伴侣,所以她不害怕儿子哪天突然发神经,领了二瑞回家,跟自己说:“妈,我要跟二瑞领证结婚。”
老中医唯一担心的是,儿子再怎么上进,再怎么功利,他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孩子哪!
学泼妇哭喊咒骂棒打鸳鸯?亦或是跑去学校向班主任报告,联手拆散小情侣?老中医一辈子被人“老师先生”的捧着,自视甚高,极要面子,就不屑做这些掉份儿的事。关键是为了二瑞这样一个女孩子,和儿子生分,影响母子情,不值当。
老中医老早在北京三甲医院工作,后来瓜少爹每调动一次工作,她也就跟着换一次,到杭州这里,则进了一家中医馆,和从前的三甲医院相比较,收入不减反增。原因还是因为医术高超,被患者称作妇科圣手。看她的号,都得提前十天半月抢,甚至于有些人诊所里排不上号,就想方设法找上门来寻医问药。
这一天,打发走一个朋友介绍来的年轻妇科患者,老中医颇为感慨地同老母亲,瓜少的外婆说:“还是个高中生,才十几岁,还没发育好,也不知道保护自己。后来发现不对时,已经晚了,外面胡乱找了一家小诊所……手术做得不成功,年纪这么小,就已落下病根。本来懵懂年纪里的感情应该是纯真美好的,却因为一时冲动,酿下大错,现在后悔都来不及。”
老中医说话一向轻言细语,更不会在家中长篇大论地议论病人隐私,今天却一反常态,音量也稍微高了一点。刚刚和二瑞约会回家,正在一旁喝水的瓜少听得清楚,微觉诧异,便抬头看了他妈一眼。不远处,他妈正好也在看着他。
***
恋爱好好的谈着,二瑞不明白为什么瓜少突然提出约会改地点,每天放学去他家里见面。她喜欢去的地方明明是电影院图书馆,还有热热闹闹的小咖啡馆一类的地方。虽然在外面这个人有点点烦,总想方设法督促她学习,看见太阳给她讲解光学知识,看见轮胎转动,给她普及力学知识,就是去逛西湖,他也会讲一堆历史人物故事给她听,搞得好像他才是那个杭州土著一样。但比起去他家里,二瑞还是宁愿在外面被他烦。
二瑞喜欢不华哥,却不喜欢去他家里。刁家是一个高语境的家庭,一家人之间的沟通常常不通过语言,仅以极简短的词汇,就能表达非常复杂的含义。且这一家人喜静,在他们家里,说话做事都不能发出很大声响,走路都得蹑手蹑脚。
总之在二瑞看来,刁家两公婆说话像打哑谜,费脑子。瓜少爹央企里沉浮大半辈子,说话喜欢说一半,另一半让你猜。而老中医说出来的话,更有故弄玄虚之嫌,二瑞听了嫌累。但是不华哥坚持,她能怎么办啦?最后还是听从了。
瓜少爹转到后勤部门后,上班变成朝十晚四,呆在家里的时间比以前多出很多,加上北京新近接来养老的一个瓜少外婆,还有请来照顾老人家的保姆阿姨,家里从不断人,大家走动不停,一会儿有人来送个饮料,一会儿有人入内来掸个灰。二瑞和瓜少呆在书房做作业时,老中医自己从不入内,有时经过书房门口,不过往内淡淡扫上一眼,一扇玻璃门两个小朋友的动静便收入眼底。
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面,小情侣除了做作业,讨论功课,悄悄摸下小手手,捏记脸蛋,扯下耳朵和头发以外,其他啥啥都做不成。不过二瑞因祸得福,成绩在短短一段时间里提高很多。
跟学霸谈恋爱的好处就是,自身水平也能得到提高。瓜少从小读书从不用父母操心,他不仅自己刻苦,对二瑞要求也高到严苛。每天约会的固定内容就是做卷子,写作业。要不就是写作业,做卷子。功课做完,约会随之结束。约会都结束了,他还得另外布置几道预习题给她,才会放她回家。
真的,要不是看他长得帅、声音好听、带出去倍儿有面子,学渣二瑞坚持不到三天,就得跟他说good bye,换做任何其他一个人,打死她都吃不下这份苦。
当然学渣二瑞身上也不都全是缺点,她的记性就很好,属于传说中的照相机式记忆力,喜欢的言情小说,看个两遍,能大致不离地背诵下来,标点符号都不会弄错。
瓜少就针对她的优缺点,给她制定了一套学习计划。首先以言语激励之,鞭策之:“你这么可爱,智商其实也挺高的,但令人遗憾的是,你现在的努力和自制力有点配不上你的智商和美貌,如果你愿意努力,并且能够克制自己了,将来还是可以考上好大学,去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二,答应我,千万不要浪费自己的智商,好不好?”
把这二货激励和夸奖得飘飘然了,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浑身充满干劲了,他再把数学化学物理等整本书的公式及难点罗列汇总下来,让她拿去背,叫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死记硬背就完事了,能理解最好,不能理解的,遇到常规题,直接套用。如此这般,他不仅自己考上了dream school,还把原本读专科都够呛的学渣小女友,硬生生给鸡进了一所还算说得过去的二本。
而两个人的第一次分手,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要离开杭州,去读他的dream school,而她也升入高中,功课日渐繁重。
二瑞属于开窍晚的孩子,与瓜少分手时处于不知愁滋味的年纪。而恰好这个时候的她,台湾言情小说看了很多,很相信天意,就是人家说的顺其自然。作为一个天真烂漫同时又不思进取的小姑娘,她笃信,如果两个人真的有缘,他们最后总会在一起的,除了生老病死,任何困难都分不开一对真正相爱的恋人。所以自己与瓜少,无需刻意去说什么,做什么,顺其自然就好。
高中时期的二瑞,恋爱观便是如此。
第7章
所以,二瑞认为,两个人在一起时,就与他好好的相处,用心的相爱。瓜少离开,她基于自己所笃信的东西,并没觉得有太多遗憾,自然也不会去问,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们以后又怎么办?
当然,真到分手那一天,也伤感了那么一下下,被窝里偷偷掉了点眼泪水,不过哭完又想,走就走呗,有缘的话,以后总归还会再在一起的。就算无缘,学校里面,也有交不完的新朋友。有什么啦。
和上一次一样,当第二次在上海分手时,两个人也没有明确说分手,更没有谈及将来。不过和上次不同,到了这个年纪,二瑞已然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一对年轻男女之间的心动很简单,只要看对了眼,那种脸红心跳小鹿乱撞的心动感觉,很容易就有。迄今为止,他从她这里偷走她心跳、令她心脏为之悸动的时刻有很多很多,可是一辈子的承诺,也就是婚姻这种事情,太严肃了,不仅要天时地利,还要门当户对,见识三观都不可以差太多。
想起当年她去他家做作业时,老中医脑袋上竖起的侦察天线,悄悄在自己后背上打转的警惕目光,以及其他一些她在当时想不明白的举动,时至今日,全都懂了。老中医无疑是心机老母,可她却没兴趣做宫斗少女。她太懒,好怕麻烦事,一辈子都踮着脚尖去爱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去俯就一个家庭,得多累。
总之,自从瓜少去了美国后,二瑞就做好了这一辈子可能再也不会见面的打算,不过人却一直迟迟没有搬走,因为懒。
几年来她一直住在他海桐路的房子里,习惯了,懒得出去找房子,也懒得换。整个小区里面的宠物们都是小正经的好朋友,她和小正经都不舍。且瓜少走前也有同她说过,房子长久空关不好,但又不想出租,所以如果她愿意,可以一直住下去,不过条件也有一个,就是帮他养猫和狗。话虽如此,她还是跑去人事,问了他的卡号,每三个月都往他卡里打一次房租,租金的金额是她从前开玩笑问他时,他笑着随口说出的一个金额。
瓜少去美国之后,第一年和她偶有邮件来往,说一下彼此近况。第二年之后,渐渐就断了联系。两个人都忙。他同时读生物统计和人际关系,准备三年时间取得双学位,学业繁忙无比,偶有闲暇时间,还要与同学周游列国。
至于二瑞,她忙是为了脱单。在他走后的第二天,二瑞就已经在心里把自己和他化了清清楚楚一道分界线,然后风风火火地开展起了自己的脱单活动。
二瑞上海没有七大姑八大姨,但是她有工会主席。工会主席对小姑娘很关爱很照顾的,简直比她亲妈还关心她的终身大事,一直张罗着为她介绍男小囡,还向她传授了很多宝贵又实用的经验,譬如和相亲男吃饭,第一次一定要叫男方去点菜,一来可以通过菜金去考察对方诚意多少,二来也能看出对方品味如何。云云。等等。
不仅工会主席,身边的阿姨妈妈们也都抢着为她介绍,相亲安排一直不断。国企工作稳定体面,二瑞人甜性格好,因而大家替她介绍的相亲对象,每一个都是经过精心筛选的,太差的不可能介绍给她,按理说,成功率应该很高才对。然而十次八次相下来,愣是没有一个成功的。工会主席就奇怪了,多方打听下来,原来是小姑娘不问房产不看家境,她只看脸。
工会主席心里那个担心啊,着急啊,于是就谆谆教导:“小姑娘可不能太天真,同你讲,男人只分会赚钱和不会赚钱这两种!什么没钱却听你话咯,没什么本事却长得帅,又甜言蜜语对你好咯,这些都是假的!虚的!都是假大空的东西!一个男人,能力和家境顶顶重要!就像你喜欢道明寺,他是因为霸道才讨人喜欢的吗?你去想一想,想一想他受欢迎的真正原因!”
二瑞就认真想了一想:“因为他帅?”
工会主席就有些痛心疾首地点她脑壳:“笨!因为他是有钱的总裁!霸道总裁的核心在于总裁,在于有钱,而不在于霸道会骂人!所以出去相亲,在摸清对方家底之前,任何一个平头正脸的男人,都不可以轻易放过!我对你讲,坐下来,废话不要多,直接问对方房产几套,收入多少。收入高,是可以稀释身高相貌、还有其他任何方面不足的!假使房子拥有三套以上,哎哟,叫老阿姨我来看,再丑,再其貌不扬,则面孔都熠熠生辉了!”
工会主席又指导她,看不上相亲男,没问题,那就自己想办法去认识更多优秀异性,而认识优秀异性的要诀就是多参加活动,拓展圈子。骑行队啦,驴友会啦,各种兴趣小组啦,都是好选择。
工会主席的指导经验二瑞过后仔细一想想,简直字字珠玑,句句箴言。二瑞内心深以为然,决定依主席所言,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
二瑞马上付诸行动,不在被动相亲,等人介绍。她最先加入的圈子是小区里的花友协会。在花友协会,她被分配到女工组。女工组的成员平均年龄在六十岁以上,男工组的平均年龄还要大,四舍五入接近七十岁。一群老头老太相处起来很和谐,也很有爱,平时一起养养花,小区里除除草,休息时间大家一起啃啃芦稷,说说儿媳坏话,其乐融融。
小区里的草除了几茬,二瑞都没等来一个年轻男成员,她感觉自己宝贵青春经不起这样浪费,于是就通过朋友的介绍,重新加入一个玩耳机的圈子。因为她听朋友说,玩耳机的都是年轻男人,这个圈子里的单身汉多得令人眼花缭乱。
为了打入耳机圈子,二瑞入手了耳机,发现耳机还需要cd,cd需要解码,解码需要各种信号线电源线和电处……
一种风格的音乐听腻了,偶尔想换个口味听听,按照圈子里的玩法,你得换个耳机,换个耳放,换个cd,换个解码,换个信号线和电源线……
等她会用18种方法去欣赏贝多芬的月光时,也穷得连稀饭都喝不上了,与之同时,家里连下脚地方都没有了。朋友们纷纷建议她换大房子,可是房子她换不起,只能换圈子。这一次,她决定学做西点。
她单位里有个小规模的西点烘焙兴趣班,班长和副班长分别由她部门的一位老领导和副总夫人担任。西点班人数不多,胜在质量较高,成员大部分是对生活品质有着较高追求的有钱madam,还有少数几名单身年轻男人。
二瑞加入西点深造班的目标就是这几名单身男成员。在二瑞看来,比起热衷打游戏的宅男,热爱西点的男人们不仅有钱有闲,显然还更有品味。这点二瑞就比较看重。
二瑞把房间里的唱片电线收拾收拾,重新购置了一套西点工具,就这么加入了单位的西点班。二瑞这人就是,除了本职工作,干啥啥出色。一段时间学下来,西点制作技术大有长进,当时周围任何烘焙料理比赛,不论是厂里的“西点狂欢竞技”、还是区里举办的“烘焙大师赛”,都有她活跃的身影。
没要半年,她就已将一群madam甩在身后,尤其是翻糖蛋糕,被她做出了一朵花,水平直逼专业人士。她曾为办公室女同事做过一个毛毛虫蛋糕,送去给女同事那个胆小负心前男友,结果把那男的给吓得屁滚尿流,据说产生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当然,时间长了,除去几个热心madam替她牵桥搭线,她自己也深入接触了兴趣班里的几个单身男成员,其中条件最好的当数一个南翔拆二代,其次是一个桃浦房二代。
二瑞混圈子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脱单,但和这两个单身有钱二代久处却不来电。后来她也有分析,可能还是因为追她的拆二代穷人乍富,就知道烧钱买买买,拥有的西点工具全是德国进口,比她多且酷炫,手艺水平却远不如她;而桃浦房二代,面包点心做得比她差不了多少,咖啡花拉得尤其妙,可形象和气质却不怎么佳,这些年,他做的东西都被他自己给解决了。长年累月,吨位可想而知。这种,她实在看不上,闭着眼睛都亲下不去,下不了嘴。乃么一年多下来,就玩了个寂寞,搞了个孤芳自赏。
二瑞为脱单而奋斗的三年时间里面,除去第一年寥寥几封邮件,后来和瓜少唯一一次的联系,是在他回国前不久,接到他打来的一个越洋电话。听电话那头的他哈气和呼吸的声音,似乎身处一个极其寒冷且空旷的地方。电话接通很久,他在那头只唤了一声:“皇甫……”后面是片刻的沉默,大概是有话要对她说,可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因为时差的关系,那通电话打来时二瑞还在做梦,梦里瓜少在检查她功课,列出错误若干,把她批评得满面羞愧,低着头认了一夜的错。
有人说,当你梦见一个人时,是那个人在想你。二瑞想想好笑,在她梦里,他都在批评她不求上进不思进取。他想她?谢谢他一家门,还是算了吧。
总之对于失去音讯长达两年之久的前男友突然打来的电话,二瑞一没有惊喜,二没有激动,只觉得莫名其妙,除此以外,还有点被突然吵醒的起床气。等她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想要问他有什么事情时,他那边却已挂了电话。
第8章
当二瑞西点制作水平达到一定境界,在整个南翔镇都少有对手,深感空虚与寂寞,决定退出圈子时,瓜少也获得了美国硕士双学位,于这一年回到上海,重新投身医药行业。不过不是原来的国企,而是去了一家跨国药企a司。工作机会据说是他自己飞机上搭讪来的,他还在美国时,与同学结伴出去度假,邻座乘客便是a司大中华区创新医疗负责人,两人聊了一路,言语相投,彼此欣赏,等到下飞机时,他已拿到对方的名片,与这家跨国药企的口头offer。
他有从前的几年知名大国企背景,又修得美国名校硕士双学位,进了a司之后,却再次剑走偏锋,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决定,从一线的医药代表做起,放弃以前积累的经验,一切从零开始,直到一年之后,才开始担任管理岗。
前方的捷报,二瑞总是能通过自家老母那里及时接收到,一歇歇,基层代表升经理啦,连升两级,羡煞人!一歇歇房子买好啦!烫金地段!八佰伴听说过没八佰伴!一歇歇交女友啦,海归女同事,能干又漂亮,业内双宿双飞,出差携手同行,开会挥手致意,多么美!
那一段时间,老中医面色红润,眉飞色舞,走路劲风一阵阵,没事儿的时候,跟在二瑞妈后面,秧歌扭起来,广场舞跳起来。一夜春风吹满地,学霸儿子忒争气。
换工作后的第一年,瓜少每天下基层跑医院,全国各地出差,工作繁忙,所以在回上海一年多后,才抽出时间来世纪公园见二瑞。这次见面不是叙旧,当然也没有哭泣流泪,两个人如重逢老友,内心安静淡定,又如两国首脑会晤,氛围亲切友好。
瓜少这趟来,是取走他放在老房子里的一些书籍衣物,以及其他一些零碎物件,另外又分割了他们最重要的财产:猫和狗。
两个人当时只谈了一段,不过半年时间,却像人家离婚一样煞有其事地对猫和狗进行了分割。虽然这两只都是从前他捡来的,但实际照料它们的人却是她,她对它们两只的感情并不少于他,所以最后根据猫和狗的意愿,他领走了猫,她则获得了狗。
这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
半年前分割了猫和狗后没多久,二瑞动了搬家的念头,瓜少从前单身无所谓,现在有了女友,她感觉自己再继续住在他的房子里已经不太合适了。这房子是当初老中医考察了很久买下的,小区虽有些老,但前有世纪公园,后有磁悬浮与机场,科技馆和艺术中心都不远,地理位置无敌好,出行宇宙第一方便,黄金地段中的黄金地段。最最关键是,小区对口的乃是以鸡血闻名的一梯队公办小学,将来孙子一出生,就已赢在起跑线。
二瑞就想,自己一个前女友兼邻居小伙伴,一直住着算什么?于是就跑到门口绿皮找中介,她要搬家了。中介问她要求,她提了一堆。再问预算,她只有一个字:穷。
二瑞工作体面,小区里面那群把“你们乡下人”挂在嘴边当做口头禅的本地老阿姨们都对她高看一眼,然而收入却非常一般,加上她烧钱的兴趣爱好太多,前两年是耳机和西点,今年开始喜欢上了明制汉服,价格少则数百,多则上千,也很费钱。所以她工作已近四年,却没有一点存款。
中介听完她的要求,根据她给出的预算,回头一发功,给她在附近小区里找了几处二三十平的老破小,老破小们的破旧和惨淡,简直了,比香港笼屋还笼,劏房还劏。二瑞连续几天看下来,一直没有中意的,就这么拖了下去。
瓜少看不上他妈买的动迁小区老房子,也受不了小区里三天两头搭棚办白事和动不动问他工资收入的邻居们,就跑去八佰伴买了新房,这里不会再回来,更不会催她搬,所以二瑞并不真正着急,且慢慢看着。本以为和他下次见面时,应该是她搬走交房的那一天了,没想到时隔半年,突然又在家里看到他,二瑞好不惊讶。
对于瓜少时隔半年突然跑到家中打坐的事情,二瑞莫名其妙:“你干嘛?”
他以186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什么干嘛?”
“就问你干嘛?”
“不干嘛。”
“下次如果来,最好提前打声招呼,差点没把我给吓死。”
他这时才好好说话:“唔,偏头疼发作。”
他从工作后偶尔会头疼,后来去美国读书,一个印度同学教会了他打坐,那以后每当发作,就以打坐缓解。今天开车时发作,正好经过老房子附近,就过来坐了一坐。
他有偏头疼二瑞知道,但一般都是压力太大或是过于劳累时才会发作,所以她问:“怎么突然就头疼了?”
他这段时间连续多天都没有休息好,昨晚有应酬,和客人喝酒到很晚,结束后再跑去新房子查看装修进度。他有跑步的习惯,几乎每周都会完成一个半马,所以当天所有事情结束后,在深夜十二点多,又在雨里顺着世纪公园跑了十公里,结果今天就头疼了一天。下班后本来讲好去浦西女友那里的,开车经过这边时,头疼变厉害,懒得再往浦西开了,方向一转,就开到海桐路老房子这里来了。
老房子面积小,七十平不到,很紧凑的两房一厅,虽然只住着一人一狗,但加上无数花草,还有二瑞那些没处理的唱片以及四处陈列的汉服,又挤又乱。当然叫二瑞自己来说,她房间摆设随意自在,一花一草都有趣味,就算乱,也乱得有章法,乱得井然有序。反正对于犯偏头疼的他来说,这种恰到好处的混乱颇有一种令人放松的作用,事实上,他过来打坐片刻,头疼很快就好了。
二瑞在厨房做自己的晚饭,随口问:“哎,不华哥,你八佰伴那边的房子贵吗?”
“还行吧。”他不太喜欢和别人谈论隐私,但看她一脸好奇,迫切想要知道价钱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告诉她说,“七百万吧。”
二瑞一震,眼乌珠险些弹落地面:“什么?!”
他去厨房拿水喝,见她惊掉大牙的样子,不禁失笑:“又不是全款,贷款买的,首付跟家里也借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