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哈哈哈哈哈哈!”帐下传出此起彼伏的大笑声。
    ……
    寒冬腊月,长安飘起了鹅毛飞雪。
    人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连月来,无人脸上再能挂出笑容。
    马蹄声中,和飘进长安的烽烟中,长渊军犹如过无人之境,顺利拿下了端云。就在昨夜,几乎不给长安荆州军任何反应的机会,便一股脑从南门开始攻城。
    现在城南到处充斥着喊杀声,城中大雪纷飞,覆盖了整座宫城,御河畔曾郁郁葱葱的宫墙柳枯朽坏死,被大雪压断了腰,连夜里已经有好几批宫人趁着守备慌乱前去应敌之际从宫门逃窜而出。
    夏国公府,燕昇与卢氏正跪在祖宗牌位面前祷告,忽闻身后传来一连串的脚步之声,接着卢氏手里的佛珠猝不及防绷断,珠子散落一地,下人噗通摔倒在地,声音戛然。
    燕昇猛地扭头,眼睛睁得老大:“怎、怎么了?”
    下人身后,燕愁快步走入,神色着急:“国公,长渊军今日已经到了城下,势不可挡!”
    燕昇大怒:“怎么会如此!那荆州军不是日日在吹嘘长渊军跳梁小儿么!白白说了几个月的大话,现今他们不顶用了?”
    “人呢!戚梦白怎么不去死守长安城!”燕昇几近咆哮!
    燕愁急急地道:“国公!依照目前的形势,只怕不出三日,长安必破!”
    燕昇颓然如山崩,身体瞬间垮塌了下去。卢氏急忙将丈夫伸臂拥在怀中,哭泣道:“夫君,都这时候了,难道你还认不清形势吗?本来霍西洲是阿胭的夫婿,咱们家本该是霍西洲的岳家,如果一开始我们押对了人,现在也不会如此被动!”
    听夫人的口吻,似乎在责怪自己,燕昇张口就要辩驳,可是见夫人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却万分明白,是的,一直以来夫人都在劝自己做事为霍西洲留有余地,而不是为了私仇一次又一次将宝押在他的敌人身上。
    “那夫人,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卢氏泪光中,明眸却异常坚定,“夫君,不如我们现在拿出诚意来,向长渊军奉上……戚梦白的人头。”
    提及戚梦白,卢氏便想到女儿所受之屈辱,恨声咬牙说道。
    燕昇大惊:“夫人,你这是异想天开了!那戚梦白本领过人,现在长渊军还没入长安呢!我们怎么能杀得了他!”
    卢氏这一次再也不肯听从丈夫的意愿了,扭头便朝外吩咐:“去宫中请宸妃!”
    深夜,戚梦白从战场之上退下,回到燕夜紫的寝殿,脱去了最外层的甲胄,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虽是寒冬腊月,但一番疾驰下来,身上仍是热汗滚滚,戚梦白起身起沐浴,却见寝殿无人,扬长大嗓道:“阿墨!”
    唤了两声,依旧不见人,戚梦白虽然心中莫名急躁,但想道她不喜自己身上的气味,于是大步走向净室内。
    将身体泡入浴桶中,戚梦白一日的疲惫仿佛瓦解于热汤里头了,他舒坦地放松了肌肉骨骼,沿着浴桶仰躺下来,就在这时,一双温柔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细心替他揉捏,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他早下了严令不许宫女碰自己,这双大胆的小手是谁的不言而喻,他闭目,嘴角向上翘起,等她按到缓了下来,像是手酸了,伸臂一抓,在她的惊呼声和水花四溅声中,将燕夜紫一把抓入了浴桶。
    “阿墨。”
    她的长发沾了水,眉梢睫毛上也黏了粒粒水珠。
    戚梦白动情至极,忍不住低低唤她。
    燕夜紫柳眉轻颦:“将军,你弄疼我了。”
    她揉着手腕,声音犹如莺啼婉转,朝他控诉。
    “好,好,是我不是……”戚梦白连声道歉,声音宠溺,抱住她就亲。
    一阵嬉闹之后,燕夜紫气若游丝地从浴桶之中爬出来,口渴至极,到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指甲之中的粉末趁机落入了杯中,她放下小碗,又拎起茶壶倒了一杯,像是口渴到能喝下一缸水了,戚梦白在她身后低低地发笑,她听到笑声,立刻便恼了,扭头,戚梦白已经上前一步,将她的后腰卡在了桌旁。
    杨柳细腰,正不上不下,让尖锐的桌角撞得生疼。
    她的眼泪都几乎疼出来了,连忙放下了手里的茶碗,别过了脸,戚梦白也慌了神,问她怎么了,燕夜紫不说话,一把将他推开走向了床榻,气鼓鼓地坐下,坐下以后还侧身对着他。
    戚梦白看了眼被她放在桌上没来得及喝的第二碗茶,急忙端了过去。
    “阿墨,我向你赔不是,是我粗鲁,你也知道我整个人粗鲁惯了,来。”他小心地逢迎、讨好,满脸赔笑。
    燕夜紫眼睁睁看着他把那碗下了毒的茶端到了自己面前,让自己喝下,眉头一皱,心里却在打鼓。
    这毒见血封喉,一碗下去,断无活命的可能。
    她自然不可能喝的,遂故意装作冷面转过身:“将军自己留着下火吧,都这个时候了,我也没有兴致了。”
    长安危急,现在长渊大军还在南面攻城,荆州军抵挡不支,戚梦白不去与他的荆州军将士同甘共苦,只记着他金屋藏娇的美人,只怕他的下属知道了也都要心寒。
    这般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难怪输给霍西洲那个马奴了。
    戚梦白立刻连声地哄她:“好好好,我喝,我下火,喝完了我就去守城去了,你放心,我能保护你,霍西洲他们打不进来的。”
    燕夜紫不明白,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戚梦白究竟何来的信心,任凭谁都知道,他抵不过长渊军。用不了三天,他就将输掉长安。
    可是当她回眸时,却见到他端了茶碗,微微笑着,带着哄的脸,他举着茶碗,就在她的面前仰头,喝干净了。
    燕夜紫心头悸动,突然觉得面前这一幕简直荒唐。
    他竟真的不加防备,便这么将有毒的茶一饮而尽。
    “你……”这个人是个傻的么!
    戚梦白把空碗倒给她看,“喝完了,我现在去守城,不让叛军打进来令你害怕。你放心。”
    他在她呆滞的目光注视之中,放下了那只青瓷刻花茶碗,起身朝外走去。
    但还没有走到门口,忽然,他停了下来,燕夜紫的胸口也随之猛地跳动了一下,几乎从嗓子眼蹦了出来,只见戚梦白浑身剧烈地抽搐,朝前扑倒。接着他的前胸后背都激烈地痉挛起来。
    毒发作了。
    快得根本没有反应时间。
    燕夜紫本该立刻上前看他的情况,但,她害怕走近被还有一口气的戚梦白反杀。她紧张且惊惧地抓住了床帐,将身体缩在床角,偷偷摸摸地看他的情况。
    在一阵剧烈的颤抖抽搐过后,他的身体硬邦邦地躺在地面上,不再动弹了。
    燕夜紫定了定神,抓住床帐的五指骤然松开。
    他应该已经气绝身亡了。
    燕夜紫即刻起身,绕过他的尸体朝外奔去。
    但跑到门槛之际,她的脚踝唰地被一只手抓住,险些被绊倒。
    燕夜紫吃惊,几不敢回头。
    他居然还没气绝?
    只听见身后脚下传来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嗓音:“你……你好狠的心……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本事,靠不住。
    真相是残忍的,但这就是最大的真实。
    只是不知为何,在这一刻,燕夜紫没有勇气告诉他。
    那只手紧紧攥着她的脚踝,等不到她的回答,慢慢冷了下去,直至完全僵硬。
    她回过头,蹲下身来,将身体已经冷却的戚梦白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之后,她叫来了自己身边从燕府带出来的两名忠仆。
    “将他的头颅割下来,拿给国公,作为长渊王攻入长安的贺礼。”
    “诺。”
    吩咐完以后,燕夜紫便不再看这个男人的惨死之状,心中却也不知是为什么,也许是恐惧,也许是内疚,还是别的什么,她走了出去。燕家的忠仆依法照做,很快便将现场料理干净,出宫而去。
    等到人走以后,燕夜紫从寝殿外的廊柱投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脸色苍白而森寒。
    她再一次失去了一切。
    为什么上苍如此不公,霍西洲今日春风得意,入长安城以后,燕攸宁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而她,什么都不是,前朝妖妃,世所难容。她曾经侍奉过李苌,为了苟且偷生又投效于戚梦白,如她这样的墙头草,只怕世人口诛笔伐,名声?她的名声早已恶臭朽烂!
    为什么!
    第116章 大庭广众之下撒娇的长……
    周历一年当中的最后一日, 没有人沉浸在辞旧迎新的热烈氛围里,长安城破,鏖战三日, 终于彻底失手。
    谁都知道, 在长渊军挥师入城的第一日,李周将灰飞烟灭不复存在。这天下终究是易了主改性霍了。
    入城之日, 长安百姓惶惶不能自安,唯恐长渊军与那个暴发荆州军一样, 入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杀抢掠财物, 纷纷闭门不出。
    但所幸的是, 一直到入城, 训练有素的长渊军,没有任何人脱离队伍蹿入百姓家抢劫财物。
    为首之人, 一身玄色铠甲,是个神色冷峻凛然不可侵犯的青年,他胯.下所倚之马, 是来自西域的雄健天马,英姿勃勃, 神气非凡。
    窗牖之间, 有少女殷勤探看, 窃窃私语。
    “听说, 他曾经是夏国公家的马奴……”
    “他还娶了夏国公的女儿……”
    “夏国公的嫡女, 就是为了他, 才叛出了家门, 因为夏国公不同意这门婚事。”
    现在看来,无人不佩服永宁郡主看人的眼光。
    霍西洲策马至宣武门下,忽被一人阻住了去路。
    “长渊王阁下留步!”
    身后长渊军定睛一看, 只见燕昇那老匹夫手捧着一只精美的木盒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噗通一声摔在霍西洲的马下。四蹄不动,霍西洲居高临下,眼睑微微下垂,脸色漠然。
    燕昇急切地道:“过往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给长渊王殿下赔不是,王爷想让燕某做任何事赔罪,只管直言,开口便是,颜某绝不推辞。”
    李图南从霍西洲身后策马而出,看向燕昇,下巴一点:“你盒子你装的是什么东西?”
    “回禀将军,”燕昇将手掌按在盒子上轻轻一拍,“此物,正是戚梦白的人头。”
    此言一出,身后哗然。
    燕昇急急道:“请将军一阅。”
    李图南怔忡对霍西洲道:“王爷,难怪我们没碰上戚梦白,敢情是让燕昇密谋给杀了。”
    但他好奇,“你是如何杀了戚梦白?”
    燕昇诚恳地回道:“以毒酒,趁其不备,鸩杀。”
    李图南吃惊之际,看向王爷,霍西洲勒缰,淡淡道:“多谢夏国公除去长渊劲敌,你有何所求?”
    燕昇摇头:“燕某无所求,只一桩心事不了,寝食难安。自当初,一时气话,逼迫我阿胭离家而走,迄今已有两年不见,所以,恳请长渊王殿下,及早接回阿胭,身为父亲,我……”
    话至此戛然而止,像是再也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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