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早知道,还不如就让人直接杀了她,就算是同归于尽,也好过以后处处被她踩一脚,她燕夜紫怎么能受这样的气!
    燕攸宁看完霍西洲的伤势回了帐中,崔宝玑与程芳菱都在,两人侧卧在通铺上翻花绳,听到她进来的动静,程芳菱手掌撑着红绳,一下坐了起来,欢喜无限:“燕姊姊,你封郡主啦!”
    燕攸宁脚步一定,程芳菱的身旁,传出崔宝玑凉凉的声音:“以后要和我平起平坐了,那还回来我们这小窝作甚?永宁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
    “郡主你刺我是不是?”燕攸宁可没有觉得自己封了个郡主就敢和清河郡主叫板了,她单膝跪上榻,伸手要呵崔宝玑痒,“我可不是那号人。”
    崔宝玑差点儿被她得逞,忙打掉燕攸宁不规矩的爪子,对程芳菱哼了一声:“程芳菱你看看,还说她好,哪里好了,我看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抓本郡主的痒痒了!哼!”
    程芳菱乖巧地掩住嘴唇,笑而不语。
    接着崔宝玑就被燕攸宁戳了一下腰眼,吓得她惊呼一声,将小蛮腰朝里灵蛇似的扭去,她堂堂清河郡主,哪里被人这么对待过?于是崔宝玑不甘示弱地要给燕攸宁掐回去。两人扭打在一起,争锋不下,谁也不肯让谁。
    崔宝玑还躺在榻上,想自己被燕攸宁这么闹着,哪肯让程芳菱坐旁边独善其身,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下来,自己和燕攸宁两人一齐朝她扑了过去,三个女孩子在通铺上笑闹着挤作一团,声音银铃一般,直飞出帐外天边了。
    第48章 赐婚一事
    虽被她们欺负得厉害, 但程芳菱本就是软软糯糯的一个女孩儿,顾忌着燕攸宁身上有伤,她自是不会还手去捉弄她。
    崔宝玑听见了燕攸宁被掐住后脖颈时的呼痛, 停了下来, 她板起脸:“不许再闹。”
    于是燕攸宁只得乖乖罢了手,崔宝玑凝视着她的面, 嗓音低沉地说道:“把你的衣衫解下来,让程芳菱看看, 给你上药。”
    她的口吻充满了不容辩驳的坚持。
    燕攸宁拗不过, 只得慢吞吞地坐好, 任由程芳菱拉上她的袖口。
    果然只是些他擦伤, 先前已经上过药了,并无大碍。只是看着吓人些而已。
    崔宝玑对各类外伤都如家常便饭, 一见就知道,燕攸宁这外伤压根不打紧,倒是那个救她的男人, 听说差点儿摔下了悬崖,又是拿脑袋磕了崖壁, 听着怪是吓人的, 崔宝玑不禁问起:“姓霍的怎样了?”
    燕攸宁道:“太医说他伤势并不严重, 目前已经敷药了, 还需静养多日。”
    崔宝玑困惑:“其实我也想不通, 陛下素来任人唯贤, 霍西洲如此英勇, 力战数人完胜,按理说是应该封官的,虽不至于得个太大的官, 但多少都有个机会,陛下这次这个举动太出人意料,而且霍西洲这次救了你,也算是立了大功,论理应该要赏的。”
    就不知道陛下心中是怎么想的了。
    燕攸宁也不懂。但她希望,无论如何,只要霍西洲能心甘情愿,能开怀,其余的都没那么重要。
    “燕攸宁,对于这次绑架你的事件,你不知不知道,那人是谁?”崔宝玑问起了她。
    燕攸宁回忆当时经过,并没有能够指向罪人的直接证据,因此摇头,不过她很快又道:“我心中大致有底,只是还没能找到确凿罪证,但我想,陛下明察秋毫,应当会彻查的。”
    ……
    夜深人静,营帐外疏林如工笔墨画。
    人已去,帐篷中又只剩下霍西洲一人,同帐之人巡夜未归。
    他的额头上起了一个大包,用浸了药水的纱布绕头系了一圈。背部也有大小不一的青紫创伤,均被那刚正不阿的老太医拿绷带用力地捆上了。霍西洲不喜欢行动受拘束不自在的,但他刚刚表示反抗了,却被燕攸宁瞪了一眼,于是只好忍气吞声,乖乖让人把自己五花大绑。
    他就知道,他不会习惯的。
    这会整个上半身都已几乎动不了了,霍西洲艰难地拔腿迈上铺,另一腿要用手臂辅助才能靠上来,后背打了一个大结,所以仰面朝天地睡也不舒服,只能侧歪着靠在铺盖上。
    最难忍的,是他刚刚才躺下来,闭目休息没一盏茶的时候,便被帐外嘈杂喧哗声弄醒了。
    “霍西洲,陛下召见!”
    霍西洲只能又用两臂辅助双腿,艰难地迈步而下。
    他跟随外边传令之人,在这犹如众星拱月的校场,穿过从普通士兵到王帐的数百步距离,来到天子帐外。
    天子道:“进来。”
    霍西洲应诺,经由身旁两人打起帐帘,他矮身入内。
    天子的王帐内灯火通明,铜盘内的油灯烧得正旺,将案牍之后俊挺沉毅的面容,照出朗然烨烨的光彩。他抬起手,将手札撂在旁侧,对霍西洲笑了一下,道:“近前,让朕好好看看。”
    霍西洲依言而近。
    少年之躯挺阔而又单薄,凌厉而又稚嫩,天子的龙目在他身上打量,末了,沉嗓问道:“朕没有给你封官,你心中可有怨恨?”
    霍西洲道:“小人不敢。”
    “是不敢,不是没有,”天子失笑,摇了下头,“朕非常看好你,霍西洲,但是,你身上的锋芒太盛,对一个这样的年轻人如果不加磨砺就轻易地用,不是什么好事。”
    “朕需要的,是刀,而你是剑。”
    想霍西洲或许不懂,他便将话更挑明一些。
    “刀有一刃,刀锋向前,朝内,则是钝锋。剑开双刃,无论朝前还是朝后,都是杀招。用得好,无往不利;用不好,万劫不复。”
    霍西洲一愣,他立即单膝跪地:“陛下言重!”
    天子拂掌而笑:“相信朕的眼睛,朕不会看错人。”
    霍西洲只得不言语。
    无论天子说什么,都是圣旨不可违抗。娘子曾对他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此话虽然他心中不服,但他知道何为识时务。
    天子这时,已缓缓地从龙案之后起身。
    “但朕改变了主意。”他微微笑道,搓了搓自己的手,“你喜欢永宁郡主,为她不惜性命?”
    表面上,天子是在问他,但这实在不够成一个问句,天子话中非常笃定。
    “你本身份低微,配如今的永宁郡主,那是绝不能够。但是,朕给你这个机会。”
    霍西洲促然抬眸,眸中溢出少许困惑之色。“陛下,小人不明。”
    天子道:“少年痴慕少艾,英雄眷恋红颜,本来是美事一桩。何况此次你营救郡主,两人在山中已有数个时辰的独处,救回永宁郡主时,她衣衫不整,下裙破损,此事早已为人非议。朕思来想去都以为,既然双方有情,朕倒不如成人之美了。霍西洲,朕可以拟旨,为你和永宁郡主赐婚。”
    顿了顿,他又道:“但朕有一个条件。”
    霍西洲道:“陛下尽可直言。”
    许是夜风寒凉,天子以手握拳搁在唇边,低低地,从偏白的唇缝中溢出了一丝咳嗽。
    “南蛮一直是朕的心头之患。朕有意平之。三个月前,林侯与朕商议,定下了攻取南蛮的战术,但是,南面叠嶂大山易守难攻,朕需要一个熟悉山地作战,最英勇,以一当百的勇士,以林木为隐蔽,率领一支不足百人的队伍,绕道至山寨之后,攻取南蛮腹地,夺下玄蛇教。”
    关于天子口中的“玄蛇教”,霍西洲略知一二,乃是南蛮之地的一种盛行不衰的邪.教,他们的人信奉毒蛇,并将之奉为神明。而中原,毒蛇则是阴暗、罪恶的象征。玄蛇教善于用毒,并蛊惑人心,号召原始的南蛮土著为其信徒,须顶礼膜拜之。也是因此在南蛮获得了众多拥趸,他们利用地势之便铸起对抗大周朝廷的天然屏障,令朝廷围剿大军几次溃败。天子对其大恨,但偏又无可奈何。几世下来,玄蛇教有愈演愈烈的壮大态势,更是成了天子心头之刺。
    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被愚弄的南蛮土著,不过黔首愚民,朝廷大军真正想要做的,是铲除玄蛇教的老窝,只要玄蛇教一除,南蛮之患自然平定。
    在南蛮,有重峦叠嶂,号“十万群山”,一山多峰,其中多寨,一寨一郡,曰“七十二郡”。实则地广人稀,南蛮善于利用天时地利,就地取材,化劣势为优势,变不利为有利,这正是他们的难攻之处。
    “陛下希望小人去做插敌身后这件事。”霍西洲道。
    天子微笑,道:“不错。此次你营救永宁郡主,跃马悬崖的本领,被传得神乎其神。朕虽然没能亲眼见到,但周骠乃朕信任之人,他的武艺出类拔萃,竟轻易地败于你手,朕便相信,你是一个难得的可用之才。”
    再看向霍西洲的时候,天子的眼睛渐放明亮:“不知为何,朕与你,实有一见如故之感。”
    霍西洲袖中之拳,微微一紧,但只是瞬息,又缓慢地放松,他道:“陛下需要什么时候出征南蛮?”
    天子毫不避讳:“六月初旬。”
    霍西洲颔首:“但为君所使。”
    “甚善。”天子含笑,“赐婚的旨意朕会即刻拟定,大军凯旋之日,你来寻朕取回。”
    “诺。”
    此时,帐外林侯求见。
    天子宣其入内。
    霍西洲本来要退去,但天子阻止了他,并道:“听听无妨。是关于匪徒劫走郡主一事,朕想你应该会关心,且知道的线索更多。”
    他便只好留下。
    林侯入帐,虽还不知天子与霍西洲密谈了何事,但他察言观色之下,断定天子此刻龙心悦然,于是稍稍安定心神,回禀:“从两个死人身上,臣并没有发现蛛丝马迹,只是能够肯定,这两人都不是行伍中人。”
    天子道:“那便是有人买通了。”
    他转目看向霍西洲:“西洲,你可知道,在这随行之人,谁有动机,欲对永宁郡主不利?”
    听到天子对霍西洲的称呼,连林侯都不禁感到惊讶了下,但看当事之人,却是一副宠辱不惊之态,似乎天子的宠信,还远远比不上他心爱的女子对她回眸浅笑一语。
    霍西洲便直言:“郡主得罪过的人,还有,想要得罪郡主的人。”
    天子顿了下,微笑:“这算什么答案。”
    这一点没有人想不到。
    霍西洲又道:“小人不便言贵人事非,陛下有圣裁,不需要小人赘言。”
    天子便叹道:“霍西洲啊,你是吃什么长大的?竟修炼得这样一副沉稳笃静的性子。”
    他摇摇手,放霍西洲离去。
    霍西洲便遵了圣旨,转身独步而出。
    他人一走,天子立刻转面看向林侯:“逃脱了几个人,你加派人手,去查。”
    林侯稍显迟疑:“陛下,当真要查么?”
    天子疑惑:“你所问极是奇怪,燕家之女失踪,险为人所害,怎能既往不咎?”
    何况,这件事几乎就发生在天子的眼皮之下,若是置之不理,天子威信何立?
    林侯再顿,“陛下,臣听闻,东淄王殿下,先前暗中属意夏国公次女,因不知其身份,双方险些定下姻亲,只差及笄礼上太妃当场宣布秦晋之好了。可惜闹了这么一出,东淄王殿下如今,似乎更为喜爱永宁郡主。只可惜先时许婚在前,殿下不好反悔。”
    林侯将声音压得低沉,但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那东淄王李苌是何等人?别人不明,天子还能不知道。
    他自幼喜欢与女子顽笑,十三岁便戏辱花魁,长大了,为得到美人愈发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东淄盛行一句话:“东淄一百零一坊,坊坊亲王丈母娘。”讥讽的便是李苌好色无度。
    他如今已是这样,若真立其为储……
    天子龙颜微沉:“去将李苌叫来!”
    “诺。”
    林侯转身出去。
    天子双臂撑案角,额头上青筋直跳,几近裂眦。恨自己无子,如今长安子弟多纨绔,宗室当中更无好笋,若非如此,对李苌他又怎会高看半眼。
    若自己七儿未死,尚在人世,想来,他又何须放眼于他人。他亦不求皇七子雄才大略,但若性子沉稳,便似霍西洲,这大周,绝不该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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