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节

    含钏膝盖一哆嗦,没出息地又跪到地上了。
    “朝堂派遣臣子,无论生死,都是臣子该遭受的命令。若将士出征,每户人家、每个家眷都如你所想,一旦失联,就各显神通卷起铺盖奔赴战场找人,那这仗还打不打!这圣旨还听不听?”
    这话说得很重了。
    是忤逆君上的重罪了!
    “嘭!”
    含钏重重磕了头,眼神死死盯在宝蓝绒毯上,“儿认罪!”
    福王看向圣人的目光里,写满了不赞同。
    圣人手往下摁了摁,示意福王稍安勿躁,再看小姑娘一颗小小的头缩在地面上,显得有些可怜,眼神向下一耷拉,轻声说,“朕听说过你。”
    含钏俯在地上,没动。
    “顺嫔火急火燎地要给老四找妻室,定了富康大长公主家的张氏,谁料钦天监烧了一把大火,半边的屋舍都成了灰炭。”
    圣人毫无起伏的说话声不大不小,却在这封闭的湖心别院显得震耳欲聋,“老四来寻朕,说他有王妃人选了,是从宫中掖庭出去的一位女使,出身不显,出宫后开了家小食肆,倒是在北京城风生水起。他求朕准允,说今生非这位姑娘不娶。”
    含钏低着头,心里像海浪拍岸一样。
    徐慨同她说了,将她的存在告知了圣人...
    她却不知,徐慨是这样告知的...以这样自断退路的方式。
    含钏深深吸了口气。
    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后来朕再查,勇毅侯府裴家家主与其子身亡一事,也与你与老四相关。老四素来稳重沉默,凡事从不宣诸于口,待人待事皆冷淡且有分寸。朕两次见他情绪上的起伏,都是因你。”
    含钏手攥得紧紧的。
    圣人的声音也默了下来。
    隔了良久,才又听见圣人那毫无波澜起伏的话语。
    “北疆的形势,非常不好。”
    含钏猛地抬头。
    “西琼部落被屠,南部在原址埋伏,意图将西琼部落的人屠尽,老四一行正好在此处,兵荒马乱之下,谁也未曾找到老四一行人的身影。南部得到消息,害怕大魏将皇子身亡的账算在自己头上,便又扣下了老二作为质子,前日龚家已在清河老家,秘密集结了千余骑兵,躲开了官府眼线赶赴北疆营救...”
    圣人的声音平淡,像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含钏一口气堵在了喉头,脑子里“轰轰”鸣响,像有万千惊雷打在了颅内。
    两行泪毫无征兆地砸落在地。
    含钏手背抹泪,却越抹越多。
    这是什么意思?!
    是真的吗?!
    徐慨和哥哥一行人,被南部误杀了吗?
    在北疆权力倾轧中被误杀了吗!?
    是真的吗?
    应当是真的吧?
    圣人怎会说假话...
    含钏抬起头,目光像刀子一般投向圣人,“您为何不出兵营救!”
    话说出口,含钏方知声音喑哑,“他是您儿子啊!哥哥和尚探花是您臣子啊!他们远赴北疆,是为了大魏社稷!是为了黎民百姓!是为了您的江山啊!”
    含钏满脸是泪。
    是真的失联了...
    没有什么故事,没有什么内情...
    他们...是真的被放弃了...
    “朕已经派人去了。”
    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若老四遭逢不幸,朕将看在他待你的情意上,加封你为县主,赐婚大魏才俊,保你曹家三辈不衰。”
    第三百三十六章 腌笃鲜(中)
    含钏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大魏朝的一代明君。
    明..明君,意味着要牺牲这些,顾全那些,才能稳住大局...
    北疆内乱,大魏必须趁此机会出击,才能在久久不结的西陲征战中脱身...
    这是最好的机会——皇子在西陲遇害身亡,大魏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有很多条路可以选,要么顾忌二皇子,选择和鞑靼谈判,要么是借机出兵,将尚在内乱中的鞑子打个措手不及...无论选哪种,大魏都占了起手!
    如果只是牺牲几个人,就可以达到这个目的。
    一代明君,会同意吧?
    可,她不是明君!
    她不同意!
    什么加封!
    什么赐婚!
    什么青年才俊!
    圣人在说什么鬼话?!
    含钏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伏地的手背上,手止不住地发抖,膝盖头软得像一块儿豆腐,含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儿...儿不带曹家的人手,我独身到北疆寻人!我的一切言行与曹家无关!与祖母无关!”
    含钏手背抹了把脸,把眼泪尽数擦干,声音里带了哭腔,企图放大声音掩盖掉无法躲藏的抽泣,“您不去找!儿去找!什么加封!什么赐婚!儿都不稀罕!您是徐慨的父亲!是曹醒和尚探花拼死效忠的君主!”
    “为国尽忠!为父尽孝!为民尽信!本是为人子、为人臣之初衷所愿!儿懂得!”
    “国不负将士,则将士以命相报!君不负臣子,则臣子以死相殉!儿也懂得!”
    只是...
    只是...
    情感不认同!
    含钏手撑在地上,努力让自己站起来,可膝头软得叫人一个趔趄,一边哭,嘴里一边无意识地说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您不去寻,我去找...一天找不到就找两天,两天找不到,我便在边陲住下...一年、两年、十年...”
    福王弯腰去扶,却被这小姑娘一把甩开,便苦笑着看向圣人。
    小姑娘站了半天,也没站起来,反倒是脚下一软,噗通一声跪坐在了地上。
    含钏脑子“嗡嗡”地响,响得发蒙。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一股脑涌上了天灵盖。
    徐慨的笑,徐慨护她的样子,在梦里护她,在现实护她,徐慨在火中射杀裴七的样子...为她出头的样子...紧紧握住她的肩膀隐忍着看她的样子...
    还有哥哥。
    她历经两世,才终于拥有的亲人。
    含钏捂住脸,终是嚎啕哭出了声。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湖心别院的上空,萦绕着小姑娘悲戚到极致的哭声。
    福王看了眼圣人,别过眼去。
    “既朕给的不想要,那就回去吧,回去静静等着。”
    圣人的声音淡淡的,“福王,你派人将曹家姑娘送回去,看好她,不许她去北疆,更不许她踏出府门半步,若有差池,朕唯你是问。”
    含钏泪眼朦胧地看着圣人,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您不去寻,却连我也要拦!您枉为人君!枉为人父!”
    福王恨不得将小姑娘的嘴捂住。
    圣人手一抬,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从门框边入内,一左一右抬起含钏往外走。
    含钏回府,薛老夫人出来接,见是两位陌生的嬷嬷将孙女从马车上搀下来,连忙伸手去扶,一摸孙女额头,滚烫一片,便忙招呼人将含钏搀进木萝轩。
    含钏晕晕沉沉地直做梦,梦里一直在哭。
    梦里黑黢黢一片,前面有个身影走得很快,她努力跑、努力追,却怎么样都追不上。
    “徐慨——”“哥哥——”
    木萝轩一声凄厉的尖叫。
    薛老夫人忙进去,一见孙女满头是汗地坐在床上,老太太眼眶发红,伸手将小姑娘紧紧搂住,“...不怕不怕...回家了...”
    含钏眼前一片模糊,待眼神聚焦,终于看清薛老夫人的脸后,忙攥住薛老夫人的衣角,“祖母!祖母!”
    含钏想哭,却没有眼泪落下。
    “徐慨与哥哥!”
    含钏眼睛疼得厉害,使劲揉了两下,手拍打床板,“来不及了!哥哥和徐慨中了南部的埋伏!如今南部扣押住二皇子与龚家一行!圣人想要借此机会,从北疆狠捞一笔!没人去救他们!”含钏将床板拍打得发颤,“没人去救他们!我同圣人说了,我去!一个曹家的人都不带!我自己去!活要见人,我们死要见尸啊!我同圣人说了的,我的言行和曹家再无关系!无论圣人回过神后,是要罚我也好、惩我也罢!都与咱们曹家没有任何关系!”
    含钏急忙撇过头,高声道,“小双儿,去收拾东西!我们今夜就走!”
    薛老夫人将含钏死死抱住,不叫她走!
    饶是含钏如何叫嚷,均不见小双儿的身影。
    “含钏!”
    薛老夫人低声唤道,“含钏!你先不说话!”
    “来不及了!”
    含钏语声凄厉,反手揪住薛老夫人的衣角,“祖母,来不及了啊!”
    薛老夫人手上使劲,眼神一扫,童嬷嬷知机地将门窗死死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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