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英国公怔愣半晌后,话在脑子里心里过了两遍,大展了笑颜,“是是是!天黑路窄,还需提灯向前,方可不乱阵脚,你我二人,一个提灯一个探路,必能在前路行稳行远!”
    御史提灯,勋贵探路,共走青云路,方为互补互助。
    第一百一十六章 乳酪酥(上)
    大约...谁也不知道...张三郎这运气好到家的家伙,徐慨的一个抬手、一个眼神就纠正了未来岳丈的固有看法...即将成功抱得美人归...
    两桌人一走,厅堂里莫名安静下来。
    余下的桌席均松了一口大气——虽在一个牌坊砸下去能砸中三个三品官的京城,可与两位紫袍高官同室而食,心里还是蛮紧张的。
    哦,特别是其中一位还是专靠参人告状升官发财的...
    见尚御史与英国公携手而去,徐慨抿了抿嘴角,心里有了个底。
    含钏听不懂这些个暗话,可见两家父亲都笑容满脸,也渐渐放下心来。
    食客陆陆续续结账走人。
    徐慨独个儿坐在东南角柿子树窗下的座儿上,脊背挺得笔直,慢条斯理地吃着菜,偶尔放了筷子抿口茶水,不慌不忙地成为留守到最后的包场食客。
    含钏看得翻了个白眼。
    这阎王装什么相呀!?
    往前三筷子嗦完一碗面的样子,她又不是没见过!
    打更的从东堂子胡同外经过。
    含钏弯腰从柜台下拿了支鲜艳蓬松的鸡毛掸子,挨着桌子一张一张掸过去,掸到徐慨身边时,含钏故作惊讶,“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没看到您还在吃饭!”
    含钏看了看桌上。
    几样菜都吃得差不多了。
    也不知道他在等啥。
    含钏笑着问,“这天儿夜里还有点凉,您看要不把菜给您热热?”
    吃这么久了!
    菜都吃冷了!
    人有脸面的食客,听到这话儿就该走了!
    徐慨沉吟片刻,笑了笑,“也好,那就劳烦掌柜的。”
    含钏:....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含钏抿了抿唇,招招手,小双儿端着就剩了点佐料和羹汤的碗盘进了灶屋,正预备转身就走,却被徐慨轻声唤住。
    “今儿个英国公和尚家在相看?”
    含钏有点意外。
    他咋看出来的?
    含钏诧异的表情成功愉悦了徐慨。
    徐慨笑了笑,“估摸着这第一关是过了。尚御史这几年劲头有些猛,靠一张冷面冷脸公直不屈,是个简在帝心的人物。今儿个来相看张三,怕也是尚夫人的主意。”
    含钏转过身来,见徐慨杯盏里的茉莉蜜茶见了底,伸手拿了个空茶盏,将竹盐橙皮水给徐慨斟满,笑道,“这橙皮水不提神只清口,晚上喝也无事...”
    茶盏倒满了。
    徐慨握在手里,指腹摩梭着温润的茶盅外壁,克制住了面上的笑。
    贺掌柜的心思真的蛮好猜的。
    心思都在脸上。
    喜怒哀乐全然不藏。
    想让他走,便热菜赶客;想听他说话,便掺茶留人。
    徐慨埋了埋头,藏住了嘴角的笑,“这婚事,多半是英国公主动去求的,英国公夫人倒是有眼光的。尚御史为人刚正不阿,尚夫人出身雍州大家,养出来的女儿不会差。且御史这个位置,找亲家是有点难的——同烈火烹油的勋贵世家结亲,难免落个攀附权贵的名声,同避世势弱的清流世家结亲,一代两代还好,往后几代恐怕就会被排挤出京城的权贵圈子。同官宦读书人家接亲,对方家族也要权衡与御史结亲的利弊。”
    含钏听得懵懵懂懂的。
    这些事儿,她还真没想过。
    从来没接触过。
    权贵世家间的融合排挤,家族与家族间的接触思虑...她真的不懂。
    不过梦里她也不需要懂。
    她只是妾室,吃好喝好就行,她没资格和徐慨比肩而行,更没资格代表秦王府出面
    如今听徐慨这样说完,含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尚家至少愿意来看看...”
    徐慨低头抿了口橙皮水。
    嗯。
    蛮惊艳的味道。
    咸咸的,苦苦的,却很清新回甘。
    不错。
    徐慨心情大好,说得更细一些,“其实对尚家而言,英国公张家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英国公是老牌勋贵,太爷爷辈攒下的军功,如今的当家人却未入仕,但老夫人与宫中老太后关系很好,当家人和圣人更是学堂的同窗伴读。张三不入仕,却可蒙恩荫担闲职,是一家子说得上话、很硬气的富贵闲人。”
    徐慨说得很慢。
    含钏坐在他身侧一边听一边点头,“就算尚御史往后因御史身份,自身或子孙的仕途受阻,自家女儿也可在这户人家里安安稳稳过下去,不会受娘家的拖累。”
    徐慨看含钏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外,这是站在母亲的角度在考虑...
    徐慨清咳了一声,偏了偏头,“是这个道理。且英国公府兴盛百来年,虽有不肖子孙没出息不争气,却未出现过子孙后代太过荒唐的旧例,家规严格,家训清晰,不是那等有了今朝没明日的家族。”
    说别府内院女眷的家事,徐慨不太适应,可见含钏听得认真仔细,顿了顿,到底还是开了口,“更何况,张家这么多年,男子从未传出狎玩荒唐的丑事,也未传出宠妾灭妻、家风不严的风声。姑娘嫁进张家,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含钏笑起来。
    算是明白了。
    为啥尚夫人对这场宴挺满意,而尚大人全程黑脸,只在最后时刻和英国公松了面孔。
    一个是站在女儿的婚嫁角度考虑,要看过得幸不幸福、夫君人品好不好、家族难不难相处;一个看的是张三没功名没事业,这个女婿有点弱...
    立场不同,表现出的样子也不同。
    人间事,真有趣。
    徐慨见含钏笑了起来,也跟着笑了笑,虽然他不明白小姑娘笑什么,可看着她笑,他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含钏背向后靠了靠,喟叹一声,“我瞧张三郎也挺愿意这门亲事的,若是他能得偿所愿,倒也挺好。”
    语气活像个操碎心的大娘...
    徐慨不由自主地笑得更大一些,难得地说了说闲话,“他自然是愿意的,尚家兄妹在北京城是出了名的相貌好看。您甭看尚御史貌不惊人,膝下一儿一女都是出众的。您看今儿来那位风姿绰约的公子,便是尚御史的长子...”
    徐慨顿了顿,止住了话头,拍了拍外袍,硬生生地转了话头,“劳烦掌柜帮某打包一盒新鲜的乳酪酥吧,明儿个要起早进朝,路上垫垫肚子。”
    第一百零七章 乳酪酥(下)
    噢,乳酪酥!
    含钏被一打岔,急急忙忙应了一声,穿着围兜就进了灶屋,烧水、揉面、炼牛乳,乳酪酥是内制吃食,做起来虽不甚麻烦,却也练手艺。
    一套流程干下来,含钏坐在土窑跟前,拿围兜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突然愣在原地,反应过来——
    她为啥在做糕点?
    除了晌午时辰,“时鲜”压根就不卖糕点呀!
    ???
    土窑里噼里啪啦的轻声预示着乳酪酥已经烤制好了。
    含钏摸了摸后脑勺,有点愣。
    还是敌人太狡猾,话题转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乳酪酥的味道从土窑隔板的缝隙里飘了出来。
    经过白醋点制的牛乳香与麦香,让人食指大动。
    再放就烤焦了...
    含钏待土窑把乳酪酥取出来,用油纸包好,再拿之前剩下的红绳系成一个结,拿出去给徐慨。
    徐慨走时,已漫天星宿盖顶,月儿弯弯像条小船,含钏抬头看了看天。
    嗯,明儿又是个大晴天。
    晴天挺好的。
    想一想,初春阳光透过窗棂倾洒直下,白嫩嫩脆生生的,就像刚成熟的马蹄。
    说起马蹄...
    春天到了,好吃的马蹄还会远吗?
    含钏抿着嘴笑起来。
    第二日刚过晌午,来了一位熟人——昨儿个前来吃席的尚夫人带着一位头戴帷帽、着一身绛紫十二幅嵌澜边的小姑娘来了,含钏想了想,约莫这位就是徐慨口中那个极为出众的尚家小姐。
    待小姑娘将帷帽摘下来,含钏余光里瞥了瞥。
    嗯,徐慨说极为出众,那当真是极为出众的。
    小圆脸,双眸跟两汪澄澈干净的清泉似的,嘴儿小小,鼻子挺翘,很有些娇憨的意味。
    娇憨,这两字儿本就是对姑娘家最高的赞誉。漂亮,是最最常见的,稍稍平头正脸的姑娘略微刷个粉,抹了嘴唇,描个眉毛,在昏暗的灯光下,怎么也有五分漂亮;气韵,也常见,世家大族出身的姑娘,金尊玉贵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久了,本就有那股不理世事的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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