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您可算是来了!”
    含钏笑着把白四喜手里的竹篮筐接过去,喽了眼筐子里,撇撇嘴,“还以为是啥好东西呢!结果就是几颗竹笋子!”
    白爷爷熟悉的巴掌一把拍到含钏后脑勺!
    “不识货的狗东西!这啥!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这是啥!”白爷爷巴掌又挥下来了,“出去别说是我老白头带出来的徒弟!”
    含钏笑眯眯地捧了捧后脑勺,拿出来仔细瞅了瞅,“哟呵”一声,“您这些日子有点排面呢!黄泥拱都截得下来?”
    黄泥拱是一种非常珍贵的笋。
    它的肉质比任何笋都更为细腻脆爽,本是春天才能得的好东西,只是大魏幅员辽阔,北边冷得结冰时,南边还暖暖呼呼的,又用冰窖藏着快马加鞭运到京城...
    这东西少见的很。
    一座山就那么三四头。
    更甭提一路的车马颠簸。
    白爷爷颇为得意,跟着含钏往里走,“淑妃娘娘这些日子,胎养得好,爷爷我做什么菜,淑妃娘娘都说好吃,这东西还是淑妃娘娘赏下来的。”
    含钏笑起来,“您做的饭,是做到淑妃娘娘胃口上的。”
    两个人在前头并排走着。
    崔氏跟在后头,埋着头不着痕迹地打量这宅子,拽了拽白四喜的衣角,凑过头去轻声道,“你先头说,这宅子是凶宅,才叫钏儿捡了大便宜的?”
    白四喜点了头,随口道,“好像是,爷爷还请了晓觉寺的大师来做法事。”
    崔氏眉眼低了低。
    心里恶狠狠地“啐”了一声。
    看这宅子的布局结构,再看看这些个雕梁画栋,再看看摆在外面的瓷器字画...
    公公还说这丫头是撇干净银子出的宫!
    是个屁!
    不知道还藏着多少私房!
    卖饼子能赚几个银子?!
    就卖了那么几个月的饼子就挣出了一套宅子!
    崔氏手紧紧攫住帕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抬头问儿子,“我瞅这厅堂里就摆了五张桌子,是不是往常生意也不太好呀?”四周看了看,桌子与桌子之间还隔了隔断,离得忒远了,就这还想赚钱?崔氏想了想,“如钏儿实在赚不了钱,还是劝她把这宅子出手卖了,凶宅经了手,价儿能涨不少,她想开馆子,就在咱们家也能行呀...我把院子收拾出来,给她摆桌子。”
    白四喜快被亲娘的小算盘呛出泪来了。
    把这儿卖了,回铁狮子胡同?
    在自家小院里开食肆赚钱?
    那是算含钏的掌柜的,还是他们白家是掌柜的?
    白四喜摆摆手,不耐烦道,“人家生意好着呢!照餐位收费,一个人三两银子一餐!您别打这些个挨千刀的主意,爷爷今儿个带您出来过除夕吃年饭,便是变相地解了您的足,您若再不安分,甭说账本子要给您收了,爷爷指不定要做什么呢!”
    做什么!
    能作甚!
    还能休了她不成!
    崔氏紧紧抿了唇。
    拉提和小双儿在大柿子树旁边支了个竹棚子,烧了铜炉和火炕,小双儿亲亲热热地凑去和崔氏说话,却被崔氏当做自家丫鬟使唤,一会儿让小双儿给她倒茶,一会儿嫌茶水冷了,一会儿嫌茶水烫了,主子的谱儿摆得比宫里淑妃娘娘还足。
    含钏索性把小双儿叫了进去。
    白爷爷背着手在后面看含钏做菜,见含钏把四条乌鱼子架在火上炙烤得泛起一层黄白的小焦面,又斜刀将乌鱼子切成薄薄的蜜蜡状的东西,一左一右叠了带辣味的白萝卜片和萝卜苗,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手上功夫没懈怠,三两银子一个人,这个价儿,能收。
    第七十六章 鲅鱼饺子
    拉提搬了个大木桌子在竹棚子,含钏手脚麻利地置好四冷四热八盘前菜,剥了白爷爷带来的黄泥拱,从屋檐下取了一块熏得滴油的土腊肉,大刀切薄片,笋片的清香混合腊肉特有的熏制香气与猪肉所蕴含的丰富的油脂香,一点其他的料都用不着放,便可成菜上桌。
    又拿油滚了油酥鸡,蒸了八宝糯米鸭,片了一道皖鱼鱼生,炖了两只酥烂的猪蹄膀,煮了个蛋饺菌菇锅子。
    拉提上手,烤制了半扇羊。
    最后含钏煮了半斤茴香肉馅饺子、鲅鱼饺子和玉米虾仁馅儿的饺子。
    饺子皮儿也是认认真真想的方儿,茴香猪肉的是绿油油的饺子皮儿,是那菠菜舂成了汁儿和面,鲅鱼饺子是拿胡萝卜汁儿和,玉米虾仁儿的饺子皮儿是黑色的,用黑米泡水打成了浆。
    除夕的北京城,每家每户的烟囱里都飘出充满香气的白烟。
    不吹牛皮,“时鲜”家连飘出的白烟,都是北京城里最香的那一股。
    三色饺子一端上桌产,白四喜“哇”一声,“您这手艺、这心思,去御膳房也不亏!圣人最喜欢这些个稀奇古怪的菜式。今儿个御膳房甲字号的厨子把咸蛋黄洗净后塞进叉烧肉里,切成小块儿小块儿的,圣人连夹三筷,刚摆了筵,掖庭管事冯公公就过来赏了那师傅二百两银子。”
    还是御膳房挣钱,有前途。
    一道咸蛋黄叉烧便挣二百两银子!
    含钏想了想,心里默默把这道菜式加进正月间的食谱里——噱头都想好了,新式宫廷菜,三两银子让你品尝贵人最爱的味道。
    一大桌子热气腾腾,含钏往正房看了看,灯还熄着,便扣了扣门,“钟嬷嬷,请您起床吃年夜饭了!若是普普通通一顿饭,钏儿一定不扰您。可年夜饭得吃,一年尾一年头,这顿饭得吃好才行。”
    白爷爷大刀阔斧地坐着,蹙了蹙眉,看向正房。
    没一会儿,“嘎吱”一声。
    钟嬷嬷开了门,两鬓间的头发抿得紧紧的,已然换了身喜字不断纹的衣裳,与下午简直判若两人。
    白爷爷见是钟嬷嬷,一点儿没意外,哈哈笑起来,撑着拐杖,把正座让了出来,“您请上座!”
    钟嬷嬷看了看这满院子热热闹闹的人气和大家伙亮晶晶的眼神,心下很动容,抿了抿唇,朝白爷爷拱了手,“白爷您安好。”也未推辞,跟着便入了座。
    见众人坐齐了含钏挨个儿介绍了菜式,摘了些吉祥的名字,“鸿运当头-猪头糕,喜气洋洋-烤羊腿,金玉满堂-笋片咸肉煲,年年有余-皖鱼脍...”介绍完后,便拱手向白爷爷讨红封,“师傅,贺您万事如意,一日更比一日好,一年更比一年强!”
    白爷爷乐呵呵地递了只厚厚的红封过去。
    白四喜也跟在含钏后头先要自家爷爷的红封,又把腰一弯,双手在含钏跟前一摊,“师伯,贺您福如东海,来年貌若海棠三分娇,撑眼来把郎君找!”
    呸!
    不要脸!
    为了个红封,竟折腰叫师伯了!
    一边催婚,一边恭贺,还想不想要红封了?
    含钏一个红封拍在白四喜手上,“好说好说,都是徒子徒孙,你好我好大家好!”
    大家伙都笑起来。
    一顿饭吃得极欢快,皇城那处响起三声震天的礼炮,下一瞬,东边的天际便亮了起来,上千朵烟火冲上黑黢黢的天儿,炸开成花样儿、爆竹样儿、各色花团锦簇,一朵接着一朵,天家似乎在用喜庆且热闹的烟火在向万千臣民宣示着大魏国力之昌盛,民众之富足,天下之太平。
    含钏仰着头看向天空,嘴里还嚼着一只鲜美多汁的鲅鱼饺子,闭了眼睛把烟火当星辰许愿。678
    一愿挚友亲朋身体康健。
    二愿“时鲜”食肆生意兴隆。
    三愿...
    含钏睁开眼,算了,没有三愿了。
    就这两个愿望能实现,已是上天垂怜了。
    若再多,便太贪。
    鲅鱼饺子的味儿好极了,热腾腾的一口吃进嘴里,一咬便爆出鲜美的汁水——此乃含钏必杀技,放了一小块儿掺了虾米的猪皮冻。
    含钏点点头。
    正月里可将饺子放进食谱,既应景也方便,大家伙儿还能吃得开开心心的。
    她不知道的是,五里外,穿过定己门、钟武门,越过数层红墙和一整支金吾卫、羽林卫,在承乾宫中,徐慨也正吃着一只鲅鱼饺子。
    只是,这只鲅鱼饺子,面皮儿稀软,内馅儿粗糙,倒不是说不好吃,只是约莫不是现吃现包,吃进口总有些鱼肉发涩的味道。
    徐慨吃了一只便冷冷淡淡地放了筷子。
    顺嫔和贴身女使采萍对视了一眼,“不好吃?”
    徐慨抬了头,“还行。”
    只是味儿还能再改改。
    若是其他人做这鲅鱼饺子,许不会把鱼肉打得这般细,多半是将鱼肉一半舂细,一半保留颗粒感,这样口感才会比较丰富。
    徐慨想着想着,却笑了笑。
    他竟也对吃食评点得头头是道了。
    见儿子笑了,顺嫔鸡皮疙瘩起了一胳膊肘,再次与采萍对视一眼,决定不纠结于这盘倒霉的饺子,直入正题,“...前头宫宴上,圣人说要给年长的几个划府了。你、老大、老二、老三年岁都差不离,恐怕是一批的,若有想法儿尽早说说看,母妃也好去找皇后娘娘说项。”
    顺嫔怕儿子听不懂,决定再说直白一点,“搬出宫去,下一步便是议亲了。咱们承乾宫虽位份不显,却也不能什么也不知道。”
    议亲?
    徐慨蹙了蹙眉头。
    “儿子还早。”徐慨手板正地放在膝盖上,冷静分析,“大哥暂且不提,二哥是嫡次子,圣人虽如今未定下储君之位,却是众望所归。二哥的亲事必定在我之前,贵妃娘娘向来要三哥紧随其后,必定咬住父皇不放,操心完这两个哥哥,我的亲事才能提上议程。”
    那恐怕是两三年之后的事儿了。
    只是出宫开府,倒是迫在眉睫。
    毕竟成年的皇子日日进出宫闱也不像个样子。
    徐慨沉稳地喝了口热茶,茶盖子将上下沉浮的茶叶摁下,轻轻抬了抬眉,“有风声,皇子府邸划分在哪几个坊口吗?”
    第七十七章 一匣子茶叶
    跟儿子说话,便如私塾答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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