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抑郁了

    一人一鬼到了寺院不远处的一家小馄饨店,过了吃饭的点,店里人不多,在几个烧着火的铁锅前忙碌的是一个面相憨厚的大叔。
    看见崇令进来,大叔招呼他:“小伙子吃馄饨还是面条?”
    崇令看了眼他背后红色挂牌上写的菜单,“一份大碗馄饨。”
    商瀛在旁边轻咳一声。
    崇令不情愿地又补了一句,“再加一碗牛肉面。”
    大叔应下,崇令走到餐桌旁坐下,商瀛在他对面,饶有兴趣地打量店里的环境。
    “你没吃过路边摊?”崇令撑着下巴百无聊赖道。
    商瀛想了想他死的那会儿,街边也是有小贩卖一些吃的,不过和现在这种大不相同,他摇了摇头,“吃过。”
    崇令又“嗯”了声,“面钱十四,记得还我。”
    商瀛闻言有些发愣,“你不请我?”
    崇令抿了抿唇,“你都是我债主了,我哪有钱请你吃饭。”
    商瀛“哦”了一声,“人间说的铁公鸡是就是你就吧?”
    崇令头一昂,不理他了。
    商瀛从衣服里摸了摸,摸出一张冥币,递过去,“还你。”
    崇令接过看了眼,有些炸毛,“就一百冥币?你知不知道你们阴间通货膨胀多厉害,我两块钱就能给你烧几万过去,你打发要饭的呢?!”
    商瀛摊了摊手,一脸坦诚,“没了。”
    崇令狐疑看他,“谭晟给你烧的那些呢?”
    他可是记得谭晟前些天给他烧了纸,还被城管罚了五百。
    商瀛回忆了一下,“用光了,不经花。”
    他东边地界里那么多人等他养着吃饭呢…
    崇令看了他几秒,终于相信他身上真的没了,才默默把手里的一百冥币收回兜里,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真穷啊!”
    有一分算一分吧!
    商瀛看着他的动作,差点给气笑了,他不是嫌自己穷吗,不是嫌少吗,怎么还把仅剩的那一百冥币揣兜了呢!
    憨厚大叔把牛肉面端了上来,崇令看了眼,推到商瀛面前,“喏,小心点,别给人吓出毛病。”
    他倒是也真担心商瀛旁若无人地拿起筷子就开始干饭,落在别人眼里就是腾空飞起的筷子和不翼而飞的面条,渗人。
    “好。”商瀛应了声,坐在那没动。
    崇令没管他,一百个鬼一百种吃饭的方法,等自己的那碗馄饨也上了桌,崇令一手筷子一手瓷勺,吃得欢快。
    他早上去医院接了小吱,到家还没蹭口吃的又被撵了出来,从早上到现在就在奶茶店里喝了口奶茶,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本来已经离家出走的饥饿感在第一口馄饨入口的时候才匆匆归家。
    商瀛看崇令吃得挺香,不由停下自己吸食烟火气的动作。
    崇令抬头,见他盯着自己,咽下嘴里的汤,喉结上下滚动,“你干嘛?”
    商瀛目光落在崇令碗里,“我尝一口?”
    崇令眯着眼看他,伸手护住自己的碗,“你吃你的,惦记我的干嘛?”
    商瀛没想到崇令跟个狼崽子似的,这么护食,打着商量,“就一个。”
    “你一百冥币买一碗牛肉面我已经很亏了,别得寸进尺。”崇令也跟他讲道理。
    商瀛只得收回目光。
    崇令突然觉得这鬼眼神还挺委屈,明明吃亏的是自己,怎么现在搞得自己是个恶人一般。
    他清了清嗓子,“咳,你不会没吃过吧?”
    商瀛抬眸,“吃过。”
    吃过还惦记,崇令皱眉,有些别扭地舀了一个放到商瀛碗里,“算了,也不差这一个了。”
    长这么大还没谁在自己碗里弄走点什么,他商瀛又做到了。
    商瀛勾了勾唇角,吸食馄饨上的烟火气。
    崇令问他,“比你的好吃?”
    商瀛说:“比祭品好吃。”
    崇令“哦”了一声,“行吧。”
    他很快把一大碗馄饨卷入腹中,丢下筷子和瓷勺,问商瀛,“你平时吃什么?”
    商瀛也将他面前碗里最后一点气味吸食干净,“以前吃香灰冥火,后来吃蜡烛祭品,现在随便。”
    崇令从这短短一句话听出来一件事:商瀛不仅穷,连吃的也没人给他烧了。
    越混越差。
    崇令知道阴间那些鬼一年到头吃不饱饭是正常的,很多鬼饥肠辘辘,等到清明节才能饱餐一顿,而更多的鬼家人老死病死,没人再记得他们,所以没人祭拜,一年到头蜡烛都闻不到一口。
    商瀛恐怕就是后者。
    真惨。
    崇令这会儿有些同情商瀛见,也不在乎他用一百冥币买了碗牛肉面外加一个大馄饨的事了。
    从小吃摊店里出来,两人又回了寺庙,就坐在大树下,一直待到傍晚,香客纷纷离开,崇令这才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向那口枯井。
    他一下午把这四周又看了个遍,中途悄悄用符探了探,在那口枯井的地方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像是有怨气,又好像不是。
    这寺庙里的鬼大多身披金光,怎么会有怨气?
    崇令有些不太确定,后来探了几次,再没感觉到了。
    如果换一个人在这都会觉得是自己第一回探错了,可现在在这的是崇令,自小对自己驱符抓鬼的技术十足自信,所以他等到现在。
    商瀛中间离开过一次,等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又来了,就坐在井沿上看天。
    整个寺院里,只有井上方树枝不曾覆盖到,能直接看到天空。
    崇令把井盖拎开,绑了个绳子到腰间,另一头系在井沿的钢筋上,拽了拽试试力度,才两双腿放进井口,手撑在井边冲商瀛道:“我下去了。”
    商瀛点头。
    崇令手抓绳子,探着凸起的石块慢慢往下滑动身子,还没落到井底,就听见有笑声,声音在井底回荡。
    崇令抬头往上看,只能看见一个小口,距离井口已经有很远的距离了。
    这井真深。
    崇令不禁叹道,还好他随身携带的绳子够长。
    直到脚踩到实地,他弯曲的腿才慢慢伸直,跺了跺,地面没有水,但是能感觉到四周石块和脚下的土壤有一点湿。
    肩头被拍了一下,崇令当作不知道,拿下腰间的手电筒照明,一回头就见到一个鬼倒吊在自己背后,长发间有些狰狞的面孔肮脏,他的眼睛瞪大,看崇令的目光藏着兴奋,欢喜地拍掌怪叫,“又来一个。”
    崇令向后退了一步,用手电筒照了照他的脸,有挪开看向别处。
    那只鬼的叫声戛然而止,声音打颤:“你看不见我?”
    崇令没理他,继续照着周围,时不时用指尖去摸一下墙壁的石头,然后摩挲手指。
    那鬼翻滚到地上,拢开头发凑到崇家面前,“我特意学会的现身术,你看不见我?”
    崇令伸手按着他的额头把他推开,“看得见,别吵,耽误事儿!”
    鬼抑郁了。
    蹲在井底画圈圈,念念叨叨不停歇。
    崇令看完四周,才走到那个鬼面前,踢了踢他,“这住了几个鬼?”
    那只鬼幽怨抬头,伸出三根手指,“三个,你怎么不怕我,你不是应该被吓得尿裤子到处找妈妈吗?”
    崇令收回目光,掏出一张符贴他头上,小鬼眼睛瞪大,看向崇令不可思议,“你是个道士??”
    崇令看向他头上的符。
    “嗯?贴错了。”崇令伸手揭下,重新换了张贴上他的脑袋。
    他手里那张作废的送子符抛到半空,黄符燃起,没两秒烧成灰烬。
    “呜呜呜呜呜…”那鬼发出长串声音,崇令皱了皱眉。
    怎么他的噤声符好像成效不大了?
    还是这鬼真的太能说了?
    崇令又掏出几张符,分别贴在井底的各个角落。
    井上,商瀛手撑井沿上坐那看天,耳边有小跑的脚步声传来,扫地僧看着被打开的井盖和拴在井盖边的绳子,大惊失色,往大殿跑去。
    商瀛看着那个扫地僧的背影,拍了拍袖口的灰尘。
    没多久,念空大师被扶着匆匆赶出来,看到井沿上的商瀛时,他脚步一顿,双手合十,“不知鬼王到来。”
    商瀛“嗯”了声,不想说话。
    念空大师眉心紧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井边拴着的绳,“这,这…”
    商瀛往井下看了眼,冲念空大师说:“下去看看而已。”
    念空大师忍不住了,也不顾及商瀛在,大步到井边冲下面喊道:“小施主,下面危险。”
    井底的崇令抬头,“哎,等会上去。”
    念空大师撑在井沿的手发颤,几次想开口,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说出来。
    商瀛瞥了眼,收回目光,他的任务就是看着拴在井边的绳子,仅此而已。
    他本来想跟崇令一起下去的,崇令跟他说井底地方小,不让他去占地方,所以他只能在这打瞌睡。
    这时,井下传来打斗声,一声声在井里回荡,商瀛听见了,念空大师自然也听见了,他着急地不停踱步,商瀛看得头晕,想问他是不是也打算下去。
    如果他想的话,商瀛就把他送下去,反正崇令在下面接着,也不会出人命。
    就是这老胳膊老腿的…
    商瀛收回这个心思。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如果自己好心把和尚送下去了,崇令那性子,可能躲开的可能性比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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