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温霖喝了口酒,眼神疏冷,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反问她,我真的得偿所愿了么。
    醉酒后的温霖给人感觉危险极了,徐叶叶有点害怕,小心翼翼地说,但是,纪峣明显真的挺在乎你的啊。
    然后温霖静静看了她一眼,倏地笑开,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温霖的话犹然在耳。
    ——“他曾经说,有次他看我打篮球,进了球之后,我回头冲他笑,那时他一下子喜欢上我了,只恨自己不是个妹子。
    “一开始我真的相信了,我感动得不得了——你知道么?我本来已经想要放弃了,爱上一个像纪峣那样的人,真的太累太累了。但是因为他那番话,我又义无反顾地,重新爱上他了——我一点都没有怀疑,因为他的描述太有画面感了,我可能真的这么干过,只是我不记得了。
    “可是这段话太甜蜜,我反复地想,反复地咀嚼,有一天我忽然想起来,纪峣,从来没有看过我打篮球。我们一直在一块打,要么都上场,要么都下场。他唯一一次旁观,是被罚下场,只能在球场边干看着。可那场球赛,因为他一直在旁边看,我心里紧张,一个球都没进。
    “一直进球的人,是张鹤。纪峣当时站在球场外,一直傻愣愣地看他,一直看一直看,眼里带着笑,连余光都没有放在我身上。”
    徐叶叶不禁瞪大双眼。
    温霖淡淡地笑了一下——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可是他没骗我,他当时说得动情极了,他真没骗我——或者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宝贝张鹤宝贝得要死,他不会刻意把张鹤做的事安在别人身上,他觉得那是种亵渎。”
    “——他只是把我跟张鹤,弄混了。”
    茶室里一时安静下来,两人心中,同时涌起一阵奇妙的情绪,仿佛真相近在咫尺。
    片刻后,蒋秋桐皱眉:“我和温霖,之前都喜欢女人,如果你也是的话——”
    “——我是!”于思远打断他,呼吸急促,他想起来了,他知道他漏掉什么了,“我的意思是,虽然我喜欢男的,当时也一眼就看出纪峣是个同,但当时……纪峣曾经和我说过,当时他勾搭我时,以为我是个直男!”
    蒋秋桐茅塞顿开:“——他喜欢对直男下手!”
    对,没错,于思远掏出手机,这里是他收集到的资料,之前的因为时间久所以断断续续,也很模糊,但在蒋秋桐之前那个,跟他在一起时纪峣劈腿后分手才一年的那个,叫卫澜的,那是个深柜!
    ——他为什么一直盯着直男和深柜不放?
    蒋秋桐闭了闭眼,他已经猜出来了。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拿起笔,在温霖的名字下面写:“好友、兄弟、哥们、同学、直男、相处时间很长,如果再加上外形好、个子高、会打篮球这种外在条件——”
    “比起温霖,这里有一个更好的选择。”
    兄弟俩彼此视线交接,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张鹤。”
    此时的温霖已经有些急躁了,他蹙着眉,又给纪峣和徐叶叶打了两个电话,确定没法联系上以后,深吸一口气,打给了张鹤。
    电话那头的张鹤正坐在落地窗前,正支着一条长腿,拎着瓶啤酒看风景。
    其实此情此景,为了气氛着想,他觉得他应该抽支烟,奈何他实在受不了烟味,遂只能勉勉强强借酒消愁。
    窗帘是遮光的,被他拉了一半,黑暗笼罩着他,他正发着呆,心想是不是该去上班了,然后接到了温霖的电话。
    对方没有寒暄客套,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峣峣听说你们俩分手,去找徐叶叶了。”
    张鹤道:“哦。”
    他还在思考,要不要仗着自己二世祖的身份翘个班——他觉得他不是那种不管多难受,都会公私分明的忍辱负重型人设。
    温霖显然有点着急:“你不怕徐叶叶跟峣峣说什么么?”
    张鹤神情冷漠,他歪了歪头,没什么情绪地问:“说什么?”
    “……”温霖顿了一下,“你……”
    张鹤打断了他:“你跟纪峣,都管的太多了。”
    说完他就把电话扣了,继续看风景。
    对啊,管的太多了。
    纪峣去找徐叶叶干什么。
    他跟徐叶叶分手,关纪峣什么事呢?
    他仰头喝了口酒,漠然地想。
    另一头的温霖,看着今天被挂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电话,烦躁地捏了下眉心。
    他不是神也不是圣父,私心里,他是真的非常非常……讨厌张鹤。
    这种讨厌,有挫败,有不甘,有耻辱,有嫉妒。
    这不难理解,山寨货如果有意识,让它跟原装货放在一块做对比,它也会很烦的。
    自从琢磨明白纪峣的心思后,每次跟张鹤在一起时,他总是会想,他比我高,比我沉默,比我会打篮球,比我看起来爷们,纪峣是不是就是喜欢他的高、他的沉默、他的爷们?
    有段时间他尝试着沉默寡言一点,板着脸不说话,玩命似的参加各种体育运动,把自己晒得黑一点,最好能再高一点,他以为这样有成效,然而纪峣还是只看张鹤。
    只是某一次,他给纪峣发过去一张自拍,纪峣在另一边哈哈大笑:“你怎么越来越像张鹤那个黑炭头了?都不像你了!”
    他先是有种努力得到表扬的满足,接着是为自己越来越像另一个人而烦闷,再接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若无其事地问:“那你喜欢我现在这样还是原来那样?”
    纪峣毫无所觉,依旧欢快地说:“当然是你原来的样子了!像那直男癌简直是噩梦好么!”
    这句话拯救了温霖。
    温霖总算明白过来,纪峣压根儿没意识到,他心里躲着一个人。或者说,他意识到了,但是,他把那个躲在心里的小人团吧团吧藏起来,又在小人身上盖了件自己的衣服,管那个小人叫“温霖”。
    只要没人叫醒他,没人扯下那件衣服,住在纪峣心里的,那个进了球以后,回头冲纪峣勾唇一笑,把纪峣迷得想要变成女孩的人,就会一直是他温霖。
    他可以趁这个机会,一点点抹除张鹤的影子,这很简单,只要有徐叶叶在,只要他们不分手,纪峣的潜意识就会逼迫纪峣远离张鹤,时间久了,纪峣就会真的爱上自己。
    移情也好,替代品也好,假的白月光也好,只要纪峣最后看到的人是他,知道他是温霖而不是张鹤,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只是他没想到,张鹤跟徐叶叶居然分手了!
    茶室中,终于打开了思路的两兄弟久久不语。
    这就说得通了,温霖性子再柔和隐忍,也是个男人,蒋秋桐一开始就觉得奇怪,奇怪于温霖对待情敌的态度。
    曾经,他仗着自己是纪峣的“男朋友”,直接把温霖赶了出去。现在风水轮流转,昨天他们灌纪峣酒,温霖之前一直都没有露面。
    “我昨晚就在困惑,为什么温霖没有过来。试想一下,如果你是温霖,会放纪峣在两个对他明显有图谋的男人面前,任他被灌醉么?”
    于思远摇头:“绝对不会,一方面我会担心,另一方面,我一定觉得很扬眉吐气,我会想在手下败将面前炫耀。”
    “对,炫耀是雄性本能,我自认为自己够冷静理智,但当我在病房里看见温霖时,我仍然忍不住向他炫耀甚至挑衅。”
    于思远抿唇,没说话。
    这段儿,他根本不知道,纪峣压根儿没告诉他,他只知道纪峣一身伤的来找他,就连这伤是为张鹤挨的这点,都是后来蒋秋桐告诉他的。
    蒋秋桐接着对话,也在梳理自己的思路:“可温霖他从来没有过,我不认为一个男人能忍到这个程度。就算涵养再好,眼神、动作、面部的微表情也是骗不了人的,他昨晚接纪峣时,应该会流露出少许的得意,然而没有,他从头到尾都很平静,那么只有一个答案,他从来不认为你我是对手。”
    “我是曾经跟纪峣朝夕相处的学科老师,你是跟纪峣谈了将近两年还见了家长的前男友,并且现在我们都没有断了联系,甚至还会和纪峣天天见面,他为什么这么自信?自信纪峣能很快抽离,绝对不会再对我们动心?——按理说,以纪峣的情史,他是一个劣迹斑斑,会令伴侣非常不放心的人。”
    于思远闭眼,回忆起他跟张鹤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他在楼下等着纪峣,等了一夜,希望纪峣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远远的,纪峣跟一个高个子踏着清晨的雾气走来,两人有说有笑,那个高个子看着前面的路,纪峣仰着头,看着那个高个子,双眼闪闪发亮。
    直到纪峣经过他,他伸手拽住纪峣的衣袖,对方才施舍般,扭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问:“你怎么来了?”
    这一幕,他一直记得很清楚。
    于思远一口喝点杯中的茶。茶水已经冷了,变得苦涩难当。他哑声道:“——温霖从不担心,是因为他知道,纪峣心里装着一个人,装得满满的。”
    第81章 chap.85
    听完徐叶叶的叙述,纪峣脸色苍白,他坐在椅子上怔了一会儿,才慢慢找回理智,开始认真说服徐叶叶——那模样,也不知道是在说服徐叶叶,还是在说服他自己:“我怎么会弄混啊,张鹤跟温霖——他们俩从头到尾从里到外,一点都不像,我又不瞎。”
    “不用多像。”徐叶叶打断他,“只要有共同点,能让你产生移情,就可以了。”
    纪峣脸色变了:“徐叶叶,你什么意思?你说我喜欢张鹤?我拿温霖当替身?”
    徐叶叶笑了笑,眼泪却不自觉涌出来,她轻声问:“纪峣,你扪心自问,难道不是么?”
    她跟张鹤刚在一起时,张鹤听说她是个隐形腐,还萌他跟纪峣,曾经很不解地问她为什么。
    她当时忘了原因,所以只说觉得他们相处很萌。这段时间,她却把原因想起来了。
    她高中的时候,第一次遇到纪峣,是在一个高一的一个下了晚自习的晚上。
    那段时间,老师布置的作业格外多,她天天都很晚才回家,然而几乎在每次经过篮球场时,都能看见一个少年在不停地练球。
    那个少年,就是纪峣。那个时候的纪峣,还没有抽条,皮肤也没有晒成小麦色,个子小小的,皮肤雪白,在篮球场上一个人挥汗如雨,满脸认真。
    有天她经过时,纪峣恰巧摔倒了,她过去扶他,终于忍不住问,你这么喜欢打篮球么。
    结果纪峣迷惑地看了她一眼,说不知道,应该会喜欢上吧。
    她诧异极了,问什么叫应该会喜欢上。纪峣就笑道,因为他哥们喜欢打篮球,所以他一定会喜欢。
    这件事已经过了很多年,纪峣忘了,徐叶叶也忘了——她以为她忘了。
    “你们俩兴趣相投,你喜欢干的事他不一定喜欢,可他喜欢的你一定喜欢。你们都爱吃周黑鸭,爱玩游戏,爱打篮球——可是纪峣,你仔细回忆一下,这些事,你真的一开始都喜欢么?”
    徐叶叶一字一句地说,说着说着,又轻声问:“……想方设法把别人的喜好,变成自己的喜好,是不是很累?”
    “张鹤跟我说,你们当初明明约好一起去b大,你却填了a大,他打听到了你的志愿,照着填了一份,你当初发了好大的火,你为什么发火?从高二开始你就想要转班,高三填志愿的时候你更是偷偷填的,你想躲得远远的,但是你做不到!因为张鹤手上有栓着你的绳子,他拽着你,你根本逃不了,对不对?”
    徐叶叶的语速越来越快,纪峣的脸色越来越白。
    曾经他与张鹤的种种过往,都被徐叶叶掰开,一点点地仔细分析。纪峣只觉得自己脑子很乱,徐叶叶的话颠覆了他的三观,让他感觉自己都不是自己了。
    “还有,你为什么一直不停地给张鹤介绍女朋友?因为你发了誓,因为你曾经对他说,你、绝、对、不、做、第、三、者!你掰弯直男,还爱劈腿滥交,可你对他说你绝对不当小三儿!你连空窗期都不给他,是因为你怕他单身,你怕自己会去掰弯他!”
    “纪峣,承认吧,你喜欢他。”
    “我知道你一点也不想掰弯他,你打心眼里希望我们在一起,可是纪峣,你能理解我的感受么?我的男朋友,有一个相处了整个前半生目测还会继续相处一辈子的青梅竹马,他们好得形影不离,默契十足,其他人根本无法介入——最可怕的是,那个青梅竹马,为了他,宁愿把自己硬生生拗成另一个模样,还十数年如一日地,爱惨了他!”
    仿佛一道惊雷,陡然劈下,纪峣头脑眩晕,四肢发麻,只觉几乎魂飞魄散,神形俱灭。
    他瞪着徐叶叶,表情凶狠,眼神却虚弱:“你在搞笑么!”
    “……徐叶叶,你真的不能无凭无据地这么瞎猜测。爱脑补是病,得治。”纪峣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他的嘴唇已经毫无血色,却仍旧不屈不挠地想跟徐叶叶解释,“像我这种渣渣,如果喜欢上张鹤,还会把他留给你们?我早趁他啥都不懂的时候把他掰弯了。”
    “——兄弟情谊懂不懂啊我的好姑娘!你知不知道心理学上有种效应,简单地说就是一个事儿本来没谱的,结果被人天天在耳边叨叨,时间久了,不知不觉还就真成了——你说我和张鹤多纯粹的感情啊,万一被你天天这么洗脑,真的看对眼了,你说你冤不冤?”
    他苦口婆心地劝着徐叶叶:“我知道因为我喜欢男的,所以你大概有点危机感,我能理解。不过放心,到时候我再多找两个,你就不怀疑了吧——”
    这句话还没说完,纪峣心中忽然警铃大作,心想怕是要坏事。
    徐叶叶忍不住“哈”地笑了一声,拍手赞了一声:“所以,这才是你滥交的原因?你越滥交,越花心,就衬得张鹤越正直,越自爱,其实张鹤的情史也不少啊,但大家偏偏都觉得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好男人,都是被你衬出来的——你看,这样的话,就算你们关系再好,别人也不会把你们俩想到一块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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