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

    何况,她对裴璟没有特殊的情感。
    哪怕裴璟可以为她夺下皇位,她也不愿意再随便委身于另一个男人。
    当然目下看来,至少裴璟没有做出不顾她意愿的决定。
    这一点,自然是好的。
    此前她停留在猜测的层面,没有去证实。
    但这道出自太后娘娘之手的懿旨让她彻底的确认了,这个人只能是裴璟。
    也只有裴璟。
    不是他,做不到这个地步。
    从那一道旨意看,归家、改嫁,她和其他的妃嫔似乎没有区别。
    可裴璟到底是怎么想的,她需要进一步确认。
    故而,她过来找裴璟。
    可守在外面的梁行还是让她又诧异一回。
    连前世待她忠心不二的小太监梁行都与裴璟有些关系。
    这个人,究竟从何时起盯上她的?
    宋棠简单回答过裴璟的提问,等着裴璟下一句话。
    半晌,裴璟说:“我不会逼迫你也不会强求你留在我身边,你无须担忧。”
    “你同其他人一样,出宫归家以后,若想改嫁旁人……”
    他说着顿一顿,“也无关系。”
    裴璟把话说得更为直白,宋棠同样不与他绕弯子。
    她问:“那你目的为何?”
    裴璟抬眼,看一看宋棠,摇摇头:“你能够做想做的事,便足矣。”
    宋棠不轻不重道:“我不信。”
    “待我登基之后会与你一道丹书铁券。”
    裴璟语气平静,“我的话或不可信,但丹书铁券必是可信的。”
    丹书铁券,意味着帝王无上承诺,福泽一世。
    宋棠点一点头:“丹书铁券确实可信。”比一句口头承诺来得有用太多。
    话说到此处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须臾,宋棠出声说:“我颇为好奇,宁王是何时注意到我的?”
    不知为何,同裴璟聊天,宋棠没有太多负担。
    抑或到得今日,她放下过往,心境不同,是以有此感受。
    裴璟端起的茶杯恰递至唇边,听言动作一顿,方慢慢喝得一口茶,一面搁下茶杯一面说:“有一年南苑踏青,你放了一个孔雀的风筝,蒋露却故意闹得你风筝挂在树上,你回敬她三分,她便哭着要去找母后评理。”
    宋棠:“……”
    她默默看一眼裴璟,心说,你倒是比裴昭了解得清楚。
    “宁王那时便注意到我?”
    宋棠扶着眼前的那杯茶,转一转问,“后来呢?”
    那个时候,她尚且是待字闺中的小娘子。
    倘若裴璟有心……
    宋棠正想着,耳中听见裴璟道:“后来,我投身军营,去了边关。”
    这话叫她一时怔一怔。
    宋棠便清晰的回想起来了。
    裴璟在边关数年,重回邺京的时候,她已是裴昭后宫妃嫔。
    前世,她又是犯蠢爱慕着裴昭。
    除非裴璟想要兄弟阋墙,强夺她,否则有多少的心思也不得不压在心底。
    虽则这一次,他与裴昭,到底是兄弟阋墙了。
    但裴昭至死不知情,郭太后如今也一样不清楚这些事。
    宋棠又想,前世在她死后,裴璟究竟做过些什么?
    不过她没有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宋棠不问,裴璟也不说,哪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后来发生的事。
    两个人对坐着,又一次陷入沉默。
    话说到此处,宋棠已将大半的事情确认。
    裴璟说,他的目的在于她能够做想要做的事情,而她重来一次,想要的首先是沈清漪与裴昭尝她尝过的痛苦滋味。这大概就是裴璟没有要裴昭性命的缘故。
    一个不能人道的皇帝,她不必忍着恶心侍寝,这是裴璟默默为她做的事情。
    其后,是一个性命垂危的皇帝,免去她诸多后顾之忧。
    她是讲理之人。
    裴璟不逼迫强求她,为她做这些事,不求回报,她心中也存着感谢之意。
    可依然无法回应裴璟太多。
    她对这深宫,这所谓的荣华富贵,实在没有留恋。
    宋棠起身离座,冲着裴璟一个深福:“此番得以与亲人团聚,仍要多谢宁王殿下。虽往后未必有缘再相见,但定会祈盼殿下平顺安乐,身体康健,如意吉祥。”
    裴璟没有出言挽留宋棠,放她离去。
    眼前一杯茶慢慢的凉透了,罗汉床的人终于有所动作,重新将窗户打开。
    外面又下起雨。
    细细密密的雨丝随夜风扑进来,裴璟将一杯冷茶饮尽。
    前世,他自边关凯旋,她却成为了皇兄妃嫔。
    皇兄宠爱她,她时时欢喜,每每见她,她看皇兄的一双眼藏着绵绵爱意。
    那个时候,他想着,一边是他敬爱的皇兄,一边是心系皇兄的她,他那些心思,自该歇了,免得叫所有人都难堪。却不想,一朝后宫翻覆,她被打入冷宫,皇兄似恨她入骨,想要取她的性命。
    当年,是在这德政殿外。
    那一日雪下得极大,他跪于殿外,只求皇兄饶她性命,而皇兄不允。
    “她身在后宫,竟蛊惑于你,朕更加不能容她。”
    可皇兄明知他与宋棠什么都没有。
    他望皇兄放过她性命,说的也是看在宋家有功朝廷的份上。
    他没能救下她。
    即便将最大逆不道的事情也做了,依旧没有能救下她。
    此后无数个日夜,他一遍遍想,若他有所求,唯望若有来生,她能自由自在,不必再经历这一世辛苦。他在寺庙中为她点得一盏长明灯时,不曾想过,这世间当真会有重来一次这样的事。
    宋棠心里没有一个裴璟,他一直都清楚。
    强求无用,且她历经过情伤,大约对这样的事情有所抵触。
    他又是这样的身份。
    若常常看着他,焉知不会想起那个伤害过她的人?
    如此也罢。
    她离开这皇宫回到亲人身边,自有亲人爱她护她,她同样不会委屈了自己。
    而他,留在宫里也好。
    这皇位落到旁人的手里,他不放心,他只能保证自己不会伤她。
    这般想来亦算得上是在守护她了。
    裴璟偏头看一看窗外,无论如何,起码这一世,她想要的都已得到。
    ·
    五月。
    新帝正式继位,改年号永平,是为永平元年。
    朝堂上暂无什么大变动,事事平顺。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一切如旧。
    夏天却是实实在在的到了。
    天气日渐炎热,从清早开始便能觉出躁意,叫人不得安睡。
    宋棠在铺着玉簟的床榻上翻了个身,闭着眼,伸手想要去摸一把团扇为自己扇扇风,手指方才触到扇柄,却叫人先一步夺走了。下一刻,一股凉风袭来,叫人浑身舒坦,她勉力睁开眼,见娘亲坐在床沿,却也不嫌热了,便挪过去,伸手将人抱住。
    “娘亲一大早的这是做什么?”
    她重新闭上眼,笑着懒洋洋说,“扇风这样的事让竹溪做便是了。”
    宋母一面含笑为女儿扇风,一面将宋棠颊边碎发别在耳后:“说出来也不怕棠棠笑话,娘亲昨夜做了个梦,梦到你不曾归家,心中发慌,忍不住过来看一看。”
    听言,宋棠不得不睁开眼去看自个娘亲。
    她无声看得一眼,又看得一眼,手臂把人缠得更紧,娇嗔道:“一大早要惹人哭,昨日回来便被娘亲抱着哭得好一场,眼睛这会儿只怕还肿着。”
    “左右是回来了,娘亲莫慌。”
    “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女儿定会多多陪在娘亲身边,在爹娘身边尽孝。”
    宋母何尝不晓得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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