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
教室里所有人都沉默着,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所有人的呼吸上。
随着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那沉默中还生出了许多羞惭,爬上许多人的脸颊。
衣料除尽了,刮进教室的风都带上凉意。桧山残暴而凉薄的声音从所有人耳边响起:“倒过来。”
只是裸体倒立。
听到脚后跟轻轻扣在墙上的声音,那些埋下头颅,用手紧紧扣住凳子的同学们不由松一口气。
接着桧山的声音又响起。
“就这样别动。今天老头儿走到你跟前的时候,要是你敢往他身上尿尿,我今天就不请你吃大餐,要是你尿到他头上,这周我都不请你吃大餐。怎么样?”
那些握成拳头、扣住凳子的手不由收紧。桧山的“大餐”,是球棒与拳头的惨无人道的交响曲,好几次吃完大餐后,若叶都请了假,之后就是打着夹板来上学。同学们都不知道他是怎样从那频繁酷烈的殴打中活下来的。
而桧山说的老头儿是第一节课的国文老师,若叶是他的课代表。在若叶不被欺负的课间,走廊上偶尔能看到国文老师和他一前一后说笑的身影。有一次若叶交完作业出来的时候,脸上的伤口上还多了一张猫咪图案的创口贴。
“怎么了,不行吗?”
但是不管怎样,若叶总是低顺着眉眼继续上学。就算有正当的请假理由,到课率不到一定的指标也是不能顺利毕业的。若叶的成绩很好,名次有波动也不会掉出年级前十,肉眼可见地会考上一个好大学,成为社会精英,他不可能放弃学业。
而欺凌他的桧山则早早地就混了社会,从来没有把心思放在过学习上。在暗巷中被人一刀捅死几乎已经成了他注定的结局。
可是不论想象有多美好,这些都要等到毕业,还要再忍两年。两年,不知道自己忍不忍得下去。旁观的同学们想到未来两年的生活都不由得感到窒息,虽然是确定的数字,但对于现在的若叶来说依旧是无底的深渊。
对于被欺负的不是自己这件事,没有人不会暗自庆幸。
……
要在对自己最敬爱的老师身上尿尿,和被暴揍一顿之间做选择。
若叶驯顺的沉默持续了太久,桧山一脚踹翻了他的桌子,狂躁地大吼:“为什么不回答我?回答我!”
接着是拳头落在腹部的闷响,和若叶吞下的细碎闷哼。
没有等到若叶做出选择,教室的门被推动了。同学们内心有些绝望地看向那扇门。如果是国文老师进来就糟了。把选择权交给性格软弱的国文老师,他会不会成为压垮若叶内心的最后一根稻草。桧山绝对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
探进门内的是一只雪白而纤细的手,接着是修长漂亮的腿,再然后是明亮秀美的面孔,带着略微讶异的神情。
啊,是雪姬同学。认出少女的人都轻轻松了一口气,想起来,刚刚她确实被班主任叫出去问话了。
雪姬同学是刚转校过来的学生,第一次见到若叶被欺凌的这一幕,肯定会大受震惊,内心受到伤害吧。想到这一点的同学都忍不住感到惋惜。
虽然是新参者,但名为雪姬的少女已经得到了所有同学的喜爱。明明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纤细的手指捏紧粉笔头,在黑板正中写下的是四个字的大名“浅野雪姬”,但不到一天, “雪姬”两个字前面的姓氏都已经在脑海中模糊了,所有人都开始自来熟地喊起了雪姬同学。
因为“雪姬”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贴切了,名为“雪姬”的少女,就真的像是雪做的公主。
如雪一般端丽的姿容,雪一样洁白无暇的肌肤,还有雪一样凛冽的性格。
见到眼前这一幕,雪姬的神情由惊讶转成愤怒,眉毛都竖起来,愤怒地呵斥:“这是在做什么,快住手!”
因为桧山的施暴是不会因为任何事的发生而打断的,在少女进入教室的这小段时间,桧山已经往若叶身上招呼了好几拳,又强迫他倒立起来。
雪姬想冲上前去,裙摆却被前排带着厚眼镜的小久保扯住。
“雪姬同学,”小久保声音里带着恐惧,把音量压到最低,“不要过去,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下课我可以告诉你。”
她不想见到这漂亮的同龄少女和若叶一样成为被桧山针对的对象,这才冒着被桧山注意到的危险,好心阻拦她。
雪姬却拍了拍她的手,把它拉离裙摆。
她冲上前去,皱着眉站在桧山身后,此时的桧山正蹲着观察若叶的反应,根本没有回头。
“你是社会人士吗,在对我们班同学做什么?”
她看着桧山堆满劣质染发剂的发顶,他缓慢转身,校服衬衫划过,带来沾满脏污的卡通T恤里浓重的汗臭味。
他站起身,小麦色的黏腻皮肤覆盖的喉结凸起,正对着雪姬扬起的脸。
“女人。”他压着嗓子说。与低沉的嗓音相对的,是他狂乱到好像五官失序的表情。
雪姬忍不住后退半步,又强迫自己站定。
她稳住声线:“原来是同学,但你不是我们班的吧,请回到自己的班级去。”
桧山的手指动了动,想一把掐住那纤细的脖子。像是察觉到一瞬间露出的危机,雪姬的背也忍不住僵直了一下。
但是,女人,桧山想,女人是不一样的。
他咧着嘴笑:“女人,你这么喜欢管闲事,放学以后就来运动器材室找我。不然多管闲事,吃大餐的人可不是你。”
这场欺凌以桧山踹翻若叶的书桌为终止,课本和文具哗啦啦地洒落一地。桧山无视雪姬的怒容扬长而去。
等到桧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旁边的同学们才围到雪姬身边,顺便帮若叶捡起东西。
班级里的气氛像是死湖中被投入一颗小石子,稍微的轻松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