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胡新月连着去了几天,也没进葡萄园,就是跟宋珍聊聊天,到了第四天上,总算碰上了干完活来找媳妇的吴建国。
    宋珍是个娇小白净的女人,吴建国也没比她高多少,黑瘦黑瘦的,倒是十分精壮。
    “胡姐,这就是我男人,你喊他小吴吧。”宋珍对胡新月很有好感,毕竟来了这儿以后她除了吴建国和来收葡萄的人,就没怎么说过话。
    胡新月客套的点了点头,“你好,小吴。”
    吴建国就像宋珍说的那样,不擅交际,就是个只会做事的闷葫芦,他冲胡新月点了点头,抱着宋珍身边的大茶缸子灌了几口水,转身又进了葡萄园。
    “唉,他这个脾气呀,要是他能多说几句话,我们当年也不至于偷偷跑出来了。”宋珍说过,他俩是家里不同意私奔出来的,主要是宋珍家里看不上吴建国。
    “男人么,对你好最重要了,你看他累成那样,对你连一句重话也没,挺好了。”胡新月想起刚才吴建国提防的眼神,她这两天也明白了点,如果她在这附近种葡萄肯定会影响宋珍家葡萄园的生意,即便她的目的不是卖葡萄。
    到底是办不出坑蒙拐骗的事儿,胡新月略一犹豫,就把自己的初衷倒了出来,“小珍啊,其实我是听村里的人说有人在河滩种葡萄,想来跟你们学学的,可来这儿看你一个人这样也没人管,闲扯起来倒是忘了正事儿。”
    本来她光明正大的把想学种葡萄的事儿说出来,人家同意也罢拒绝也罢,她是光明正大的,现在套近乎倒是显得自己有点图谋不轨了。
    可学习这事儿,啥时候都得是你情我愿才行。
    宋珍听见这话吃了一惊,想起她一开始跟吴建国说有个大姐来陪她聊天时就说的那句‘无事献殷勤’,可她觉得胡新月人挺实在的,没想到还真是有事儿。
    见宋珍不说话,胡新月也没了底,“要是不行就算了,你就当我没说过吧。不过你这快要生了,葡萄园也不能不管,要是到时候需要人帮忙就叫你男人去家里找我,乡里乡亲的总是近一点。”
    胡新月想着这葡萄种不了,种点别的也行,胡新宝后来是去胡新珍她婆家村子里找的野桃树,好像是山上野长的,往那边问问也行。
    宋珍看着胡新月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话。
    头一个想法落了空,胡新月整个人都跟着有些不舒坦了,蔫蔫的回了家,倒是碰上苏立诚骑着自行车从外头回来。
    “咋了这是?”他说着伸手就摸到了胡新月的额头上,感觉温度正常,才略微松了口气。
    胡新月嫌弃他大惊小怪,拍开苏立诚的手,“没事儿,就是这种葡萄的事儿怕是不成了。”其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
    “种不了葡萄咱们种别的呗,这也值当你发愁。”苏立诚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递到了胡新月眼前,“你看!”
    那是一张宅基证,写的正是苏父这处宅子的位置,可上面的所有人却变成了苏立诚的名字。
    总算有一件事儿顺利了!
    胡新月大喜过望,心底的阴霾瞬间消散,那地已经租到了,反正离拆迁还有两年呢,左不过再看看种点他们会的就是,这老宅的宅基证办好了,那他们就能安安心心的去买新宅子了。
    “妈,你们看啥呢这么高兴?”苏雨晴放学到家门口,看见爸妈一脸喜色,踮着脚尖往俩人手里看,“宅基证……苏立……”
    胡新月忙抬手捂住了女儿的嘴,又把宅基证塞到了苏立诚手里叫他收好。
    旁边尽是放学的学生,这事儿要是叫她大嫂李素珍知道了,肯定少不了一场闹腾,说来也是气人,明明是自己占理儿的事儿,反倒因为别人泼辣自己得忌惮三分。
    不过想起当年李素珍分了房子在她眼前得瑟的样子,胡新月心底立刻就畅快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日子长着呢,得慢慢看。
    胡新月这边是拨云见月了,她正在厨房忙活晚饭,院子里忽然“咣当”一声巨响,她忙探头去看,见苏立诚尴尬的把院子里的大铝盆扶起来,苏母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进了堂屋。
    这是怎么了?
    晚上吃饭,苏母也没上桌,苏父端着进屋去劝,没说几句就听见屋里嚷嚷了起来。
    “撕烂她们的嘴……”
    “好好的生意不做……天天在家里睡……”
    “那哪儿是我儿子的错……”
    “这春长着呢就啥也不干……”
    七零八落的几句话,听得苏雨晴一脸迷茫,胡新月却跟苏立诚对视一眼,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儿。
    原来,苏母前一段才学会了打麻将,又不用做饭不用下地,就常常往麻将场去玩。
    现下不是年节,麻将场的生意冷清,扯闲篇的人倒是多,苏母今天去的晚没赶上趟,就在旁边坐着看,上厕所的功夫,正听见人说她儿子的闲话。
    “咦——你不知道,校长家那小儿子混不下去从城里回来了,现在跟媳妇儿整天在家吃了睡睡了吃,正事儿不干,这会儿说要租地,那不得等到收完麦才能种上,几个月嘞,搁家吃老人的喝老人的,那那新词叫啥来着……”
    “啃……啃老!”
    “对!就是啃老,老人给他们养那么大多不容易啊。”
    “呀,现在这年轻人们咋这不知道脸红呢!”
    “就是,原来还想着校长家那小儿子有本事,成城里人了,现在看看还不如老大,规规矩矩种地也算置办下一套家业。”
    苏母本来就是个炮仗性格,只是这么些年跟着苏父被拘束着没显出来,而且她也没闲话让别人扯。听了这话火气上蹿,当时手边正有东家放的一铁皮桶水,想也没想提着就朝那群人泼了过去。
    说闲话的人挨了泼当然不乐意,几个碎嘴婆娘跟苏母吵了起来,最后还是大家伙儿出来劝,吵闹了好一会儿才把那些个碎嘴婆娘弄走了。
    可苏母憋了一肚子气没地发泄,一路黑着脸回家,进门对着那大铝盆就是一脚,脚尖生疼可还是气,气自家儿子没出息叫媳妇管了家,气胡新月耽误她儿子前途,反正就是不想看见这小两口。
    屋里苏父还在劝解苏母,胡新月扒拉着碗里的饭,觉得还是得快些找处宅子搬出去了。
    毕竟已经三月中旬了,六月份的世界杯她还想去市里头碰碰运气,七月她就该生了,这宅子的事儿还是得赶在六月前弄妥当了才行。
    打定了主意,胡新月也不让苏立诚藏着掖着了,光明正大的在村里问起来谁家要出老宅子了。
    没几天,苏校长家的老二要置办新宅子的事儿,就在苏家寨传了个遍,好些天没回过老宅的大嫂李素珍这天也回来吃饭,拐弯抹角的说起苏雨薇去城里干了好几天,也没个工资啥的是白干了。
    胡新月记得苏立诚是给了苏雨薇钱的,可苏立诚这会儿不在,“雨薇去城里时我都回来了,是立诚办的,大嫂问他吧。”
    “他一个男人家家的,哪儿知道家里这点事儿呢。”
    李素珍难得的好声好气,也没揪着苏雨薇的工资继续说,倒叫胡新月的心里没了底。
    不过李素珍也不是个能存住气的性子,见胡新月不理她,自顾自道:“新月啊,你看这凯旋去年没考上不是复读了这么一年么,多花了好些钱,可咱爸说供我们这做爹妈的也不能不叫孩子念,这要是考上大学又得交学费,我跟你大哥都是种地的,一年那点收成养着两个孩子连嚼用都不够,偏偏你大哥他……唉!”
    到底忌惮着是在老两口的院子里,李素珍没敢直接编排苏立明的不是。
    “大嫂,谁家不是这样呢?好歹你那两个一个高中一个初中已经养成了,马上就能挣钱孝敬你了,你看看我这俩,一个才小学不通人事儿,一个还在肚子里呢,往后花钱的地方别提多少了,原先爸的工资还能帮补你们,可爸眼看着要退休了,我这俩可得全靠我跟立诚自己了。”胡新月脸不红心不跳,对付李素珍这种人,就要脸皮比她更厚。
    “你这还小,也花不了几个钱的,再说凯旋跟雨薇大了,也能帮补妹妹了嘛,咱们都是一家人,哪里分那么清呢。”
    呵!这会儿成一家人了?
    胡新月清楚的记得,苏雨晴借网贷闹到她跟苏立诚这儿的时候,第一时间他们也没想过要去报警,而是下意识的想着赶紧替女儿还上钱让她远离那些人,可他俩七八万块钱扔进去一点用也没,那利滚利的雪球早就不是他俩能填上的了,苏立诚迫不得已去求过苏立明。
    结果当然是一分钱没借到,还被李素珍夹枪带棒的嘲讽了一番,说他家雨晴在外面沾惹这些人不清不楚也不知道干了什么没干什么,他们的钱干干净净,可不敢往这无底洞里填。
    那幅嘴脸,再过多久胡新月都不会忘记。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大嫂大哥挣的钱一毛也没花到我们雨晴身上,当初雨晴满月你也就给拿了几件雨薇小时候的旧衣裳,这雨薇上初中凯旋上初中上高中的时候,他二叔可都是给过红包的。”
    “那不是雨晴还小,还没上初中呢嘛……”李素珍有些讪讪的,觉得胡新月跟从前像变了个人,以前胡新月好面子温温柔柔的,对苏家人比她娘家人还舍得,今儿这是怎么了?
    胡新月没接她的话,拍了磨磨蹭蹭剩一口饭的苏雨晴一巴掌,把碗摞起来端着就往厨房去。
    苏雨晴知道妈妈心情不好,也不跟大伯娘搭话,一溜烟跑了出去。
    第14章 忽悠一次到位。
    李素珍还想跟到厨房,胡新月一把将门给关上了,差点没碰上她的脸。
    这么一来,倒还真不好继续说了。
    李素珍是盘算着苏立诚要起宅子,手里一定有钱,好歹他在外面混了这么些年。
    可她这边软磨硬泡,胡新月一幅生冷不忌的样子,她是一点窟窿也没找着,还被胡新月挤兑了一通。
    她也不敢把话说绝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胡新月这儿不行,不还有孩子他二叔呢,李素珍见胡新月躲她就也没再纠缠,悄没声的走了。
    晚上苏立诚遛弯的时候,碰上了大哥苏立明,苏立明倒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跟苏立诚说起了借钱的事儿。
    “老二啊,听说你要起房子,你这手里要是有闲钱先借你大哥点,这两年收成不好,凯旋今年上大学也得要学费,雨薇这回要考不上高中去上中专学费也贵,你大哥难啊,你得帮我啊……”
    苏立诚当时就想答应,可又想起胡新月近来的专断,话到嘴边打了个弯,说要回家跟胡新月商量商量。
    苏立明倒是没反对,只是转过身走的时候,念叨了几句“气管炎难治”。
    说他是妻管严么?
    苏立诚觉得为难,却奇怪自己并不觉得生气。
    小吃店转出去以后,村里虽然有人说闲话,可他觉得这悠闲的日子挺舒服的,或许他本来就不是个奋进求上的人?
    再说自家孩子自家养,他大哥这说是借钱压根就没想过还,他这么几年在城里辛辛苦苦累死累活攒了那么点钱,他苏立明在家悠哉悠哉的,现在两片嘴皮子一碰自己就得给他钱,不给就是妻管严?
    放屁!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苏立诚自己越想越气,回家干脆提都没跟胡新月提,自己就决定了不借苏立明钱这事儿。
    农村人信奉落叶归根,而且农村的宅院卖不上价,轻易不会有人卖老宅,要不过年过节回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那就真不算这村里的人了。
    就像胡家那处宅子,一个月一百五十块钱,胡新宝恨不能把宅子都给了胡新月,他只要钱,可胡母不能同意就是这个道理。
    想买现成的宅子还得是稍微修缮就能住人的,其实一点也不容易。
    他们能找的,就只有那种儿子们都早早分了家,老人又已经不在了的,时间还不太长的,这种宅子还有几间房,都有新宅子的儿子们也不稀罕老人家的宅基,基本都会同意卖。
    可苏家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邻居们给胡新月推荐了两家,可那两家老人去的时间长了,院里的房子早就塌了,连界墙都倒了不知被邻居们侵占过来多少,虽然也行,可夫妻俩都觉得可以再看看。
    胡新月一门心思找宅子,因为觉得葡萄园的事儿没了指望就全然抛到了脑后,却没想到这天,葡萄园的男主人吴建国却找到了她家里来。
    苏立诚不认识他,见他黑沉着一张脸话还不清不楚,当时就想把人往外赶,好在胡新月听见动静跑了出来。
    “小吴,你怎么来了,是小珍出什么事儿了么?”手艺学不成,她倒不至于真跟人翻脸成仇了。
    “你不是要学种葡萄么,怎么不来地里了,你给我帮俩月忙,我帮你育苗教你种葡萄,还能帮你找销路,行不行?”
    那天胡新月提出要学种葡萄,晚上宋珍就跟吴建国提了,一条宽广的金河岸,放眼望去其实也就吴建国一家葡萄园,因为距离近成本低,每年夏天他的葡萄都是供不应求的,他其实并不在乎多出来一家两家葡萄园的影响。
    只是胡新月后来倒不去了,宋珍以为有什么误会,便催着他来找胡新月。
    这事儿胡新月都以为没谱了,听见这话当即喜笑颜开,“行行行!当然行!”说着就想跟吴建国往葡萄园去。
    旁边听得一脸迷茫的苏立诚赶忙把媳妇儿拉了回来,“什么玩意儿你就行行行的?”
    “呀!”胡新月撸到苏立诚的手,“不是说河滩地种葡萄呢,他就是那葡萄园的老板,他答应教我种葡萄,让我去地里帮他俩月的忙,他媳妇快生了忙不过来……”
    胡新月的话说的颠三倒四,可苏立诚这回听懂了。
    “你去给他帮忙种葡萄?”他的目光落在了胡新月已经隆起的肚子上。
    “葡萄是精细活儿,又不累,再说我这早着呢,不耽误干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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