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容珺淡淡的嗯了声:“方才不是和你说了?”
    她刚刚根本什么都没听到!
    云娆整个人都傻了。
    容珺回头看她,笑得有些无奈:“要我牵着你进去?”
    云娆连忙摇头,欲哭无泪的跟上。
    容珺要真过来牵她的手,她肯定明日就会成为京城贵女圈的箭靶子。
    陆君平与容珺非寻常勋贵,再加上两人姿貌过人,十分惹眼,完全是一进门就引来众人注目,尤其是那些名门闺秀。
    凌国民风开放,男女之防不似前朝历代严苛,可正大光明往来,很快就有人过来寒暄,男女皆有,身份显贵。
    容珺姿容出众,这些场面云娆再习惯不过,她低下头,想和以前一样,随着陆君平的贴身小厮退到一旁,却被猛地抓住手臂。
    云娆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喉头。
    “阿娆!”
    听见是钟钰的声音,才终于又安稳的落回心口。
    幸好不是容珺抓住她,万幸万幸。
    云娆弯了弯眼,笑意灿烂,一抬头,才发现钟钰身后还站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刚好揭开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瓜子脸蛋,女郎身着鹅黄色齐腰襦裙,明眸皓齿,正微微抿起红唇,对着陆君平福身。
    另一人衣着华贵,负手而立,虽生得英俊非凡,眸光却是寒冷如冰,仅是随意的站在那,周身就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矜贵冷峻,倨傲非常。
    云娆起初还有些不确定两人的身份,直到目光掠过男子系在腰际的锦衣卫腰牌。
    她呼吸一窒,仿佛浑身血液都在倒流般的僵冷。
    第10章 “现在你还有另一个选择……
    云娆耳朵嗡嗡作响,女郎却已取下帷帽,笑脸盈盈地朝陆君平喊道:“表哥。”
    “岑姑娘。”陆君平朝自己的便宜表妹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瞥了容珺一眼。
    陆君平的生母出身及位份都不高,明帝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接他回宫时,居然召告天下,说他乃温贵妃所出,只是他出生时命中带劫,才不得不送出宫,寄养于佛寺。
    温贵妃为明帝最受宠的妃子,除了膝下无子以外,母家势力丝毫不逊于皇后的母家何氏。
    她为威永侯嫡幼女,与岑家兄妹的母亲正好是嫡出的亲姐妹,于是乎,陆君平一回宫就平白无故多了许多便宜亲戚,比如这两个货真价实的天之骄子,岑时卿与岑煊。
    又比如岑时卿身为太子太傅的父亲,与身为威勇侯嫡女的母亲温氏,还有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温斯年。
    温相是温贵妃及温氏的嫡出大哥,同时也是岑家兄妹的亲舅舅。
    兄妹俩身份之矜贵,非寻常勋贵人家可比,满京城,无人不羡慕他们。
    思及此,陆君平目光不由得飘向已是脸色煞白的云娆。
    他突然觉得这个小丫鬟有点可怜。
    岑时卿母家如此强大,又是岑府独女,岑母从小就将她当成掌上明珠,有求必应,完全是锦衣玉食堆着养出来的,这样的一个人,京城上下,谁不想娶她为妻?肯定任何一个有野心的男人都想。
    相较之下,云娆这么一个从小被扔在乞丐窝的孤女,又算个什么东西?随便到街上问个三岁小儿,都知道该娶何人当正妻。
    三岁小儿都懂的事,云娆自然不会不懂,是以前世容珺与岑时卿定下亲事之后,她不曾有过一句怨言,这一世,她更是早早做好远离容珺的准备,就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岑时卿碰面。
    前世她也曾岑时卿见过面,回忆并不怎么好。
    她还记得这位天之骄女,对她说过的每一个字,当时她听完之后,那些被她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自卑和嫉妒,都被赤-裸-裸地扒了出来,在这位天之骄女面前,无所遁形。
    那是打从她被容珺带离那个肮脏的乞丐窝之后,再也没出现过的自卑。
    那滋味,远比当初长公主面前,被张妈妈扒到只剩一件心衣与亵裤时,还要难堪。
    那也是她头一次无比痛恨自己的出身,无比地憎恨狠心抛弃自己的爹娘,为自己的自不量力,深感羞耻。
    云娆其实从来不觉得自己悲惨,反而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否则也不会在随着牙婆回去的路上,遇到容珺。
    当时已近年关,天空落着鹅毛大雪,她缩在墙角,浑身都要冻僵,忽然有个妇人来到她面前,拿帕子给她抹了抹脸,捏起她的脸,端详半晌。
    妇人很快就露出满意的笑容,先是给她一件温暖的棉袄,再说她长得好看,得了贵人眼缘,要带她去贵人家里当丫鬟。
    那时的她,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可以为了地上碗里的一小根肉丝,欣喜若狂大半天,做梦都想有人带她回去当丫鬟。
    她求之不得,满心欢喜的跟着妇人走了。
    后来,容珺出现了。
    当时容珺约莫十二、三岁,是个奇怪的少年,下着大雪,却放着后面温暖马车不搭,偏要骑马。
    少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消极的阴郁气息,微微上挑的凤眸里,全是愤世嫉俗的冷漠,玉琢般的脸庞冷得像冰块一样。
    云娆从没看过那么好看的人,当他骑着马出现在眼前时,便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完全挪不开眼。她心里想着,这个神仙公子身后的马车,刻着那么精致的雕纹,里面肯定很温暖,很舒适,可眼睛始终看着他。
    云娆年纪虽小,却也知道,漂亮的神仙公子和华贵的马车,自然要看神仙公子。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放肆,就在少年快要经过她时,突然停了下来,横出一管铁笛,揽住了她与妇人。
    他就那么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妇人面露不耐,忍不住开口:“这位小公子……”
    少年眸子弯了起来,脸上带着漫不经心却又温柔的笑容,无视妇人,径自问她:“丫头,今年多大?”
    他笑起来又更好看了,声音也懒洋洋的,沙哑,低沉。
    云娆不由得心生好感,想也不想,冲他笑了笑:“六岁。”
    少年眉梢微挑,扫了眼一旁的妇人,似是一眼看穿她的身份,或是早就知晓,好笑地问:“哦?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妇人脸色随着他的话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云娆怔了下,摇头:“不知道。”
    他轻声哼笑:“那你还敢跟他走。”
    云娆仰头,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不假思索道:“因为不想饿肚子。”
    兴许是这个答案太直白,少年忽然沉默,好一会儿,才又说:“跟我走也不会饿肚子。”
    云娆看着他,突然犹豫。
    少年身着锦衣华服,举手投足间尽显矜贵气息,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云娆年纪虽小,却也知道,高门大户的丫鬟身家都得清白,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是个乞儿。
    她低下头,原本清亮开朗的声音,忽然怯弱起来:“贵人莫要开玩笑,知知就是个无父无母的乞儿。”
    关于自己亲人,云娆什么也不记得,唯一记住的,就只有自己的小名叫知知。
    她不想再抛弃,与其隐瞒自己的身份,回去之后又被卖掉,不如据实以告。
    少年笑了声:“看得出来。”
    她一下子瞪大眼睛,随后想起自己浑身脏兮兮的,头发还都打绺,脸上的泥虽然被妇人擦掉了一些,依旧惨不忍睹,就连妇人给她的棉袄,也因为她瘦到只剩皮包骨而松垮垮。
    的确显而易见。
    “等等,这丫头是我先看上的,已经有贵人要带她回去当丫鬟,你要丫鬟就去别的地方找。”妇人忽然出声。
    少年不予理会,径自下马,低眸看她:“现在,你还有另一个选择。”
    云娆的眼睛慢慢瞪大。
    “跟我走。”
    打从她被抛弃之后,再没有人给过她选择,一直以来,她都只能被迫接受一切。
    云娆仰首,怔怔的看着少年。
    少年很瘦,也很高,一身绛红银线暗纹华服,身披精白素面杭绸鹤氅,天寒地冻雪花纷飞,他满身都是雪,浑身上下却流露着温润如玉,如春风般的温暖气质,宛若天上谪仙玉人,不沾半点烟火气息。
    仿佛稍早前的阴郁气息只是她的错觉。
    云娆从很小的时候,就不相信这世间有神佛,倘若真有神佛,那为何祂们从未听到她那些再卑微不过的祈求,但在这一刻,她愿意开始相信。
    “好。”
    她刚开口,少年就将她抱了起来,不发一语地往后头的马车走去。
    “等等,等等,这丫头是我先看中的,是我跑了好几个乞丐窝才寻到的好苗子,你怎么能说抢就抢,就算真要抢,你好歹也得给我跑腿费──”
    牙婆在后面追着,少年从腰间拽下钱袋,头也不回的往后一扔:“滚。”
    她逐渐听不到牙婆的声音。
    马车里果然如她想象的那般温暖。
    只是里头不只有温暖的熏笼,还坐了另一个华服男子,剑眉星目,器宇轩昂。
    男人的眉眼与少年有几分相似,一见到少年抱着她上马车,英挺的剑眉就重重的皱了起来。
    “这几日你已经胡闹得够多,再胡闹也得有个限度!将一个来路不明的乞儿抱上马车成何体统,把人放下去,我绝不许你带她回京。”男人眼中掠过一抹厉色,声音极沉。
    云娆听见他的话,心中一紧,脏兮兮的小脸,瞬间变得比外头的大雪还要白。
    她又要被抛下了吗?
    少年将她安置在软榻上,拿起帕子,慢慢悠悠的擦拭着她的脸,眼皮抬都不抬:“今日是我与妹妹的生辰。”
    男人一怔,眼中闪过悲痛之色:“就算是这样,这个乞儿也不能──”
    “为何不能?”少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低笑起来。
    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压抑,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云娆屏着呼吸,缩着肩膀,动都不敢动。
    好半晌,少年才抬头,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冷酷:“父亲,我们与她,又有何差别?”
    他语气愤慨,音量却是极轻:“您说我胡闹,是,儿子就是胡闹,因为回京之后儿子连胡闹的想法都不能有!”
    男人瞬间哑口无言,失魂落魄的耷拉着脑袋,沉默许久,终是许了。
    云娆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这世间真的有神佛,从今往后,她再不用饿肚子了。当少年再次擦起她的脸,她忍不住,幸福地冲着他微笑。
    回京的路上,少年告诉她,从今往后,她不再是任人宰割与欺辱的小乞丐,从他带她离开苏州的那一刻开始,再不会有人欺负她。
    云娆似懂非懂,并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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