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说的时候是爽了,说完张幼双就有点儿泄气了。
    其实文科生多多少少吧,都有点儿这中二的毛病。
    她自己都在教人写八股呢,说起来也不是这种风气的助推者,哪来的立场说这么多。
    吴修齐眼神有点儿复杂,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
    出乎意料的是,他却没有提出反驳的意思,反倒还点了点头,颇为赞同的模样。
    “娘子所说的,我以为不无道理。”
    所以说果然新兴的资产阶级最能理解这一套么!
    张幼双回过神来略羞耻:“不好意思叫你见笑了。”
    “娘子莫要妄自菲薄,某虽一介商贾,却也觉得娘子说得不无道理。”
    再说下去今天这谈话妥妥要跑偏,吴修齐神色从容地又将这话题引回到了正事儿上,问她对于即将刊行的书名可有什么建议。
    张幼双松了口气儿,有点儿感激吴修齐的包容。
    为了不叫甲方爸爸失望,便使劲儿琢磨起这书名出来,如何起书名这是个讲究活儿。
    就说有明一代流行的那些时文吧,不是叫《拔萃》就是叫什么《活套》、《锦囊》、《模范》的。
    基本上是把“中举登科”这四个大字儿血淋淋地糊你脸上去了!
    网络小说的取名其实也是这么个意思,也讲究“破梗”,说白了,就是把你最具有吸引力的,读者最想看的东西,“啪”地直接摆到台面上来,先“名”夺人。
    她这钤印上刻的是三五。
    张幼双激动地一击掌:“不如就叫五三吧!”
    吴修齐:???
    迟疑地问:“五三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张幼双脸有点儿红,支支吾吾地说:“就……五年科举三年模拟。”
    接下来两人就《五年科举三年模拟》进行了热切而友好的交流,张幼双卯足了劲儿,各种花言巧语,甚至还兴致勃勃地举起手提出了“营销”等种种没节操的概念。
    一场谈话下来,吴修齐忍不住频频看她,面色诧异,默了一瞬,低叹了一声:“娘子大才。”
    张幼双摇摇头。
    在工作这方面儿她其实挺认真的,不做就算了,一做她就想做到最好。
    吴修齐事务繁忙只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吴朋义对她这件事儿颇为关心,话说自从她搬出去之后,这二逼少年有事没事儿就往她这儿跑,更有一次还特别忧伤地说。
    “张幼双你知道么?其实我一直挺羡慕你的。”
    少年叹了口气,扭过脸,不去看她。
    “我一直觉得我过得挺没意思的,他们都说举业难,我看着其实就那样。”
    “他们这些当官的或为民或为利,可钱什么的我家里都有了,我也不知道考这些有什么意义。”
    张幼双正忙着改稿呢,简直快被他烦死了,闻言,一抬头恶声恶气地瞪眼:“……你这样很凡尔赛,很拉仇恨有没有。”
    听完张幼双解释了什么叫“凡尔赛”之后,吴朋义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那双桃花眼一眨:“有吗哈哈哈哈。”
    可能是真的空虚了,旋即又兴致勃勃地陪她就这还未刊行的《五三》一顿乱折腾。
    从印刷到上市,每一个环节都由吴朋义和张幼双亲自监工。
    这几天张幼双几乎脚不沾地,事无巨细,层层把关,每天忙得像个陀螺,一沾枕头就睡,每天一睁眼就是坐在桌子前奋笔疾书改稿子。
    把这些事儿全交给别人她不放心,还是得攥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数天后,一本热气腾腾的《五年科举三年模拟肄业精诀》,轰轰烈烈的出炉了。
    书名简直比日式轻小说还要沙雕。所以说什么《这个勇者明明超xx却过于xx》《转生到异世界xxxx》的书名和老祖宗超长版的书名什么《睡庵汤嘉宾先生评选历科乡会墨卷》《皇明历朝四书程墨同文录十五卷》相比,简直弱爆了好么!
    《五年科举三年模拟肄业精诀》这古今结合的书名十分夺人眼球,扉页上更有题识称:兹书则帐中秘也……在本坊如获拱璧,愿海内共宝夜光……
    总而言之吹得天花乱坠,要多浮夸有多浮夸,末了一句“买者需认伊洛书坊原版”。
    这个时候古人也已经有了正版意识。
    古代所谓的题识其实就相当于现代的封面广告介绍语,等同于“晋江超人气大神作家xx力作”“xx万 收藏!”“xx亿 积分”。
    说白了现在这一套其实都是咱老祖宗玩剩下的。
    吴修齐甚至还玩了手“名人效应”,特地邀请了某某某名家亲自作序。这人张幼双也不熟悉,总而言之,若无吴修齐的助力,光靠她自己一人单打独斗是绝壁做不到这地步的。
    ……
    越县的县学。
    几个少年正忙着收拾东西,扭着脸冲不远处的陆承望笑着喊了一声儿:“祖之!走了啊?”
    “走啊。”几人十分热情地猛伸手招呼着这位新来的同学。
    陆承望还有点儿不好意思,莞尔淡淡一笑。
    结束了这一天的课业,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笑着说:“祖之走不走?”
    “伊洛书坊上新书了,不妨一道儿去看看?”
    跟着同伴一道儿来到伊洛书坊大门前,陆承望一抬头就看到了书坊门前贴着的广告。
    同伴站定了,一脸惊讶:“五年科举三年模拟,这名字好生奇怪。”
    陆承望却是有点儿愣,眼睫一颤。
    他怎么记得双双好像就是签的这家来着?
    身边的同伴此时已经相继踏进了书房大门,皱着眉,颇为挑剔地翻看着手上的书。
    “这作者是何人?怎么之前从未听闻。”
    店里帮工的伙计留意到这儿的动静,笑了笑说:“这三五先生是咱们店近日新签的时文大家呢。”
    第19章
    众人将信将疑,耐着性子往下看了几眼。
    陆承望也过去拿了一本看,没想到越看越入迷,越看越惊讶。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本时文中的例文做得那叫一个漂亮。笔致超脱,气骨雄伟。
    简直就是能直接拿上会试考场上的!除了这例文写得严整之外,作者还十分贴心地在后面附上了各种解析、答题技巧、好词好句摘抄。
    很明显,学子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众人都疯了。
    至于陆承望更是震惊,往后一翻这落款,只看到两个笔力遒劲的大字冷不防地跳入了眼底。
    “三五”。
    三五……
    那一瞬间,陆承望整个人都不淡定了,手上的书本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同伴吓了一大跳:“祖之?”
    “祖之?!”
    “你看傻了?”
    陆承望面色苍白,魂不舍守,如遭雷击,天雷滚滚。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这不是双双的钤印吗?!
    他虽然知道张幼双签了伊洛书坊,可他压根就没想到她签的是时文,还当是写什么话本子呢。
    这倒霉孩子瞬间呆若木鸡,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世界的恶意在脸上冷冰冰地,胡乱地拍。
    同志社内。
    陈子珍面前放着一本摊开的《五年科举三年模拟》,一边咬着掉渣的油饼,一边神情轻松地看了下去。
    早在几天之前,吴朋义这个社长就曾向他们大力推荐过这本《五年科举三年模拟》了。
    不过又是一本程文嘛,陈子珍如此想着,颇有几分闲适自在地往下看去。
    然而,越往下看,他心里就越惊,面色随之沉凝了不少。手上的饼不知多久没再啃过了。
    这……这……!!这上面的时文得有解元……不不不,会元水准……
    不!这其中有两篇简直就是进士,甚至说是状元的水平!
    越县的县衙内。
    越县的知县赵敏博结束了一天的公务,闲来时,顺手翻了翻案边新出的这本《五年科举三年模拟》,作为这越县的父母官,看着看着却忍不住睁大了眼,倒吸了一口凉气。
    将这封面上的署名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眼。
    三五?
    赵敏博的神色也渐渐沉凝,他们越县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这是学子还是夫子?怎么从未听说过?
    非止县学生、同志社的社员、赵敏博等官吏,越县内其他大大小小的私塾也无不被震动了。
    这也难怪,毕竟张幼双默写下来,经过整理分析归纳的都是明清两代状元会元的科举文墨,其中不乏王鏊等八股文名家。
    却说这本《五年科举三年模拟》初时在市场上不显山露水,但没过多久就在坊间掀起了一股汹涌的热潮,凡是看过的都说好。
    一时间,洛阳纸贵,“三五先生”在书中所说过的话被众多生员被封为圭臬,《五三》其下死忠粉无数。
    当然人红是非多,死忠粉多了,喷子也多了。
    伴随着大梁举业日益功利化,n年前,甚至还就这引发了一场激烈的“义利之辩”。
    “德业派”和“功利派”打得不可开交,“德业派”鄙夷“攻利派”举业只为发身科第爵禄,奉时文套路为圭臬,甚至不知经史为何书。
    功利派则不屑于德业派这般迂腐清高的作风。
    可想而知《五三》甫一上市,“三五先生”瞬间就被打为功利派,被德业派看不起。
    引来“邪说诐辞,投机取巧,坏人心术!”诸如此类巴拉啦一顿狂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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