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天空中飘来一个踩着飞剑、衣袂飘飘的男修,正是这次讲课的清水峰峰主,他的飞剑从众人头顶略过,落下一句:“归宁,你凝丹未稳,又不是剑修,别来听课,回去好生巩固才是。如果你怕漏掉什么,让红羽听完帮你记一份笔记。”
    清水峰峰主踩着飞剑呼啸而过,一眼就看出人群中的薛归宁凝丹未稳,更加佐证姜如遇之前说的没错。
    “是。”薛归宁双手交叉行礼,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姜扶光和姜如遇。他总担心这两位还能继续有摩擦。
    “剩下的人,你们若是比我晚半炷香进课室,今后我的课你们都可以不用来听啦。”清水峰峰主哈哈大笑着飞远。底下的人顿时如被火星点燃,拿出看家的本事拼命朝前跑,或者朝前飞行。
    姜如遇也只能压下自己的疑惑,她的速度不错,哪怕是奔跑也不落于人后,因为她从不落下练体,哪怕跑了许久,在别人都气喘吁吁的时候,姜如遇神清气凝,倒是惹得天上的清水峰峰主朝她看了眼——清水峰峰主,就是以姜如遇天赋已废为理由,拒绝收她为徒的人。
    他看着自己的飞剑底下动起来的弟子们,能够御剑飞行的弟子们在御剑飞行,但是地儿太窄,人太多,哪怕是飞行也容易拥堵,更别提地面。
    在这样的场景下,底下的姜如遇就显得格外出挑。她并非只是单一的朝前奔跑,而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般,能够迅速地判断出前后左右的形势,规避一些拥堵,总能寻到最快的路线。
    清水峰峰主本以为她在努力判断,但一细望,发现她冰凉的眼底甚至隐含忧愁,换言之也就是她有可能在走神。这说明什么?说明她能做到现在这份儿,根本没有刻意控制,要么是之前的训练给她身体留下的自动反应,要么是她天生五感远超于常人。
    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她的不凡。
    清水峰峰主轻叹一声,可惜了,没师徒缘分啊。如果姜如遇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拜入他的门下,他虽然修为不如凌火道君,但想必看在玄阳宗这个天下第一大宗的份上,有玄阳宗力护姜如遇,凌火道君也不会敢下这样的死手。
    可悲、可叹,清水峰峰主一时间更叹人生无常,他轻啸一声,如白光飞往远方的课室。
    夺命狂奔的弟子们也陆陆续续进入课室,这课室看起来只有一间普通屋子那么大,实则里边内藏乾坤,空间修士们在这里面放了芥子阵法,让这个课室可以容纳万人以上。
    中间那一块儿是内门弟子们的位置,旁边则容纳外门弟子。
    姜如遇第一个进课室,她坐在内门弟子的位置,后进来的薛红羽本也眼睛一亮,想去挨着她坐,但姜扶光明显没这个想法,拉着薛红羽远远地坐在另一边。
    等人来得差不多了,清水峰峰主开始授课,他今日讲的正好是剑意。
    “众所周知,我们剑修在整个修真界都不是一种能令人小瞧的修士。璇玑门曾统计过,在各大宗门的各个大大小小的比赛中,唯有剑修以低阶修为胜高阶修士、以弱胜强的记录最多,这并非偶然,而是因为剑修的剑意。”
    “剑乃兵中之王,剑修的剑意足可披荆斩棘,令万兵折服。在传说中,使长河剑的剑仙就曾在刚踏入返真期的时候,杀过返真期顶峰的大能。”清水峰峰主一说到这个传言,底下没听过的修士们当即惊呼一声。
    修士的每一个境界差别都极大,比如刚踏入返真期的返真期初阶同返真期巅峰相比,整整隔着两个中阶、高阶两个小境界,之后才是返真期巅峰。那位剑仙能够连跨几个小境界绝杀返真期巅峰修士,这实在是了不起。
    清水峰峰主听他们惊呼,笑道:“这只是两个小境界,之前还有剑修以明道初期的修为,杀过凝丹期的剑修。”
    众人沸腾起来。明道初期杀凝丹期,这可整整横跨了一个大境界,而且对方也是一个战力不菲的剑修。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长老,这人是谁?”一名弟子问道,“他现在也修成了剑仙,还是到了别的什么修为?”
    清水峰峰主沉默须臾,目光从姜如遇身上不着痕迹的移开。真可惜,这个人不只没来得及成长为所谓的剑仙,而且修为已经跌至灵心期,那天赋绝顶的右手,也不再能拿剑。
    清水峰峰主道:“这人是谁……以后她若功成名就,你们当然能再听到她的名字。如若她就此碌碌无为,你们听了她的名字也没有什么用。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她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就是因为她在别人还在练习剑术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修习剑意。”
    姜如遇平静地坐在底下,就像清水峰峰主谈论的不是她自己。
    人是她杀的不假,那个凝丹期的剑修其实算不上厉害,不过是靠着岁数活活熬到凝丹期,她杀他的原因是看见他欺辱一个貌美散修。
    不过,那一战的确惊险。那个剑修可不像是薛归宁这样没什么经验的修士,他虽然天赋不佳,但一身剑术和作战经验都是从死人堆里滚过来的,是实实在在身经百战的剑修,而且他和姜如遇是以命相搏,和薛归宁完全不同。
    她差一点就死了。
    蓦地,姜如遇发现有不对的地方:那个曾被她所杀的剑修,他身上的剑给她的感受和别人的剑完全不同——那剑修强的不过是纯熟的剑术,不该是剑意,所以,她之前感受到的不同是因为感受到了他的剑上自带的邪气。
    剑乃忠贞之兵,那是对正道而言,如果对于邪道,剑主人越心术不正,其剑越邪。
    这一瞬间,姜如遇有如福至心灵,她不再仔细听清水峰峰主讲课,而将所有心思都沉下来——这个课室内聚满前来听清水峰峰主讲课的弟子,光是剑修就有数百,他们全都携带了自己的剑,而且,全都跟着清水峰峰主所言在慢慢调动他们自己的剑意。
    这对姜如遇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她能够就此机会细细感受每柄剑、每缕剑意的细微差别。
    痛……怪不得师尊那日说自己走进去会戳得他痛,原来,如果抛弃其余杂念,细细感受每一柄剑,真的能感受到剑身上的锐气。
    姜如遇发现,越是让她感觉到痛的,基本那柄剑的主人修为都越高……
    她正在细细揣摩,就听得一句:“……姜如遇。”
    姜如遇立即从那种玄妙的境界抽身,她见周围的人都望着她,姜扶光站在清水峰峰主旁边,手中握着一柄木剑。姜扶光再说一遍:“师叔,你说用木剑练习剑意,如果用木剑练习出用剑时的锋锐,这样自己的剑意也会增长,果然如此。”
    她微微一笑:“师叔刚才说可以叫人和自己一起用木剑对战练习,我想选姜如遇。”
    姜如遇坐着听姜扶光如此提议,她还没回答,就听清水峰峰主皱眉问道:“为什么选她?”
    清水峰峰主不解,姜扶光在剑道上也颇具天赋,照理,她和姜如遇有点过节,选谁都不会选姜如遇才是。
    姜扶光面上一笑,自然是因为……不服。
    她不服上陵姜家的那些剑师都明里暗里觉得她不如姜如遇,不服兰若剑到现在为止还选择效忠这个,和废物一样的姜如遇。
    姜扶光不认为自己还会输给用左手剑的姜如遇,祖母告诉过她,天道是公平的,不可能让姜如遇两只手学剑的天赋都那么好。她也不是讲求风度的薛归宁,只要姜如遇敢和她对战,她就会在这里彻底挫碎她的所有锐气。
    姜扶光颇害羞道:“我平素不怎么在宗门走动,稍微熟一些的也就只有如遇,所以,我想和她用木剑对战。”
    姜如遇听完姜扶光的话,她没有拒绝,径直站起身准备上前面去领木剑。
    然而,清水峰峰主却道:“不可,你换一个人。”
    别说姜如遇没想到清水峰峰主会拒绝,就连姜扶光也微变脸色:“师叔,为什么?”
    姜扶光脸色微红,乃是被气的,难道……就连清水峰峰主也和宗主一样,抱着姜如遇昔日的天赋不撒手,还要偏心她?不忍姜如遇被她打败?
    清水峰峰主本不想回答,可他一看面无表情却显然要他给个说法的姜如遇,再看伤心无比的姜扶光,心知他不给个说法,恐怕两人都不会罢休。
    清水峰峰主苦口婆心对姜扶光道:“师叔总不可能害你。”
    他朝姜如遇望去:“你不知道,一个人的修为也许会散,但是剑意绝不会变。不管她是凝丹期还是灵心期,更不管那是左手还是右手,左手或许全然没有右手的灵活,但是剑意,不会随之而改变。”
    清水峰峰主停顿一下,面对姜扶光惨白的小脸,仍然道:“姜如遇在明道期,能以剑意杀凝丹期的剑修。她更是在几年前一举突破凝丹期,这个阶段她的剑意到底能杀哪个境界的修士,师叔不敢赌……哪怕她用木剑,她的剑意也极有可能伤到你。你选择她并不是明智之举,你应该选其他人。”
    原来姜如遇就是那个越过一整个大境界杀人的剑修。
    不少弟子纷纷朝她看过去,一些弟子是敬佩的目光,还有一些是怀疑的目光,全落在姜如遇的身上。姜扶光身子颤了颤……她之前从没听人说起过姜如遇在明道期的时候,就杀了凝丹期的修士。
    没人告诉过她。
    这么说来,哪怕姜如遇现在已经废成了这样,她仍然不能靠剑意在大庭广众下把她踩下去?姜扶光心中的妒恨不可谓不高涨,她简直不知拿姜如遇怎么办,难道姜如遇是自己永远的阴霾?她苦笑:“多谢师叔提醒,弟子换一个人选。”
    清水峰峰主拍拍她的肩膀,理解姜扶光的不甘心,哪个修士没有点好胜心呢?但是,姜扶光根本没必要和姜如遇比,在姜如遇还没毁的时候,她的存在就像是天上的太阳,会令其余星月都失去光彩。
    可当太阳陨落,就是其余星月的世界,这个时候,星月只需自己奋力向前便是,如果再沉迷于同过去的太阳比,不是自讨苦吃?
    清水峰峰主道:“你好好修剑便是,你还有很远的前途。”
    不像姜如遇,已经是过去的辉煌。
    他对姜扶光说完话,又对姜如遇道:“我阻止你和她比试,也是怕你剑意伤到她,到时候……对你不好。”
    姜如遇懂,清水峰峰主恐怕是担心她伤了姜扶光,会再次激怒凌火道君,惹来新一轮的报复。
    清水峰峰主见姜如遇这么平静地接受这安排,一点不闹,倒是对她刮目相待。她才这么年轻,如果他年轻那会儿,知道一个返真期的道君疯狂以自己为敌,并且毁了自己的一生,想必,他要么偏激无比,要么畏惧一切,应该不可能做到姜如遇这样平静的态度。
    清水峰峰主轻叹一声:“现在,你们进入芥子空间,我给你们在空间内设置了一个蜂巢,你们需要以木剑打破蜂巢才能出来,现在进去吧。”
    他大手一挥,包括姜如遇等在内的所有人都进入一个巨大的空间,这个空间里像是只有黑夜,黑夜上只坠着蜂巢。
    蜂巢有几万个洞,坚硬如铁,脆弱的木剑除非真的迸发出锋锐的剑意,否则,根本无法撼动蜂巢。
    姜如遇手中也多了一柄木剑,她雪白的暗纹锦衣在黑夜的衬托下,像是发出冰雪一样的光。这样清冷空旷的空间,和姜如遇身上的气质倒是相得映彰。
    不少人明里暗里地看她,全都很想知道,姜如遇的剑意到底多强,能以区区灵心期修为还被清水峰峰主盛赞,按照清水峰峰主所说,她应该是第一个打破蜂巢的人。
    然而,姜如遇并不想做第一个打破蜂巢的人,她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体悟剑本身的意,而不是剑修的意。
    她干脆盘腿坐下,将木剑横着放在自己的腿上。那些弟子们看她这样,心知一时半会儿等不到姜如遇破蜂巢,认命的自己开始学着打破蜂巢,其中也包括姜扶光。
    姜扶光拎着木剑,一次次地朝黑夜上头的蜂巢发起冲锋,又一次次地败落下来——她不服,她偏要证明给别人看,如今的她比姜如遇强。
    前有姜扶光的努力,后有玄阳宗这么多剑修弟子前仆后继朝蜂巢发起冲锋。
    修为高些的剑修弟子早打破蜂巢出去,还欠缺些的弟子则一次次的冲锋、失败……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姜如遇身边不绝于耳,等到后面,她根本不用看那位剑修的修为,只用听声音、靠感觉,就能知道朝蜂巢发起冲锋的剑修会失败还是成功。
    她再次进入一个非常玄妙的境地。
    所有的木剑,在她眼中都像是有了生命,她能感受到这些“生命”的一切体征,比如,这柄木剑的弱点在剑柄下三寸的地方,那柄木剑的弱点则在剑尖……她可以不用像之前一样,观察剑修周身的破绽找破敌之法,她能直接找到剑的弱点。
    姜如遇用剑本身的意和那些木剑、剑修们身上悬挂的剑交流,受这些剑所感,她也不由自主地拿起手中的木剑,朝着此刻所有剑都想冲破的峰巢而去——
    只消剑尖在蜂巢一触,人使剑和剑使剑的不同就是……人使剑只能破掉姜如遇眼前的一个蜂巢,而剑使剑可以一举歼灭所有蜂巢、更可以统领万剑。
    刹那间,其余的修士们都觉得快握不住手中的木剑了,他们手中的木剑“唰”一声飞出去,应和姜如遇一般,在各自的蜂巢上这么一点——
    芥子空间内所有的蜂巢全被剑尖制住,就像是破碎的烟花一般,迸发出淡蓝色的光晕,轰然一声炸开。
    这一刻,姜如遇几乎感受到了所有剑的喜悦。许多柄剑的喜悦,有木剑,有弟子们身上佩戴的宝剑,因为材质等不同,这些剑各有好坏,姜如遇一下徜徉在这么多剑本身的意的包裹中,没有一点喜悦。
    她发现这么多朝她示好的剑中,都没有兰若剑。
    姜如遇一生中见过许多剑,但最令她放心不下的唯有兰若剑一把,她不知道为什么别的剑都来了,只有兰若剑没来。
    她更想知道,为什么她刚才见到兰若剑时,心底会这么悲伤。
    姜如遇想到,兰若剑灵是靠她的剑意催生,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她使出自己的剑意,能否唤来兰若剑。姜如遇说试就试,她身上立即层层叠叠地迸发出剑意。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兰若剑剑灵感受到剑主的意,它不停地想挣脱,却被黑链上的秘法克得不能寸动,关键时刻,姜如遇的剑意一来,这剑意助兰若剑剑灵最后一把力,它猛地暂时挣脱束缚,朝姜如遇的方向挣脱而去。
    姜如遇在空中,看着兰若剑朝自己急速飞来。
    兰若剑早被阵法损毁了七七八八,此刻,它却拖着才挨了第三重法咒的剑身,不管不顾地朝姜如遇飞过去。
    这才是它的剑主,将它从一柄观赏性的宝剑变成真正的剑的剑主。
    这个时候,姜如遇能领略剑本身的意,也就不像刚才那样只具有一双肉眼凡胎,她能从兰若剑看似完整的剑身上窥探到它真正的境地。
    兰若剑以及兰若剑灵,剑灵乃从剑意中而生,本该灵光四蕴,可现在,姜如遇几乎能看到兰若剑身上缠着的层层黑气,这样的黑气损害了剑气的锋利,可想而知,连温养剑灵的剑身都成了这样,里面的剑灵还能好吗?
    姜如遇下意识伸手,想去抚摸自己曾经的剑。剑身冰凉,还有阵阵黑气缠绕。
    兰若剑和剑灵一点也没有动。
    它已经连动都不会了,这柄当初一生出来就能自卷剑刃保护剑主的剑,经过这么久阵法的压制和毁灵,它在面对心心念念的剑主时,都已经只能像其余没有灵智的剑一样,静静的等着垂怜,或者说是救援。
    被阵法压制的人会叫,会说疼,但剑不会,剑灵不会。
    它不只不会,还会被威胁着朝敌人效忠。
    第20章 剑中灵有情一   你无论用此剑多久,它都……
    峰巢在瞬间因姜如遇的剑意而湮灭, 原本在芥子空间里边的所有弟子在顷刻间被弹出来,他们原本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下一瞬, 便因剑意吸引不约而同地看往空中。
    他们感到纯粹的剑意和到达极点的美色, 传说,剑仙以长河剑大战其余修士时, 天空里的日月星辰、霜雪流霭都被他手中的长河剑衬得毫无颜色。在修真界, 剑修的魅力传说让他们无论男女,都成为合欢宗妖女红男心生邪念的第一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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