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夜里,听着耳边均匀地呼吸声,李富贵拉了拉身上柔软的棉被。
    在他的记忆里,家里床上垫的从来都是竹席和谷草,盖的被子也硬梆梆的,压在身上很难受。
    来了叶家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床可以这么舒服,被子可以这么温暖,就连空气里,也带着阳光的味道,让他兴奋得睡不着觉。
    过了许久,李富贵小心翼翼地翻了一个身,他把双手放在胸口,缓缓地闭上眼睛。如果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是梦,那请让他一直在梦里待着,永远都不要醒来。
    公鸡叫了第二遍,李富贵轻手轻脚地起床了。
    从来没有穿过棉袄的他折腾了一会儿,才将棉袄的盘扣给扣好。
    发现叶家灶房里的引火没了,他提着竹篮去柴房里搬了一些竹笋壳和细柴火放进柴圈。做完这件事,他在角落里找到扫帚,借着淡淡的光亮,把叶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江婉起床准备做早饭的时候,看到了李富贵忙碌的身影。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和二嫂会这么心疼这个孩子,他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富贵,来小婶这里。”江婉笑着朝李富贵招了招手,“你愿意帮我烧火么?”
    拿着扫帚的李富贵看到江婉,有点紧张,他害怕自己的存在会让人觉得厌恶,可江婉的声音那么温柔,让他收紧的心慢慢恢复平静。
    他点了点头,将扫帚和撮箕归位,然后在灶膛面前坐了下来,动作熟练地用竹笋壳引火。
    江婉见李富贵做得很好,也就放心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
    叶家在红星生产大队的确算是殷实的人家,顿顿都有大米饭吃,不用像其他人家里,做饭的时候总是粗粮占一大半,细粮只占很小一部分。除此之外,叶家的小娃娃每天早上还能吃到一个鸡蛋,这是专门给他们补充营养的,毕竟他们正在长身体。
    从篮子里拿鸡蛋的时候,江婉毫不犹豫数了七个。
    熬好红薯稀饭后,江婉从泡菜坛里捞了一把酸菜出来,用菜刀切得细细的,放进油锅里炒一炒就能出锅。
    浓稠的稀饭外加一份香气扑鼻的炒酸菜,这是叶家人早饭的常态,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李富贵从江婉炒酸菜的时候就开始吞口水,酸菜经过高温油脂的洗礼,刺激着闻到这股香味的人分泌大量唾液。
    叶家人陆陆续续起床,看到富贵在灶房里帮忙,他们主动跟富贵打了个招呼,其余时候并没有过多关注他,仿佛他就是这个家里的一员,这让心里忐忑不安的李富贵悄悄松了一口气。
    饭桌上,当一个鸡蛋被递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李富贵连连摆手。
    “不,不要,我不吃。”
    “拿着!你看嘉庆他们都有!”沈雪见富贵还在拒绝,直接把鸡蛋剥了壳,喂到他嘴里,“家里的鸡蛋还多着呢,放心吃。”
    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香味在李富贵嘴里扩散开来,他从来没有吃过鸡蛋,只闻过鸡蛋的香味。每当看到别的小娃娃吃鸡蛋的时候,他都会离得远远的,深怕自己吞口水的样子被别人看到。
    “吃吧,以后每天都有!”叶老太笑着看向自己的乖孙女,“再过几个月,给我们莹莹也蒸鸡蛋吃,好不好?”
    “噢哦!噢哦!”
    被沈雪背在背上的叶嘉莹听到奶奶的话,激动地挥了挥小手,她眼馋除了奶粉之外的所有食物,真想快点长大。闻得到却吃不到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对于李富贵搬到自己家来住,叶嘉莹当然是举双手赞成,有自己家里人护着,以后谁都不能欺负他。
    趁家人都在吃早饭,叶嘉莹把目光投向小饭桌上的李富贵,他的脸怎么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揪心的叶嘉莹留意到,他终于穿上了棉袄,脚上是一双半旧的棉鞋。
    换了一身衣裳,洗得干干净净的李富贵看起来终于有了点小孩子该有的生机和活力。
    叶嘉莹忍不住在心里念道:多吃饭,多长肉,看你都瘦成小竹竿了。
    李富贵的注意力全都被口中的鸡蛋吸引,也就没有看到叶嘉莹正关切的看着自己。小口小口地吃着鸡蛋,李富贵心底升起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满足感。
    鸡蛋尝起来的味道,比闻起来更香!
    蛋白嫩滑,蛋黄松软可口,搭配着红薯稀饭和炒酸菜,好吃得李富贵差点没把舌头吞下去。
    知道自己现在寄人篱下,李富贵认真地将自己碗里的饭吃完,没有再去添饭。
    早饭后,叶家人原本想着让嘉庆他们带富贵去院坝里玩,谁知富贵竟然哪里都不去,就守在沈雪和叶嘉莹身边。
    沈雪见状,笑着摆了摆手,不再勉强富贵。
    她早就看出来了,富贵这孩子心防极重,别看他才三岁,对人心善恶敏感得很。跟同龄人相比,他的话少得可怜,周围的任何动静都会让他精神紧绷,他还有轻微的自闭倾向。
    想着他的成长环境,沈雪对李富贵的怜惜更甚。
    江婉收拾了一大盆衣服准备去河边清洗,沈雪帮着她一起拿洗衣粉和搓衣板。她们妯娌有说有笑地朝河边走去,除了沈雪背上背着的叶嘉莹,两人背后还跟了个三岁的李富贵。
    今天天气很好,到河边洗衣服的婶子和媳妇不少。
    大家原本还笑着跟沈雪和江婉打招呼,当她们看到李富贵的时候,她们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这个扫把星怎么来了河边?
    沈雪察觉到身后的李富贵停下了脚步,她连忙转身牵住他的小手,“婉儿,我们往前面走一点,这里人多,不太好洗衣服。”
    江婉立刻明白了二嫂的意思,她笑着答应下来。
    等沈雪和江婉走远,洗衣服的婶子和媳妇们纷纷议论起来,看来叶家人对李富贵真的很好,就连洗个衣服都把人带上。她们真的不怕惹上霉运?
    “二嫂,你把东西放下就行,我来洗。”江婉动作麻利地泡好衣服,她挽起袖子免得把衣袖打湿。
    “行,那就辛苦你了,我正好把莹莹放下来,让她晒晒太阳。”
    沈雪取背带的时候,李富贵快速来到她的身后,帮她托了一把叶嘉莹,好让她顺利地把女儿从背上带到身前。
    不一会儿,叶嘉莹就被自己娘亲和小婶逗的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李富贵守在她们身边,心好似也跟着变得轻快了许多。
    衣服洗到一半,一位不速之客的来到,打破了这边的欢声笑语。
    江三娘一眼就看到了女儿江婉,她比之前丰腴了不少,唇红齿白的样子,一看就生活得很滋润。想到自己怀胎九月才生下江婉,江三娘心里多了一点底气。江婉要是不认她,可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婉儿,在洗衣服呢?娘听说你和朝宇回来了,怎么也不回家看看爹娘?”
    江三娘到底有些心虚,脸上的笑容带着两分讨好。
    叶嘉莹明显感觉到,在这个老婆婆出声那一刻,娘和小婶的脸色都垮了下来,小婶咬着嘴唇,似乎在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情绪。难道这个老婆婆就是传说中的极品亲戚?叶嘉莹打起了精神,双手握拳。
    “你配当娘吗?”江婉继续手里洗衣服的动作,看都不看江三娘一眼,“你不是我娘!从你把我卖了那天起,我就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三娘早知道女儿会拿这句话来堵她,可这并不妨碍她想要从女儿这里得到好处的迫切心情。
    “母女哪有隔夜仇?婉儿,当年娘也是实在没办法。你都生了三个娃了,应该晓得娃娃都是娘的心头肉。娘看你现在过得很好,心里也就踏实了。晚上带上朝宇和孩子回家吃饭,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玉米馒头。”
    眼看着江三娘一步一步靠近,江婉想到往事眼泪刷刷地掉进河里,沈雪上前一步拦住了她。
    “三婶,请拿手摸着你的良心说话,你是真的在意婉儿,还是想要从她这里拿好处?该不会是家里舀米不上锅,才想起婉儿吧?我可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要脸的人!还有,婉儿一点也不喜欢吃玉米馒头,她喜欢吃鸡蛋和猪肉,你家里备上了吗?”
    江三娘被沈雪的话一噎,眼睛落在她怀里的奶娃娃身上。
    啧啧啧,女娃子居然穿这么好的衣裳,浪费了!
    知道眼前两个年轻媳妇都是性子软和的人,江三娘呸了一口沈雪,“我跟我女儿说话,关你屁事。不懂孝道的臭娘们儿,让开!”
    江三娘直接绕过沈雪,去拉女儿江婉,“婉儿,可别听你嫂子挑拨,娘想你想得晚上觉都睡不着。你嫂子要是个好的,就不会大冬天让你一个人洗衣服。来,跟娘回家。”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李富贵突然冲了出来,他像一只瘦牛犊一样,举起双手把江三娘推开。
    江三娘没有防备,被李富贵推了一个趔趄,脚下没站稳的她直接摔进了河里,顿时河边水花四溅。
    河水并不深,但现在正值寒冬腊月,河水透心凉。江三娘扶着石头站起来,伸手就要去打李富贵,“狗日的扫把星,竟然敢推我!你就该跟你那盗窃犯爹一样,被关到监狱里去。”
    旁边洗衣服的婆婆和媳妇纷纷围过来看热闹,沈雪抱着女儿远离江三娘这个疯婆子,江婉则一把将李富贵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眼看江三娘举着手朝江婉和李富贵挥去,闻讯赶来的叶老太举起竹耙狠狠地朝江三娘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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