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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邺国公到

    淳嘉在御兽苑的确没出什么事儿,只是瑞兽却是真真正正出事了——几个月前,这头白虎被拾掇的干干净净、油光水滑送到御前时,那叫一个威风凛凛、华贵不俗。
    眼下却跟只病猫一样,趴在笼子里,茶不思饭不想,身上皮毛本来就不耐脏,如今滚了不知道多少层灰,已经变了个颜色,好几处还打了结,身形更是明显的瘦了一大圈,不复之前雍容雄壮,反而透着些瘦骨嶙峋的意思,连眼神都透着恹恹。
    君臣见状都是大怒:“尔等就是这样伺候瑞兽的?!”
    就算瑞兽吃不下,好歹给它洗洗刷刷,把卖相维持好吧?!
    结果就这头白虎如今的样子,说它没被亏待谁信?
    御兽苑上下都慌的很,纷纷跪下来请罪,解释不是故意苛刻瑞兽,而是因为瑞兽拒绝进食后,这身子骨儿就不大好,这边专门伺候飞禽走兽的医者看过之后,觉得不能给它洗刷,否则会加重病情,这才不得不任凭好好的一头威猛白虎,弄成了这落魄模样儿。
    这种话君臣是不相信的,欧阳燕然就说:“老夫今年六十有三,已是垂老之际。偶尔染恙,哪怕是风寒之类的小疾,往往也要卧榻休养个三五日,才能起身视事。那三五日之间,衣食住行无一不需要他人襄助。饶是如此,那也是日日有人帮忙擦洗,方才舒坦些。”
    “人是如此,瑞兽想必也是差不多。”
    “原本就虚着,还叫身上毛发粘腻在一起,这能觉得舒服?”
    “如此雪上加霜,叫瑞兽怎么能够好?”
    淳嘉深以为然,问:“是谁出的这主意?!”
    诸官吏战战兢兢的推了个人出来,这人一袭青衫,看年纪约莫二十出头,很是年轻,身上带着些许药味,有些哆嗦的上来行礼,说自己就是御兽苑诸多兽医之首,也是负责诊治瑞兽的人:“陛下,诸位大人,下官绝无故意谋害瑞兽的意思,下官之前所言,句句属实!真心实意为瑞兽着想!毕竟人兽有别,瑞兽病着,正是虚弱之际,实在不宜……”
    “且等等!”欧阳燕然抚着颔下长须,打量他几眼,忽然截口道,“你年几何?”
    那人不明所以,下意识道:“下官今年刚过完生辰,二十有六了。”
    欧阳燕然就冷笑了,转头对淳嘉一拱手:“陛下,臣闻医者学艺,就算家学渊源,自开蒙起勤学苦练不辍,至二十许,能够独立行医,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此人年纪不过二十有六,若说在苑中为一寻常兽医也还罢了,竟然名列首位,负责伺候瑞兽?!”
    他环顾左右,“诸位可还记得国朝太医院历代院使里上任最年轻的年岁几何么?”
    不等有人回答,欧阳燕然已经给出答案,“最年轻的乃是如今专门伺候太皇太后的太医隗士笃之祖父,隗院使出身杏林世家,自幼聪慧,被誉为隗氏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天才,自继承家学起,堪称顺风顺水,饶是如此,位列院使时,也已经四十有二!”
    “却不知道此人何德何能,如此年纪轻轻,就能被委以重任?!”
    “……欧阳大人有所不知,孙勇他也是家学渊源,世代都是在御兽苑伺候的。”之前跟着欧阳燕然去面圣的御兽苑官员小心翼翼的解释,“其父兄都是苑中兽医……年前他父兄意外摔伤了手臂,不好再做事,故此推举了他上来。他们孙家有着一些独到的伺候苑中飞禽走兽,尤其是瑞兽这一类的法子。故此虽然年轻,但论医术,的的确确是出类拔萃的。”
    淳嘉这会儿就很不耐烦,让他们都闭嘴,指着那孙勇:“既然有家传的独到之法,又得你上官保举出类拔萃,那朕问你,瑞兽到底怎么了?!”
    孙勇脸色有点发白,硬着头皮道:“微臣……微臣不知!”
    “不知?!”淳嘉冷冰冰的看着他,呵了一声,问那之前开口的御兽苑官员,“这便是御兽苑兽医之首?还是我国朝无人?”
    这话说出来,不止那官员不敢作声,其他人也都沉默了下——就在这片寂静里,外头却有甲士进来禀告,说是邺国公来了。
    “请外祖父。”淳嘉闻言皱了下眉,其他人,尤其是保皇派也都是皱眉,但邺国公毕竟是皇帝名份上的外祖父,辈分高,资历老,亲自过来,总不好太刻薄。
    片刻邺国公走进来,正待行礼,淳嘉就虚扶了把,和声道:“外祖父怎么来了?”
    “听闻瑞兽出了岔子,老臣岂能放心?”邺国公于是意思意思的对他拱拱手,皱眉看着地上跪着的一班官员,“却不知道瑞兽如今如何了?”
    说话之际他已经看向淳嘉身后的铁笼,就低呼一声,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老臣还记得瑞兽初至御前时,何等勇猛,恰如陛下一般,这才几个月,竟至于此?!”
    这怎么听着像在含沙射影呢?
    翼国公一派的几个臣子都是皱眉,就听欧阳燕然不冷不热的说道:“可不是?这会儿瞧着,这瑞兽竟跟邺国公你差不多,能不叫人心急么?”
    邺国公噎了噎,假装没听见,继续问:“却不知道瑞兽这是?”
    淳嘉淡淡说:“朕正在问,这边兽医说是查不出来。”
    “查不出来?怎么可能查不出来?”邺国公就笑了,道,“能进御兽苑伺候飞禽走兽的那都是有着几手绝活儿,要说有那么几头命不好,实在救不下来也还罢了,总不至于连缘故都不晓得。”
    “遑论瑞兽可是应天命出现,为我国朝福泽彰显。”
    “等闲就不会染病的。”
    “弄成这个样子却没个说法,总不能说是天子福祚不足,撑不起瑞兽在世?”
    翼国公等人脸色都不好看,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历朝历代瑞兽现世的事儿不少,可现世了才几个月就出事的,还真没有——至少场面上,绝对不能有——这种情况下,狼子野心的纪氏能不趁势攻讦淳嘉么?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奸人作祟,瑞兽故而卧病,警醒陛下。”保皇派当然不可能任凭邺国公这么诋毁圣誉,欧阳燕然再次开口,淡淡说着,“陛下,臣以为彻查御兽苑的同时,也该彻查庙堂上下!”
    这就是甩锅了,瑞兽不出事也就算了。
    既然出事,不管出事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反正按照如今普告天下的路数,不是皇帝不行就是国祚不行,再不就是重臣有问题。
    跟日食荧惑守心之类的天象差不多。
    反正必须有够分量的大人物出来顶缸。
    邺国公剑指淳嘉,淳嘉这边的,却想拉了纪氏做挡箭牌——双方你来我往的开吵,别看邺国公是一个人来的,究竟威风了三朝的重臣,庙堂撕架的功底深厚,欧阳燕然也算跟他差不多时代的老臣了,居然在翼国公等人的帮助下,也只跟他争论了个旗鼓相当。
    这就尴尬了。
    其实也不能全怪欧阳燕然他们不行,主要是,虽然大家都怀疑罪魁祸首是纪氏,可是没证据啊!
    于是打擦边球说怀疑朝中有奸臣可以,直接说这个奸臣是纪氏……邺国公立马拉着淳嘉要讨公道,说他们纪氏对公襄氏忠心耿耿,当年更是拥立了淳嘉的大功臣,无凭无据这样栽赃陷害真的好嘛?!
    甚至话里话外透露出是不是皇帝你想过河拆桥了?
    但也用不着对瑞兽下手,这可是国家兴旺的征兆,你这么做可是作孽啊不怕为国家招来灾祸的?
    淳嘉心里肯定是巴不得弄死他,问题是,场面上他不能这么做。
    所以最后皇帝只好站出来打圆场,劝着诸臣暂且罢战:“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救治瑞兽,但苑中这些兽医一问三不知,要么不顶用要么就是居心不良。”
    说了这话,淳嘉就命皇城司的人上来,将御兽苑上下都拉去诏狱好好招待,务必弄清楚瑞兽如今这样子,究竟有没有人为的原因?
    而御兽苑上上下下的飞禽走兽,尤其是跟前这头瑞兽当然不能不管。
    这事儿……淳嘉瞥了眼邺国公,还没开口,邺国公就立刻道:“陛下,瑞兽此番卧病,不拘原因是什么,但这等祥瑞征兆,必然与福泽息息相关。试问普天之下,还有谁的福泽能够过于陛下?故而瑞兽如何安置,合该由陛下亲自派身边人照拂,使其得陛下庇护。”
    不然淳嘉万一将这烫手山芋交给纪氏,又或者拖个替罪羊出来,到时候瑞兽活不成了就说这个接手照顾的人的责任,不就舍车保帅了吗?
    “……外祖父说的是。”淳嘉闻言沉默了会儿,缓声道。
    天子说这话时神情非常的难看,负在身后的双手甚至紧握了一瞬,显然内心很不平静——这一幕在场好些人都注意到,于是这天淳嘉当真留了雁引在御兽苑照顾瑞兽,自己带着诸臣离开后,帝京上下很快传遍了纪氏胆大包天连瑞兽也敢动,还掐着皇帝要带叔父一家男嗣去告慰先帝的前夕这么干简直不把公襄氏放在眼里、甚至连九泉之下的孝宗都要折辱的议论。
    “父亲,孩儿刚刚问了底下人,咱们没人安排去动瑞兽。”然而这晚的纪府内,敏阳侯走进书房,给邺国公请了安,却一脸纳闷的说道,“难不成有人在栽赃陷害咱们家?”
    邺国公无所谓的说道:“墙倒众人推,自从天子亲政以来对我纪氏的防备厌恶,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因着天子年轻,这一年来处置政务也似模似样的,底下难免有人贪图捷径,寻思着讨好于他。”
    敏阳侯冷笑道:“我纪氏如今尽管失了圣心,但天子又何尝能拿我纪氏怎么办?这些不长眼睛的东西!孩儿这就吩咐人将之彻查出来,给他们长长记性!”
    “这事儿不急。”邺国公很冷静,“为父听说淳嘉今日接了消息立刻去御兽苑的,指不定,此事不是有人做了去讨好他,而是得了他准许下的手,又或者,干脆就是他自己做的。毕竟一头白虎不算什么,养在御兽苑,还是天子亲自认可的瑞兽,那就不一样了。场面上谁敢动?私下里做手脚,被查出来也是个死……没淳嘉点头,就算有人想踩咱们纪氏去博取欢心,怕也不敢拿白虎做筏子!”
    敏阳侯神色一凛:“那陛下此举……?”
    图什么?
    想跟之前晁氏当朝反水那样,将瑞兽卧病、性命垂危甩锅他们纪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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