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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命如草芥

    玉振宫是没有主位却住着人的几座宫殿之一,跟怡嘉宫不一样的是,这座宫殿里头目前住着的宫嫔们,并不存在魏横烟那种内定的“主位种子”。
    清一色的低阶宫嫔,没意外不可能封妃的那种。
    这也就造成了这座宫殿被宫中诸人习惯性的忽略。
    如今云风篁听着禀告,不禁挑眉:“怎么没的?”
    按说这种全员都没什么前途的地方,应该没什么好做手脚的吧?
    就算自己窝里斗,可大家半斤对八两,能出什么狠招?
    好好儿的一个新晋采女,怎么会才进宫就没了呢?
    “说是御膳房出了岔子。”宫人低着头,禀告道,“林采女打小不能吃鱼,一度因此差点没了性命……入选采女后,也是明确跟御膳房那边说了的。但御膳房前两天还记着好好儿的,今天却给林采女的膳食里掺了鱼汤跟一些碎了的鱼肉。林采女吃完之后全身起了疹子,整个人都肿的一塌糊涂,玉振宫没有主位,伺候她的宫女年纪小不经事,吓的围着她转了半天才想起来出去找人,好容易寻着个管事,也是一番辗转才报与皇后娘娘……”
    纪皇后虽然瞧不起低阶宫嫔,却也犯不着跟她们为难,所以接到消息后是立刻派了太医过去的,但去的时候林采女已经人事不省,太医一番望问切问的程序没走完呢就香消玉殒了。
    云风篁托着下巴沉思:“这林采女本宫没什么印象……”
    熙景在她身后说道:“娘娘,妾身倒还记得她,似乎是遴选那会儿头一批进来里被绊倒的那个。”
    云风篁“噢”了一声还是不太记得清了:“她跟御膳房有什么恩怨么?都明确说了不能吃鱼,怎么还会掺了鱼汤鱼肉进去?”
    “……婢子听说,是因为御膳房前两日出了些岔子,虽然没闹到主子们跟前来,当班的管事却发了好大的火。”来禀告这消息的宫人犹豫了下,才轻声说道,“好些宫人由此受了责打,其中有几个恰好负责玉振宫的,心中存下怨怼却无处发泄,就想拿林采女出气。他们之前在宫里也见过有人需要忌口,但顶多就是长几天疹子,只要停了忌口之物,不必用药就能好的……却没想到……”
    没想到林采女的情况比那几个宫人见过的要严重的多,说没就没了。
    这要不是闹大了,以林采女的位份,还有初入宫闱的资历,以及至今没有侍寝、上头又有伊杏恩等绝色同伴的境况,若果真的只是生几天疹子,那估计还真没办法那些始作俑者。
    毕竟谁叫玉振宫没有主位,林采女吃了亏之后连个告状的人都找不到?
    云风篁皱皱眉,问皇后可说怎么处置这事儿了不曾?
    宫人说道:“皇后娘娘十分震怒,罚了御膳房好些人,让将那几个故意害林采女的宫人拖到玉振宫林采女生前住的地方杖毙,还说要追封林采女为宝林,赏赐其家人。”
    “罚的好!”云风篁微微颔首,说道,“这事儿御膳房上下都不冤枉,采女位份再低、玉振宫再怎么被忽略,终究都是伺候陛下的人,岂是一群奴才有资格看菜下碟的?今儿个能故意磋磨一个无权无势无靠山的采女,明儿个是不是本宫这些的人的吩咐,也会从中动手脚?不给他们上一上规矩,往后还得了?”
    顺势让宫人出去走一趟,“问问本宫这儿的宫嫔们饮食上可有什么禁忌?若是有,不管自己跟没跟御膳房说,等会儿你过去一趟,让他们给本宫听清楚记牢了,若果绚晴宫有类似的情况出现,本宫决不轻饶!”
    左右侍者连忙夸云风篁宅心仁厚,人美心善,能够做她的宫里人简直福泽深厚云云……这事儿说了这么会儿也就过去了,林采女一条性命并没有在宫里引起什么波动,到底只是个才进宫还没来得及看出前途就没了的寒门良家子。
    要说影响,唯一的影响大概就是纪太后知道后叹了口气,说宫里最近出了这许多的事情,不如早点动身去行宫散散心,她也好去行宫那边的善渊观走走。
    国朝因着种种原因尚道,这善渊观起于两百年前的前朝,原本不是很显眼,后来连续出了几位修道有成的高真,于是扶摇直上,列入天下名观。
    不过那几位高真都是百年前的人物,这座道观早已衰落,不复昔年盛况。却因着神宗皇帝时候的宫闱倾轧,好些宗亲“自愿”出家,去了里头修行,得到皇室扶持,才渐渐恢复了元气,成为帝京附近,高门望族,包括皇室在内,遇着一些事情时的首选。
    ……能有这样的际遇,跟它的地点也是很有关系的。
    善渊观就在避暑的绮山行宫之畔,一日之内便可来回。
    本来遴选过后,宫闱上下就打算动身了,纪太后说了这话,皇后于是专门去找皇帝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将原本定好的日子再提前了两日,前朝后宫便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望着绮山出发。
    绮山在帝京西南,若是单人快马,不过两三日日可达。
    然而避暑的队伍臃肿,没个十天八天的约莫是到不了的。
    云风篁自从入宫以来还是头一次出门呢,看什么都透着新鲜,哪怕被淳嘉帝宣到帝辇伴驾,也频频挑开帘子朝外看——那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毕竟帝辇经过之处,早就有人以黄土垫道、清水洒地,又在道路两侧张起了布幔,遮蔽黎庶视线,还有众多禁中侍卫,甲胄齐全刀枪林立的戍卫在侧。
    她这么看出去,除了熟悉的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侍卫外,也就能看到两侧布幔的底色。
    于是觉得无趣,摔下帘子,撇着嘴角坐回淳嘉帝身侧。
    皇帝喝着茶,安然看她这番动作,此刻才笑着安抚:“这路上也没什么好看的,等去了行宫你们倒是可以到处走走。绮山景致秀美,颇为可爱。”
    这会儿被宣过来伴驾的不止云风篁一个,魏横烟也在侧,闻言抿嘴一笑,趁势撒娇:“那到时候陛下跟妾身姐妹一起?”
    “朕若有暇,自会陪你们。”淳嘉帝瞥她一眼,温言道,“只是你们自己游玩时小心些,之前明惠在那儿摔过,万幸没出大碍。”
    魏横烟是知道明惠公主对于那次摔下山崖颇为耿耿于怀的——毕竟纪明玕说话太气人了——此刻就含笑说:“陛下放心罢,妾身们出去一定看好了路。”
    又问皇帝行宫都是什么样子,衣食住行的跟宫里有什么区别云云。
    云风篁半靠在摆了瓜果饮子的卷草纹翘头案上,轻摇团扇,笑嘻嘻的看着魏横烟努力跟皇帝搭话,也不掺合。
    倒是皇帝注意到,伸手揉了揉她脑袋,笑着问:“懋婕妤今儿个似乎有些没精神?”
    云风篁倚着案,懒洋洋说道:“想到要这么走上好几日,就觉得没精神。”
    她说着眼珠一转,凑到皇帝跟前,抱着他手臂央求道,“陛下,不如让宫嫔们进来热闹些个?”
    皇帝端起茶碗呷了口,心说这家伙必然又要作妖,面上则不动声色问:“噢?你想怎么个热闹法?”
    半晌后,原本宽敞的帝辇里人头济济,丝竹声声,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年妃嫔以皇帝为上首,围坐成圈,中间则有一面容还透着青涩稚气的宫嫔,正有着紧张的抱着把琵琶边弹边唱。
    她唱的是南方的俚语小调,云风篁这种北地土生土长的压根就没听懂,只觉得软糯甜腻,一字一句跟蘸了蜜糖似的,说不出来的撩拨。
    淳嘉帝笑意盈盈的听着,他容仪俊朗,风骨韶润,更兼常以温雅示人,本就容易博取好感,再加上天子身份使然,连魏横烟这等名门望族出身的妃子都下意识的争取着他的注意力,遑论这会儿被云风篁喊过来的低阶宫嫔。
    一个个媚眼如丝的黏在了皇帝身上,若非碍着两位婕妤在,简直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得帝心大悦。
    但热闹了会儿之后,就发现力主喊她们过来的懋婕妤真正宽容大度,非但一点儿也不介意她们小心翼翼的在皇帝跟前表现自己,甚至还颇有鼓舞之意。
    魏婕妤倒是有些醋意呢,可这位显然有些惧怕懋婕妤的,才出言打压了一个想给皇帝跳舞的宫嫔,懋婕妤三言两语的就把魏婕妤说的哑口无言,到底还是让人下场跳了一曲凌波舞,跳完之后还得懋婕妤赏了个荷包。
    云风篁边让熙景赏那宫嫔,边笑着问皇帝:“陛下,妾身当初也给您跳过凌波呢,您觉得妾身跟这宫嫔谁跳的好啊?”
    你怎么有脸跟人家比?
    皇帝心下微哂,不是每个人都跟这懋婕妤一样胆大妄为的,这会儿敢上来献舞的那绝对有两把刷子,哪怕穿的不是专门的舞裙,一袭宫装也跳的活脱脱“凌波微步袜生尘,谁见当时窈窕身”。
    相比之下云风篁当初的自告奋勇简直就是欺君!
    皇帝淡淡道:“自然是爱妃更胜一筹。”
    底下的宫嫔也惶恐的拜倒:“妾身何敢与婕妤娘娘比?”
    朕可不是偏袒这懋婕妤,淳嘉帝低头吃了一颗魏横烟剥好递到唇边的葡萄,慢慢咀嚼着果肉,心道,只是不想刚献完舞的宫嫔无辜遭害。
    嗯,这要是当众嘲笑云风篁跳的不如这小宫嫔好,谁知道过两天还能不能看到这宫嫔了?
    毕竟,就算云风篁不出手呢,底下人为了讨好她,也不会放过那宫嫔的——之前林采女可不就是个例子?那还是没得罪谁,纯粹倒霉被做了出气筒,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到底一条性命,就让这懋婕妤得意会儿罢。
    云风篁不知道皇帝的心思,闻言很是满意,笑着道:“陛下谬赞了,妾身在家里时颇为顽皮,也只是随便练练。”
    这家伙总算说了句真话——皇帝在心里呵呵哒,面上则饶有兴趣的看向下一位出场的宫嫔:“你是何人?”
    ……出发头一日,帝辇里热闹了一整日,到得晚上,淳嘉帝顺理成章的在这些宫嫔里挑了一个侍寝。
    然而次日早上,用过早膳之后,却还是将云风篁唤到身边伴驾,只是这次魏横烟没来,却换成了陆婕妤。
    陆婕妤起初还很高兴,等看到云风篁就有点高兴不起来了,索性云风篁只淡淡看她一眼,就继续跟皇帝说笑,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此举让陆婕妤有些羞恼,却也多少松了口气。
    汲取上次被云风篁当面怼的教训,她这回特别的乖巧,基本上都不作声的,遑论插嘴,就默默的跪坐在那儿,看着云风篁跟皇帝撒娇撒痴的闹。
    皇帝也不恼,笑呵呵的应付着,虽然态度是很明显的敷衍,但能让天子有这份耐心,也足够很多人羡慕了。
    陆婕妤不禁看着有点发呆,陷入沉思:咦陛下喜欢这个类型的吗那本宫要不要私下学一学……
    结果出神之际忽然帝辇一停,正打情骂俏的皇帝跟云风篁同时住了声,凝神细听外间动静——近处应该没什么变故,倒是前头隐约传来些喧嚷跟骚动,皇帝沉吟了下,就命雁引:“出去问问,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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