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前世桑染死的仓促, 并不知她何时背叛, 为了谨慎起见,如今她开始提防, 出行大都带着夕照,虽然夕照不及桑染温柔细致, 可至少她忠心耿耿。
    云昰自幼痴迷兵器,所以天同帝特命人在东宫建藏锋阁,期间陈列历朝兵器, 最多的便是百兵之王—枪矛, 足足占了两列兵器架,有远古时的木矛石矛还有玉刃铜矛、铁矛铁铩等等。
    其次便是戈戟、短兵、弓/弩、甲胄。
    安平晞虽是将门出身,但却更喜欢读书习字、弹琴作画等文人雅事。
    可云昰嗜武,所以她也去学, 只是为了与他一较高下。
    厅中静悄悄的,中间空地上陈列着一些样式古怪的巨大木架,不知有何用处。
    她站在楼梯口犹豫良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了上去。
    该面对的,终须面对。
    楼上也是静悄悄的,四面排窗皆已支起,所以一片亮堂。
    楼上摆满了弓、弩,数十种形制不一、大小各异的弓/弩全都整整齐齐的陈列在木架上,与之相配的箭壶里也装满了各式箭簇。
    一张巨大的木案上摆满了工具,旁边陈列着两架尚未完工的弩机,足有丈许高,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形制如此复杂庞大的巨弩。
    轻细的沙沙声从东面传来,她循声望去,看到一列镂空雕花的八扇大屏风,轻纱后映出一个侧影,像是在写字。
    “抱歉,打扰先生了。”她清了清嗓子,缓缓走过去尽量柔声道。
    那个侧影顿了顿,随即长身而起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穿一件素色棉布长袍,宽大的袍袖扎在手臂上,露出半截紧实的手腕和修长匀称的手。
    一头如墨似的长发整整齐齐的扎在背后,除了腰间缠绕的暗红丝绦,再无其他装饰。
    安平晞此番看到他,无端有些激动紧张,只愣愣地望着,喉头有些干涩,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风涟笑着上前招呼,“好徒儿,你竟会来此看我,实在是难得。”
    安平晞忽又想起前世听到的传闻,说太子之所以不愿迎娶太子妃,是因为他好男风,并且迷恋上了一个男人。
    他们说太子将那人养在东宫,同吃同住、同行同止,日夜形影不离。
    大家说那人会妖法,专门蛊惑人心,不然太子怎么会像得了失心疯一样连皇帝都不想做呢?
    但是她也暗中听到父兄谈论,说那人博古通今、学富五车且能言善辩,原是太子太师从民间招来的学者,后来太子为其才华折服,破格录入宫中,一直以先生相称。
    想到这些,她的神情便有些古怪起来,不由自主地去打量着风涟。
    他身上没有半分邪佞之气,而且还挺年轻,轮廓分明的面庞透出几分英毅和正气,长眉入鬓,眼角微挑。
    他看向她时,眸中映着潋滟波光,温柔似水。
    风涟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道:“不认识我了吗?”
    安平晞满脸窘迫,忙福了福身道:“让师父见笑了。”
    为了掩饰方才的尴尬,她便故作神秘地问道:“外间传言,师父可有听说?”
    风涟微怔道:“你指的是?”
    安平晞眨了眨眼睛,道:“你与太子……”
    风涟不由得失笑,道:“我属实冤枉,他们母子斗法,却无端牵累到我,如今皇后娘娘简直把我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一面说着一面转过身,引她到屏风后落座。
    那是一方别致的小书房,其间条案书橱、卧塌坐垫皆摆放的有条不紊,壁上所挂字画大都是是飞扬洒脱的狂草,笔锋恣意凌厉,应该是出自云昰之手。
    精雕细琢的紫檀木小几上摆着一只色泽莹润的阔口青玉瓶,瓶中插了一枝盈盈的白花,淡黄的嫩蕊散发出幽幽清香。
    她垂眸望着那纤巧柔嫩的花儿,略微有些失神。
    “喝茶!”正思忖间,风涟已经倾身过来奉上了茶盏。
    她抬起头,正好看到他清瘦修长的脖颈和领口处微微露出的一截黑丝绳。
    “你今日有些古怪,盯的我心里发毛。”风涟道。
    安平晞心中忐忑,与虎谋皮,怎能不紧张?
    风涟起身回去了,却并未在对面落座,而是坐到了书案后,从袖中拽出一方帕子擦拭手指上的茶渍。
    她不开口,他便也不问,神色自如仿佛旁若无人。
    她到底有些沉不住气,装模作样抿了口香茗,缓缓放下杯盏,道:“师父,我有一样东西想给你看。”
    她从袖中取出细细的一个卷轴,郑重其事地递了过去。
    风涟接过,慢条斯理地解开捆扎的丝线,缓缓将其展开。
    待看清纸上所绘之物,他不由得吸了口气,神色顿变。
    瞬息之间,眸中神色万变,似有错愕、惊喜、激动,却又有警惕、防备和忖度。
    “我如今才知道,原来师父那块灵玉竟是枚长生果。”她甫一开口说话,心底的紧张便缓解了些。
    素白的纸张上,画着一枚状似花生的红玛瑙,莹润通透,小巧玲珑,竟仿佛真的一样。
    风涟微微眯眼打量着她,神色间已无半分善意。
    安平晞渐渐冷静下来,迎视着他锐利的目光,道:“师父想不想知道另一半现在何处?”
    风涟唇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冷笑道:“我若说不想知道,你信吗?”
    安平晞却没有笑,郑重道:“我想恳求师父一件事,无论我二哥允了你何种要求,从今日起一笔勾销,都记在我头上。您救的是我的命,本就该由我来报答。”
    风涟眸中露出困惑之色,他以为她会百般刁难提出极其苛刻的条件,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天真,一时间心头反倒有些愧疚。
    因他当日救她本就别有用心,正好安平曜有可用之处,便趁机要挟。
    “我答应你。”如今只当做个顺水人人情吧!
    安平晞不由面露喜色,道:“口说无凭,我要你立个字据。”
    风涟只得照办,认真写好后又摁上指印,她这才欢喜地接过,珍而重之地折叠好放进了怀里。
    “你完全可以提一些别的条件,令兄只是口头答允欠我一条命,他完全可以反悔,我届时又能如何?毕竟医者救人天经地义,挟恩图报传出去了也为人不齿。”
    “我了解他,”安平晞眼眶微红“他既已答允,便不会反悔。这个世上除了母亲,二哥是待我最好的人,把我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
    安平晞自袖中拿出一个小包,风涟的眼睛顿时亮了,右手下意识地去抚摸脖颈上那个坠子。
    但当安平晞小心翼翼展开帕子后,他的眸光顿时黯淡了。
    手帕中还有一层油布,密密匝匝包裹的是一枚叶片状的飞镖,尖头部位隐隐泛出幽蓝之色,正是那日从她身上拔除的。
    “还有一件事,”安平晞缓缓抬起头,道:“前些日子我派人暗中调查,发现当日是皇后指使人暗害我,如今我要报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请师父助我一臂之力。”
    风涟耐下性子道:“我早说过不会武功,你为何不信?过来自己探看。”
    安平晞困惑地起身过来,就见他将左腕横在书案上,右手并指从腕脉间缓缓滑过,只见肌肤下隐现嶙峋之状,他抬眸示意,她忙将手指按了上去。
    寻常人的筋脉都是平滑顺畅的,但手底下却是凹凸不平,实属怪异。
    风涟又换了右手让她看,也是那般。
    见安平晞还有些不大明白,他便解释道:“我少年时也算一方高手,能令仇人闻风丧胆那种,可后来事败被擒,仇家恨我入骨,便施以酷刑并挑断了我的手脚筋脉,不仅一身武艺俱废,还差点成了瘫痪。后来好容易捡回一条命,却形同废人,在这深宫禁苑中,纵使葬送十个我,也近不了皇后的身。”
    安平晞既震惊又疑惑,他为何这么轻易就让她知道自己的底牌?
    但令她更惊讶的还在后面,风涟竟解下了那个吊坠,恋恋不舍地在手掌中握了握,然后递了过来,“既然你见到了另一半,那也算有缘,我把这个送给你,正好拼凑完整,岂不美哉?”
    安平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道:“无功不受禄。告辞!”说着迅速将那毒镖包好,揣起来转身大步而去。
    刚走到楼梯口就跟一个少年打了个照面,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生的皮肤白皙、眉清目秀,漆黑的眸中闪动着活泼的光耀,很是惹人喜爱,正是阿煦。
    “安平小姐,真是稀客!”阿煦笑着躬身行礼,见她满面怒容,好奇道:“主人惹你生气了?”
    第24章 登楼   难道皇后熬不过死了?
    安平晞尚未来得及开口, 风涟走了出来解释,“小姐请我帮个小忙,可惜我不会武功爱莫能助, 她便生气了。”
    “什么样的小忙?找我不就行了。”阿煦拍着胸脯道。
    安平晞一时间哭笑不得, 就听风涟风淡云轻道:“杀人。”
    “不必致命,”安平晞忙纠正道:“我只是想引出使毒之人。”
    “莫非你已有怀疑对象?”风涟问道。
    安平晞点了点头, 风涟从她手中拿过那个小包,递给阿煦道:“那便看你的了。”
    阿煦莫名其妙地接过,瞧了一眼道:“杀谁啊?”
    安平望了眼风涟,踌躇道:“他还是个孩子, 能行吗?”
    风涟淡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
    先时雨丝绵绵,待安平晞登上宫墙,已是大雨如注。
    沐风楼一如百年前所见,修长有致轩敞华丽, 孤零零矗立于风雨中。
    戍守的禁卫正在檐下避雨, 忽见有人踩着水花走了过来。
    却是个月白襦裙挽着素纱披帛的殊色少女,身姿袅娜步履轻盈, 梳着极简约的双环髻,在侍女陪同下款款走来。
    沐风楼虽说不是什么禁地, 但也不是谁都能来的。
    两名禁卫正自诧异,待看清侍女衣着,才认出是将军府的武婢, 忙上前见礼。
    安平晞淡淡颔首, 道:“不用紧张,我就上去坐坐。”
    夕照收起伞,靠在立柱旁,却并未跟上, 而是一起站在檐下。
    三人大眼瞪小眼,其中一个禁卫先开口,小声道:“姑娘,你家小姐似与以前不大一样,方才离那么近都没认出来。”
    夕照瞟了他一眼,道:“你认识我家小姐?”
    另一人接道:“你家小姐是宫中常客,不敢说认识,但肯定没少见。方才远远走来,竟同九天仙女般,还奇怪谁家千金竟能在宫禁中畅通无阻,却原来是安平大小姐。”
    夕照听到别人夸自家小姐貌美,虽有些欢喜却不敢表露,“就冲方才的怠慢,若是以前早就治你们个大不敬了,还敢背后议论?”
    从东宫一路走来,她已不止一次看到宫人们躲在暗处偷看,或三五成群交头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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