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他走了一阵,忽然停下了脚步。
    不对劲。
    明明已经到辰时了,寻常地方怎么着也该有人出来活动了,这镇子的街道上却空空如也,连只流浪狗流浪猫都没见到。
    他刚这么一想,不远处一家农户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木门,一个年约三十的妇人端着水盆,将水盆里的水泼到了地面上。
    水声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镇子上的门陆陆续续打开了,炊烟升起来,路上也渐渐有了人活动的迹象。
    沈秋庭想了想,扬起笑脸走上前去问道:“大娘,您知道这镇子要怎么出去吗?我打算去城里投奔亲戚,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这里。”
    大娘看了他一眼,见是一个唇红齿白温和无害的少年人,面上的警惕消失,抱起自己的水盆,摇了摇头:“出不得出不得。”
    沈秋庭心头一动,追问道:“怎么就出不得了?”
    “进了这镇子,都是出不得的……”大娘眼中茫然了一会儿,看沈秋庭有些可怜的样子,叹了口气,指点道,“镇上的周大户正在招养猪的,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去周大户家碰碰运气吧,就是镇子西头那户。在他们家干活可好了,还能吃得上肉。”
    这孩子看着细胳膊细腿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不能种地去养活一窝小猪崽总是可以过活的。
    沈秋庭顶着大娘同情慈爱的目光,嘴角抽动了一下,说了一句:“谢谢。”
    草房里传来吆喝声:“孩儿他娘,咋还不回来?小宝都饿了。”
    大娘的目光瞬间一变,放下水盆叉腰怒骂:“你个死样!有手有脚的不会自己做?天天等着老娘伺候你?”
    沈秋庭摸了摸鼻子,选择先溜之大吉。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空气中的薄雾像是逢春的雪,化了个干净。
    农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镇子上的人都很悠闲,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有的人看见沈秋庭这个外乡人会多看几眼,又不感兴趣地回过头。
    沈秋庭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镇子的另一头。
    镇子的尽头是一条约两丈宽的小河,河水有些深,却清澈见底,还能看见几条没长成的小鱼,水腥气直往人的口鼻中钻。
    在河的另一边,浓重的黑暗翻卷着,像是里头蛰伏着什么可怕的怪物,正在择人而噬。
    沈秋庭蹲在河边看了一会儿,捡了一块石头,掂量了一下,砸向了对岸。
    石头在接触到黑暗的瞬间就化为了齑粉。
    粉末从空中飘荡进了河里,一群小鱼以为有食物,纷纷游了过去,争相吞食飘进河里的石粉,不过几息的时间就纷纷翻起了白肚皮。
    还真出不去了。
    看来他的运气还是一贯的登峰造极,铜钱正面也好反面也罢,结果都是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
    妙哉妙哉。
    镇子外面都是鬼域,也不知道镇子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沈秋庭拍了拍手上的灰土站了起来,打算先回镇子里看看自己有没有活路。
    他在镇子上溜达了半天,把镇子上的情况摸了个遍,最后停留在一扇朱红大门前。
    正是那正在招养猪的周大户。
    门口的家丁见他鬼鬼祟祟地在附近流窜,正打起了精神严阵以待,冷不防沈秋庭扬起了一个灿烂而不失谄媚的笑容:“请问养猪的还要吗?”
    两个家丁面面相觑,打开了大门:“……要。”
    第3章
    “红薯五颗,米糠两斤,加豆腐渣酒糟……”
    沈秋庭一脸凝重地搅拌着手里的猪食,旁边的小猪崽不耐烦,跑过来一个劲儿地拱他的脚。
    沈秋庭看了它一眼,见它还是锲而不舍地拱,长长叹了一口气,一脚把它踹了出去。
    忙着呢,熊孩子添什么乱。
    猪崽愤怒了,召集同窝的小猪崽一起过来拱沈秋庭。
    沈秋庭一不小心捅了猪窝,险些被一窝猪撞得一个趔趄,正忙着跟猪作斗争,旁边忽然过来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女。
    少女穿了一身新做的粉色裙衫,衣襟的位置上绣了一双展翅欲飞的蝴蝶,衬得脸色莹白俏丽,她像是有些嫌弃猪圈里的味道,拿帕子捂住了口鼻,唤了一声:“沈白!”
    随着这一动作,少女腕上红绳穿着的银铃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沈秋庭自知臭名昭著,也不太敢拿自己的本名出来招摇,管家登记的时候就胡诌了一个名字,叫做沈白。
    这姑娘是周大户的亲生女儿,名唤周晓芸。晓芸姑娘见沈秋庭第一面就看上了他的脸,好端端一个大小姐,天天有事没事往猪圈窜。
    周晓芸娇滴滴地冲着沈秋庭喊:“李裁缝家新来了一批料子,你陪我去看看嘛。”
    这里早就成了一个死镇了,哪里来的新来的料子。
    沈秋庭只当不知道姑娘家的心思,拿脚把猪踹开了些,为难道:“活还没干完呢。”
    周晓芸看了一眼猪圈,嫌恶地皱了皱眉,上手来拉沈秋庭:“这算什么,本小姐让别人帮你做。”
    沈秋庭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正色道:“小姐,您这是对我职业素养的侮辱。”
    周晓芸听着这道貌岸然的混账话,一个没忍住,眼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她越哭越伤心,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了地上。
    两行血泪蜿蜒而下,配着脸上黑洞洞的两个窟窿,看着十分瘆人。
    沈秋庭淡定地看了一眼落到地面上的眼珠子,拿帕子捡了起来放到了周晓芸的手里,不怎么走心地安慰道:“小姐这么好看的姑娘,哭掉了眼睛就不好了。”
    周晓芸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将眼珠子重新安回眼眶,幽幽道:“马上就是冬至节了,我还没有新衣服。”
    沈秋庭搅拌猪食的手一顿,装作不经意地问:“还有几日冬至啊?”
    周晓芸看他一眼,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还有三日,到了冬至,可是要祭祀的呀……”
    “一个时辰后,你来我的院子。”
    周晓芸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
    他去才真是有鬼。
    周晓芸一走,沈秋庭就放下了手中的活,皱起了眉头。
    不对。
    他从坟里爬出来的时候分明是深秋时节,在镇子里住了两天就快到冬至了,做梦也不见有这么快的。
    沈秋庭把疑虑暂且按下,回到自己住的房间里,在床头的位置摸了一个小巧的瓷瓶出来。
    照理来讲,他毕竟当了几年魔尊,重生后应当继续修魔才能最快重回人生巅峰,只是魔域生态实在太过令人难以忍受,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打算继续入魔道。
    只是可惜,此处灵气实在太过稀薄,根本没有办法引气入体,沈秋庭没有法子,只能先用聚灵阵尝试看看能不能聚集起一点。
    他晃了晃瓶子,瓷瓶底部传来了清晰的水声。
    得,两天了灵气只聚了个底,看来此处的阴煞气息比他最初判断的还要严重一些。
    沈秋庭拿着瓶子,难得有些犯愁。
    天知道他是造了什么孽,才刚一重生就进了这种鬼地方。
    犯愁归犯愁,总不能不活了,沈秋庭思索了片刻,决定再出去看看。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分外灿烂,一直笼罩在镇子周围的阴气也散了些。
    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树荫底下说话,有人看见沈秋庭,打了个招呼:“哟,沈白啊,出门?”
    沈秋庭这两天为了找线索出去,经常在镇子里闲逛,跟一些闲人混得挺熟,闻言也打了个招呼:“赵大哥今天精神不错啊。”
    赵姓闲人抛了个梨子过来,沈秋庭接了,冲他道了谢,继续往前走。
    沈秋庭把玩着梨子走出去半里地,忽然脚步一顿。
    无论眼下是深秋,还是如周家小姐说的快要到冬至,都是正冷的时候。方才那些人怎么会……聚集在树荫底下?
    沈秋庭突然灵光一闪,从怀里摸出小瓷瓶,往眼皮上抹了一层薄薄的灵水,转身折返了回去。
    赵姓闲人见他行色匆匆地回来,探头问了一句:“哟,是落了什么东西吗?”
    沈秋庭微微一笑:“是啊,忘记拿东西了。”
    镇子中笼罩着跟河岸另一头稍微浅淡一些的黑雾,树底下聚集着几具挂着腐肉的骨头架子,骨头架子一个探头,顶上挂着的肉就簌簌往下掉。
    沈秋庭把目光转向别处,果然看见了别无二致的行尸走肉。
    这些尸体像是已经死了有些日子了,有的只剩了一张干瘪的皮,有的骨头架子上挂着腐肉,看着一个比一个阴森可怖。
    这镇上的人……应当是都死了。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
    灵水作用的时间有限,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周围的环境又变回了正常的镇子。
    沈秋庭不动声色地重新回到了周府,却在门口看见了一卷铺盖。
    他跟自己的铺盖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两位家丁。
    一位家丁苦着脸对他解释:“沈白啊,方才小姐叫你去她的院子你没去,现在小姐生气了,就让我们把你的铺盖扔出来。”
    另一个家丁劝解道:“小姐稀罕你,你去跟小姐认个错,我们兄弟就把你的铺盖重新送回去。”
    沈秋庭:……这周小姐还挺叛逆。
    左右已经确认了镇子里都是些行尸走肉,有地方住和没地方住也没有什么区别了,沈秋庭决定也叛逆一回,扛着自己的铺盖离开了周家。
    他在镇子前寻到了一个破败的城隍庙,先用所剩无几的灵水确认了此处的情况,在神像前铺好了自己的铺盖,开始午睡。
    神像神庙之类的东西得神明庇护,百邪不侵,如果非要在这见鬼的镇子里找一个落脚点,城隍庙是最好的地方。
    沈秋庭这一觉睡得很沉,入了夜才被打更的声音惊醒。
    白惨惨的月光透过破洞的窗纸一路照进城隍庙内,映照得白日里慈和的神像也有些阴森诡谲起来。
    沈秋庭站起来,点起了供桌前的油灯,走到了窗户边上。
    前两日入夜之后沈秋庭并非没有出过门,只是今日入夜后的镇子,似乎出现了什么奇怪的变化。
    他重生后虽然失去了修为,但到底前世也是见惯了阴间玩意的,对这方面的直觉一向很准。
    打更的梆子声越发近了。
    一具雪白的骨架走在前面,手中拎着梆子,一边走一边张合着口部的骨骼,叫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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